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可直到天色大亮,祁愿也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惊叫声,围观者汇聚的嘈杂声,以及官府大声呼和着缉拿凶手的吵闹声。
宛如一起都不曾发生过,平静到近乎诡异。
出了院子。
看着邻居家那一如往常的大门,上面竟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不是让你把它挂在马家门口?”祁愿皱眉问道。
祁猛大吃一惊,“我挂了呀!不是你看着我挂上去的么,昨天夜里,把“六斤四”挂在马家门口,又翻墙进了马家院子,把尸身藏在房檐下的那口接雨瓮里,你都看见了!”
祁猛连连摇头,“见鬼了,真是他娘的活见鬼了!”
闻言祁愿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在这个一没指纹,二没监控的年代,侦破凶杀案,其实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如果单纯的毁掉痕迹而后抛尸的话,祁愿其实没必要把侯主簿的脑袋给摘下来,只需趁人不注意,扒光衣服后扔到大马路上就行。
但候主簿是吏员,他死了,县衙里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
时间久了,早晚难免会露出马脚,惹上腥臊。
人家压根就不需要证据,只要怀疑你和侯主簿的死有关,就足够了!
在喜欢刑讯逼供的古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凶手送到官府手中,而后尽快结案。
如此一来,对上对下,都可以有个交代,你好我好大家好,众人继续开心的吃着火锅唱着歌。
凶案悬而未决,并不是真正的完美犯罪,已经结案了的才是!
可问题是,人头哪去了?
马家人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祁愿正在皱眉沉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影子晃动。
马家的门,竟然开了……
一个约五、六岁的孩童从门内探半个脑袋,圆溜溜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天真可爱,正好奇的打量着祁愿兄弟俩。
可能是见祁猛长的凶悍,小孩竟顽皮的扬起了拳头,对着祁猛,示威性的凌空打出了一拳。
祁愿见状,瞳孔急速收缩,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咋了?哥?”
祁猛连忙追上,睁着充满智慧的双眼好奇问道。
“你打了侯主簿一拳的事,被人看见了。”
“谁?谁看见了?”祁猛有些慌张,左顾右盼。
“刚刚的那个小孩!”
“他怎么会看见?”
“怎么不能看见?就在家门口,他怎么不能看见!”祁愿没好气的怒声道:“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保证没人看见……”
小孩的那个出拳动作,打死祁愿也不相信那是巧合!
祁猛讪讪不敢吭声,半晌才小声嘀咕道:“那小孩看起来很眼生啊,不记得马家有这样一个小孩啊。”
还不等祁愿反应过来,就看到祁老汉从铁匠铺里面钻了出来,闻言好奇问道。
“马家?马家怎么了?不是搬走了么?”
“没……没咋。”意外被祖父听到,祁猛猝不及防之下有些心虚。
片刻后终于反应了过来,目瞪口结的问:“搬走了?马家搬走了?”
祁老汉奇怪道:“一旬前就搬走了啊,没听见这几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都不见了吗?听说宅子都卖了,卖给一个老妇人,带着她的小孙子……马家老幺出息了,给马老汉在城西又换了一座新宅子……你不知道?”
祁愿的表情有些呆滞,马家人竟然早就搬走了?还有这事?
祁老汉说完,便不满的看着祁猛,皱着眉头厉声道:“二娃子,以后不许你再东跑西跑的瞎胡混,更不许你跑去偷看人家闺女!再敢胡闹,让你爹把你的腿打折!”
祁老汉骂了祁猛几句,而后又对着祁愿关心道:“大娃子,你头伤咋样了?还疼么?这两日铺子里的活多,实在是顾不上你,不然,去乡下老宅找你的两个婶婶照顾你?”
“已经好了,不碍事了。”祁愿笑呵呵的道。
“咋能不碍事呦,唉……流了那么多的血,可怜的乖孙。”祁老汉苍老黧黑的老脸上满是担忧。
祁愿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上那几乎快要愈合的伤口。
半月前,一片破瓦从房顶跌落,刚好砸在这具身体的天灵盖上,鲜血流了满面。
要不是因为那片瓦,他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更不会不知道马家人竟然在他昏迷这几天,竟然搬走了的事情……
至于祁猛……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一头蠢驴子!
最初时,祁愿还以为自己来到了那个令无数人扼腕叹息,只有区区十四年国运的大秦帝国。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非常离谱。
秦朝哪来的纸?!!!
