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牛犊子徐膺绪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去年五城兵马指挥使耿璇掺和进了国子监生冲击贡院一案,虽然最终保下了一条性命,却也是被罢官去职,流放去燕京戍边了。
但这不过是象征性的惩处,就连那些儒臣都清楚,耿璇这一去只怕会与他那个二弟耿瓛一般,攫取军功飞黄腾达了。
耿璇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奔赴燕京北疆新生活,但他留下来的这个五城兵马指挥使的位置,却是被当今天子交给了徐膺绪。
原本长得跟牛犊子一样的徐膺绪,是神机营正千户,过着人人羡慕敬畏的逍遥生活,冷不丁被皇上一把扔到了这个烂摊子上面,成了护卫京师、防火防盗的城管卫队。
五城兵马司,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为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并且分成了五个衙门。
这个机构,听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实则就是个类似后世帝都公安局及城管局,没事儿干干救火、巡夜、疏通街道沟渠这等烂差事儿,后面又多了一项捕盗的职责。
虽然多同市井商贾打交道,油水不可谓不丰厚,但这点贿赂对牛犊子而言根本就看不上眼,他更渴望的是征战沙场,浴血搏杀!
奈何陛下有命,他只能怏怏不乐地接手这个烂摊子。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却是又传出皇上要公然在菜市口监刑陈瑛,率文武百官观刑,得知这个消息,徐膺绪险些破口大骂,心中对那个王八犊子充满了怨念。
这他娘的不就是一个大贪官,你就不能让左狂奴把他直接宰了,非要多此一举?
皇帝陛下出宫,这对于五城兵马指挥司而言,可是一件头等大事!
毕竟自秦汉以来,朝代可以更迭换代,但仪式排场却始终如一。
只要但凡是个官儿,出行便是虎头牌一对对排开,八抬大轿,鸣锣开道,前呼后拥,而当今天子则是官头头,他出行的排场,那规模足以绵延好几里地!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徐膺绪便来不及抱怨,亲自带着下属兄弟制定皇上的出行路线,在菜市口修建观刑台,
面临规模如此宏大的人员聚集活动,这个时候最紧张的人,无疑就是活动的组织策划人,以及现场负责安保工作的保安队长,显然牛犊子就是悲催的后者!
精心筹划了整整七八天的时间,终于等到了左狂奴将陈瑛押解入京,徐膺绪第一时间赶过去确认陈瑛的身体状况,还命人强行撬开了他的嘴巴,灌进去无数珍贵补品,只为明日皇上及百官能够看得尽兴,不至于一开始就结束了。
左狂奴作为原锦衣卫正千户,曾经安保大队小队长,对这些流程可谓是熟稔无比,带上这厮手把手地教导牛犊子如何应对这种重大活动。
比如,亲自手把手地将皇上可能走过的地方都摸上一遍走过一遍,确保安全无虞,没有任何隐患;再如把观刑台上,那些为当今天子与朝堂重臣准备的座椅试坐一遍,以防椅子松了或者被人放了些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闻听这些宝贵的经验,让小牛犊子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安保队长需要做到如此贴心细致,如此……谄媚下贱。
面对小牛犊子的不以为意,左狂奴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低声出言道:“小膺绪,永远不要忘记,君是君,臣是臣!”
“虽然你们几个小崽子,都是与皇上一起成长的把兄弟,圣眷一个比一个浓郁,但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很多事情需要服从于大势!”
“不妨试想一下,如若明日皇上遭遇刺杀,即便陛下有心保住你,那些个儒臣会答应吗?或者说,万一陛下也动怒了呢?连一个安保工作都做不好,陛下会如何看待你徐膺绪?”
此话一出,惊得牛犊子满脸骇然!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面对这些残酷的现实。
“君臣有别,这可不是一句空口白话啊!”
左狂奴幽幽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有些落寞地转身离去,留下徐膺绪呆愣在原地。
昔年义父毛镶,尚未出任锦衣卫指挥使前,可是宿卫宫廷的仪鸾司大将军,深受太祖高皇帝信赖器重的肱骨臂膀,可最终结果呢?
如这陈瑛一般,即将被当众剥皮抽筋,以息民愤,以慑百官!
终于到了第二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残忍的气息。
几百名官员自己提着小板凳,迈着生无可恋的不整齐步伐,在百姓士子茫然不解的目光之中,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菜市口。
“听说了嘛?皇上要亲自监刑杀贪官了啊!”
“真的吗?杀哪个贪官?杀谁?”
“山东按察使陈瑛,那可是位正三品的朝堂重臣啊!”
无数百姓士子奔走相告,前往菜市口围观杀人。
杀贪官,一向都是平民百姓喜闻乐见的活动,对于他们而言,皇帝陛下太过于遥远,他们也只能接触到那些个州府县官。
但正是这些州府县官,横征暴敛,欺压良善,鱼肉百姓,一个个面目丑恶狰狞到了极致!
纵观历朝历代,老百姓可以说对贪官恨之入骨,如果有人问应该怎么处理这些贪官,这些老百姓极有可能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杀掉,统统杀掉!”
所以现在,他们在卫兵的阻拦之下,兴奋不已地向前探头观望,随着一声声的厉声怒骂而热情无比地摇摆着身体,宛如逢年过节一般欢快。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等朱雄英抵达观刑台时,郁新、侯庸等大臣早就面无血色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此刻菜市口里里外外早已经是人山人海,数以万计的百姓士子正在高声呐喊:“杀了他!”
朱雄英将百姓与官员截然相反的表现尽收眼底,随即冷哼一声,对着文武百官笑骂道:“看见没有?看清没有?这才是律法!这才是民心!”
冷笑片刻,朱雄英示意左狂奴可以开始了。
后者当即走到刑台之上,高声述说着陈瑛的奸臣十大罪证,一笔笔一件件,清晰无比,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百姓士子闻言更是群情激愤,暴怒到了极点。
往粮仓里的好米里面掺沙子掺白灰,还往里面注水,最后高价卖给老百姓,这是多恶毒的狗东西才想得出来这种主意?
“杀了他!”
“快杀了他!这种狗官,不得超生!”
“狗官!”
陈瑛神情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终究意识到了,何为民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