苍州南岭城的城关上,一名胖子在走马道上驻足,挑着眉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手中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这胖子正是将人押到兖州,又急匆匆折返的董禄,就连他也没想到,只是在他走后的三天之内,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最可恶的是,那白许行居然事事都了然于心,却闭口不言而坐山观虎。
叶华英慢慢地走上这条几人来宽的走马道,站在了董禄的面前,并肩而立。
此时中午的太阳并没有藏掖着,早早就悬挂在了天际,冬日的寒冷也在日照下褪去了几分,可这二人心里的冰冷,却是久久不散。
董禄一只手搭在城墙上,上边那早已融为一体般的绿墨色青苔,侧面诉说着这座城关的年岁。
“魏家的那些产业,接管的怎么样了?”董禄面无表情,冷不丁地说道
叶华英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睛,颇有些不愿提及的感觉,可沉默了一会儿,在董禄转头皱眉之时,便也才冷淡地说道:“还能怎么样,与预期的相比,差了太多太多了,不说有九成的占比徐家现如今想要有五成的占比都难,多数更是直接送入了申屠家的口中。”
啪的一声,董禄一巴掌直接拍在了墙砖之上,满脸的怒容,原本挑着的眉宇,如今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叶华英叹了口气道:“你就算这副表情也没用,能动用的隐客我也已经尽数动用了,可人家毕竟是武学世家,实力又岂会差了去?从押去兖州的那批人就能看出一二,他们的武夫打手,可不是吃素的,徐家又太过废物了,要不是胜在听话,还可以拉拢徐元,我才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董禄也是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就瘪了下来,他其实是在为这种战果而生气,徐家和申屠家有多大是差距,他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罢了罢了,”董禄摇了摇头,不再远眺城关之外,而是收回了视线,抖了抖自己身上那多了些许不适的肥肉,转过了身子,走向了走马道。
董禄刚迈出第一步时,叶华英就喊停了董胖子,当董胖子问了好几声什么事时,叶华英才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刚刚有信件过来,让我抓紧收拾东西回去一趟。”
董禄白了一眼叶华英,一脸无聊地说道:“就这事?头儿是想找你过去训话,关我什么事?不过你最好就老实严谨一点,不然要如果是陛下龙颜大怒的原因,恐怕连性命都得丢。”
叶华英点了点头,就在董禄刚到台阶,迈出第一步时,叶华英才轻声细语地说道:“其实老爷子也来了。”
“什么!”董禄大惊失色
“我说,其实刘老爷子也来了的。”
董禄立马小跑到叶华英的身旁,着急地埋怨道:“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叶华英胸口一痛,单膝跪在地上,脸色立马变得铁青,可过了数息之后,又恢复了正常,这才淡淡地对着一旁的董禄说道:“老爷子想见你,就在城里的主府上。”
董禄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叶华英的肩膀,而后不算太大声也算不得小声地说道:“我明白了,不过头儿那边,记得把事情办妥了,还有徐家珠茗商会那边,也都不要有漏网之鱼,心思缜密才能成事。”
跪在地上慢慢起身的叶华英,缓缓地点了点头。
南岭城的主府之内,一名老者躺在一把摇椅上,惬意地晒着这寒冬里难得的太阳,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此刻窝在他的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老人闭着眼睛,手掌心慢悠悠地抚摸着花猫的毛,而花猫的脑袋也往他的手背上可劲地蹭了蹭。
一道敲门声响起,老者手掌一翻,让怀里的花猫离开了自己的怀中,而后伸了一个懒腰,却没有睁开睡眼,却是轻声地说道:“进来吧。”
府门被缓缓打开,迎门而入的自然是董禄,此刻别着大夏的军刀,神情严肃的来到了老者的摇椅前,后背发凉地单膝下跪道:“刘老,您找我?”