熟悉的历史出了岔子。
两汉?没了!魏晋?也没了!
就更别说后面的盛唐,统统消失不见了……
虽国号几经更改,王室几经覆灭,政体几番变迁,兼并……
但这个世界,秦楚齐燕赵魏韩,战国七雄争霸的戏码竟然还在延续着!
如果按时间来计算,历史的进程早就该到盛唐了才对!
祁老汉随手从水瓮中舀起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水顺着敞开的黝黑胸膛流淌,带来一丝丝的凉意。
虽是秋日,但炉火旺盛,里面的温度不是一般的高。
“大娃子,你眼看着就要束发了,想好学啥没有?”
短暂的休憩,祁老汉并没有放过哥俩的打算,提起了祁愿束发就学的事。
“学法怎么样?掌刑断案,辨良识奸,将来当个刑部老爷……”
“不如学儒吧?我孙子天生的一副好皮囊,将来羽扇纶巾,吟诗赋词,少年潇洒。”
“学墨咋样?奇技淫巧,机关无双,即便日后不能入朝当官,最不济也能混个木匠手艺,饿不到肚子。”
“学商?商贾买卖,富甲天下……”
“学纵横……”
“爷爷刚刚的话你听到没有?你爹娘死的早,老大家就剩下了你这一根独苗……家里的打铁手艺又是个卖力气的活儿,你自小体弱,身子单薄……”
或许是因为少了董仲舒“嫁”儒家美女于汉武帝这件事,所以他再也没有机会喊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这句足以影响千古的口号。
因此“读书人”和“书生”这两个称谓,不再是历史上近乎于儒家垄断性的专属名词。
此时的秦国,读书,读的未必是儒门经典。
就学,学的也未必就是孔孟之言。
法、道、儒、墨、阴阳、纵横……等等学派齐头并进,共存于世。
祁愿突然问道:“爷爷,你刚刚说了这么半天,缘何不提兵家?”
很奇怪啊,老爷子把诸子各家都说了个底掉,怎么到头来却偏偏对兵家只字不提?
祁愿敏感的注意到,在自己问出这句话之后,祁老汉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连瞳孔都微不可查的缩紧了一些。
……
老头走了。
听了祁愿的问题后,粗浓的眉毛抖动了半天,然后扭头就走,非常的干脆利索,只撂下了一句“再敢起入兵家的心思就大嘴巴抽你”,而后便一头钻进了铁匠铺子。
再无半点慈眉善目的样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没一会,里面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清脆悦耳,极有韵律。
祁愿稍稍发愣,不就是问了一句兵家而已么?又不是真的要如何,老爷子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摇摇头,祁愿低头打量起自己的身体。
体型纤细,瘦弱。
可能是帮忙时风箱拉多了的缘故,双手略有些粗糙,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子。
也对,铁匠家的孩子嘛,不可能养尊处优的弄出一个小白脸的形象。
但好在面庞白皙,五官分明立体,整体上还当得起英俊二字。
老祁家的基因还是不错的嘛!
心里的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转头看了看祁猛那张狮鼻阔口,毛发浓密的丑脸,“老祁家基因不错”的念头便马上又被祁愿给狠狠的掐死了。
“看来只是运气好而已。”祁愿喃喃道。
“谁的运气好?”祁猛满是智慧的双眼好奇问道。
“你的。”
“我?昨日……”祁猛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压低声音,“我昨日方才一拳打死了人,我的运气还好?”
“谁告诉你,侯主簿是被你一拳打死的?”祁愿有些奇怪的反问道。
再看向祁猛的眼神,就如同是在看一个白痴。
这家伙竟然真的觉得是自己一拳把侯主簿给打死了。
想想就知道这里面不对劲啊!
传说鲁智深打死镇关西还用了三拳呢!
祁猛虽然壮实的像头小牛犊子,但何德何能能和倒拔杨柳的鲁智深相提并论?
再说了,就算是不小心打到了侯主簿的什么脆弱部位而导致其猝死休克,那也应该是吐血,流鼻血,撑死了耳膜受损也出点血,总不至于全身上下所有的眼儿都往外冒血啊?
虽然造成这种死相的方式有很多,比如高压,爆炸等等……但里面绝对不包括人的一拳!
听说氰化钾中毒就可以让人七孔流血。
当然,古代肯定没有那种高纯度的化学毒药,但好像有另一种东西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想到这祁愿的眼睛下意识的眯了眯。
那玩意儿好像是叫……
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