有资格让一名东霜厂领军级别的人物战战兢兢成这般模样,还是和大夏皇帝同姓的老人,天底下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夏朝的缔造者之一,东霜厂最核心人员的一手指办人,同时又是身居仙人境界的国老刘汐。
刘汐并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起身而是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董胖子本来就重,此刻身上的肉就像百斤巨石一样,压在自己的身上。
董禄措手不及立马就要趴在地上,可在紧要关头还是反应过来,勉勉强强地双手支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丑态。
其实这位董领军,本身并没有什么武学根底,一开始不是没练,可不论怎么下功夫,到了三品之后,就再也止步不前了,无奈只能弃武从文,靠着自己的脑子,以及阴险毒辣的点子,这才爬到了孙企开副手的位置,如今被刘汐弄了这么一手,属实是有些扛不住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地上的董禄也早已是大汗淋漓,这大冷天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而后该落不落般缓慢地滴下,身上的穿着的轻甲,也被汗水浸透。
见董禄那副意识模糊的样子,刘汐这才收回了手,感觉到身子一轻的董胖子,立刻向后瘫软下去,倒在了地上,眼神迷离地大口喘气。
刘汐打了一个哈欠,撇过头来看着地上的董禄,轻蔑地笑了笑,声音颇有些苍老:“小胖子,你真是比老夫还越活越回去了,我可是一直叮嘱你少吃多动的,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哪还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可别跟猪一样,我东霜厂可不养废物。”
地上的董禄拼着喘不过气,也断断续续地急忙说道:“这……这次是……是属下考虑不周到……办事……办事不周全,属下保证……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人头担保……”
刘汐哈哈一下道:“实在可笑,你董禄能爬上这个位置,也就是因为孙企开那小子看中你的脑子好使,要是你的脑子真不好使了,那你人头担保,又有什么用呢?回句话说,我要一颗榆木脑袋有什么用呢?”
董禄赶忙爬起身,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刘汐也是从摇椅上起来,转了转腰道:“小陆那家伙,现在倒是让我省心了不少,你可不要越来越让我失望啊,我在你身上寄予的厚望,可是比叶华英还要高。”
听到这话,董禄立马跪地磕头,可在他磕头之时,那看不到的眼神,却有一丝让人不解的晦涩。
而就在这时,一道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府院内的光景。
刘汐坐回摇椅上,还没开口,府门就嘎吱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刘汐顺着方向看去,一个穿着白裘的男子,手持羽扇缓缓走了进来。
“国老大人,久仰久仰,怎么?还在训斥着手下人呢?年纪那么大了,就不要乱折腾了嘛,劳神费力的。”
来者正是白许行,此刻自言自语着热络地说道
刘汐眼神微眯,而后起身相迎,脸上的表情犹如脸谱一般,立刻变得温和,而后踹了一脚匍匐在地上的董禄,心中念头传音一声:“滚出去。”
董禄立马起身,眼角斜瞥了一眼白许行,对着他与刘汐二人行了一礼,而后急忙离去。
白许行扬了扬手:“哎呀,这不是董大人嘛?怎么不多坐……”
见董禄砰的一声关上了府门,白许行这才无奈地闭上了嘴。
刘汐脸上的温和立马不见,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定格住了一般,寒冷瞬间消逝,就连高挂在天上的太阳,白许行也察觉不到它在散发着热气。
“小天地?不愧是刘老啊,手段高明,佩服佩服。”白许行手拿羽扇地抱拳道
刘汐一脸冷漠道:“油嘴滑舌,顺子让你当这个少师,可并不就默认着我会让你打乱我的计划!”
白许行嘿嘿一笑,羽扇缓缓地挥着道:“那刘老您大可以动手啊,难不成您还指望着我这一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帮衬您吧?”
刘汐顿时就面色铁青。
白许行耸了耸肩道:“也对,那几个行客,您可不舍得动手,一个是您的契机,若是毁坏了怎么办,再者他们又和甲子前的卫剑圣有所渊源,以您老的秉性,自然不想沾染不必要的因果。”
刘汐眼神微眯,冷笑着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一个头脑稍稍聪明点的读书人,现在看来,你还懂得不少嘛,你就不怕,老夫现在就出手宰了你?”
白许行哈哈一笑道:“我劝刘老您还是安稳些吧,至少在我动手之前安稳些,您现在还活着,本身就违背天数,万物都有着它对立面,您一出手,要么消磨国运,要么浪费寿元,不论哪一点你都讨不了好,一旦国运落下风,南唐可就要动手了。”
“您老的底蕴和南唐比,还是显得太寒酸了点,只能苟延残喘,唉,他们可是殷实人家。”
刘汐不由得一惊,虽然他此刻确实是想宰了面前这个读书人,可事实却也像他说的那般,有多困难,只有自己知道。
刘汐一改常态地呵呵一笑道:“你这一套阴阳理论,倒也有点意思,不过老夫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可我也想听听,换作是你来操盘,你想怎么动手?”
听到“阴阳”这个字眼,白许行的脸色显然就不对了,而后冷漠着地往府院的门外走去。
刘汐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是暗自一惊,不过也是毫不犹豫地放他出了小天地。
这一刻他心里的某些计划,得开始更改了,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出“阴阳”的字眼之后,白许行的计划,也在心中悄然发生了改变。
二人此时,都暂时成了观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