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是带秦浚登门道歉的。
自从他靠开采能源矿起家、用钱开路广结人脉后,他就再也没有体验过这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的日子了。
唐家......
秦毅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扭曲之色,但下一秒他便掩藏好怨恨之色,还低声对秦浚道:“一会儿给我表现好一点,别摆出一张臭脸。”
秦浚远没有他爹的好心态,对上秦毅阴沉的目光,来时就被毒打一顿的秦浚后背隐隐作痛,龇牙咧嘴挤出一个笑,心里却直嘀咕父亲翻脸比翻书还快。
真是太倒霉了,只是随口骂了唐白一句,结果他又是全校当众检讨,又是要被他爹带着上门道歉,搞得他里里外外都不是人。
提着专门给唐白准备的帕露露首饰,秦浚宽慰自己,反正那件他最担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是?
想到这里,一直无形悬挂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凭空消失,让他一身轻松。
装装孙子又有什么关系,他低头只是一时低头,而唐白那个小婊/子现在摆出高傲的姿态,到时候还不得被他们alpha睡?
秦毅按下门铃,只听门上的人工智能叽里呱啦嚷嚷道:“无预约禁止入内!禁止入内!”
秦毅:“......”
秦毅对闪烁着红光的摄像头挤出一个笑:“唐老,唐夫人,我是秦家秦毅,今天是来带我这不争气的儿子给令爱道歉的。”
不争气的秦浚也赔着笑脸。
这一父一子如出一辙的笑脸投放在光屏上,唐白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嘟囔道:“噫——原来讨人厌真的是家学渊源啊。”
唐爷爷不赞成地看了看唐白:“这种话你在我们面前说可以,等他们进来了不许当面说,哪有omega家家是这样说话的。”
“还有前几天在联邦军校入场仪式上,你说话......”唐爷爷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抓着胡子摇了摇头沉痛道:“太不矜持了!那是全网直播,我看你啊,像生怕自己嫁出去一样。”
唐白拿起随身携带的小梳子,给唐爷爷抓皱的胡须细心梳理了两下,柔声道:“爷爷你不知道联邦军校表白墙里有好多alpha在表白你家的小可爱吗?您老就不要成天操心我嫁不去喽~”
唐爷爷被唐白搞得没脾气,无奈地移开视线,点开光脑让门口那两人进来。
秦毅提着礼物一进门就道:“这屋子里的味道可太香了!唐所长家里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真羡慕唐夫人的手艺!”
唐母矜持地放下汤匙,“这是我家糖糖做的。”
秦毅连声赞叹:“那唐公子可是继承了唐夫人的好手艺,我家夫人可说了,唐夫人的手艺是一顶一的棒,没想到唐公子也厨艺非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谁娶了唐公子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唐白面无表情听秦浚的彩虹屁,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真的是,这群上了年纪的老直a夸omega就离不开娶嫁,好像一个omega的人生价值就离不开婚姻似的。
“这是我夫人亲手做的小饼干,她说小饼干做得最好的人还是唐夫人。”秦毅笑得很谦卑:“真希望我夫人有机会能向唐夫人学习一下,不论是烹饪还是育儿经。”
唐母和颜悦色道:“学习就不必了,我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教人。”
秦浚卡壳了一瞬,这些年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只要他肯低头,别人就顺着台阶让他下了,哪有像唐母这种温温柔柔让他下不了台的人。
只不过是一个嫁得好的omega,当了这些年的唐家主母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了。
秦毅满腹怨气,表面滴水不漏道:“唐夫人说得是,对我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是我考虑不周,哪里有随随便便让您出手教人的道理。”
唐母轻声道:“不,我的意思是,教人不只是omega的事情,父亲在一个孩子的成长中是不可或缺的责任。求人不如求己,身为一个alpha父亲,秦先生应该以身作则,教会您的孩子什么是职责与担当,尊重和理解,这才是良好的家学渊源。”
唐白听到前面都没有什么反应,听到家学渊源四个字差点笑出猪叫。
母子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良好的家学渊源在其中流淌传承。
秦毅被唐母训得抬不起头,只好僵硬笑道:“唐夫人说得对,是秦某教子无方。”什么叫以身作则,这话里话外就是在骂他这个当爹的没责任没担当,不懂得尊重理解omega,才把儿子教毁了!
窝着一肚子火的秦毅用力拍了一下秦浚的后背,“臭小子,还不赶紧道歉!”都怪这个蠢货!让他丢人现眼!
秦浚被打了一个踉跄,痛苦地弯下腰,又一次重复鞠躬道歉的环节,他都可以想象到唐白是怎么一张不屑的面容。
回想起上一次当着全校乃至全星际人的面鞠躬道歉的屈辱史,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羞愤的气血直冲头顶,他粗声粗气道:“唐白,对不起,我错了。”
唐白做作地举起小手,像招小狗似得冲秦浚招了招手,甜甜道:“你鞠躬的方向错啦,我在这儿~”
秦浚:“......”
秦浚正准备忍辱负重地换了个方向鞠躬,就在这时,蹲在秦浚附近的雪球慢悠悠站起身,朝招手的唐白方向走。
当秦浚低下头时,他正好对上了那只狗。
秦浚:“............”
秦浚牙齿差点都要咬碎。
雪球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客人一眼,嫌弃地收回视线,又跳到唐母的腿上。
唐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雪球,语气淡淡道:“我家孩子一直娇惯着,从小到大我们都没舍得说一句重话,如果他在外面真的受了欺负,我们不会轻饶。”
雪球跟着响亮地“汪呜”了一声,唐母轻笑道:“看来这话狗也能听得懂。”
秦父立刻重重打了秦浚一下,“狗东西,你听懂了吗!”
秦浚:“......”
秦浚:“听懂了......”
秦父赔着笑脸:“这臭小子要是再敢招惹唐公子,我保证把他腿打折,让他爬也爬得远远的,不碍了夫人的眼。”
唐母看了秦浚一眼,轻声道:“每个omega都是父母的心肝,希望秦公子以后不要再招惹无辜的omega了。”
秦毅连说一定一定,见唐母这关好不容易过了,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唐爷爷。
omega毕竟是omega,这种事情只有alpha亲口说不再追究,秦毅才能把心放回肚子里。
“把能源晶石拿回去吧。”唐爷爷望着秦浚带来的那一箱极品能源晶石,淡淡回拒。
秦毅闻言急了,他此行最大的目标就是唐爷爷,要是唐爷爷不松口,他这趟等于白来。
“唐老,我听说武器研究所需要上等能源晶石,这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质量比市面上的货要好得多!”他打开盖子,满箱闪闪发光的能源晶石几乎要亮瞎唐白的眼。
可是一想到秦家是靠压榨贫民窟的人发家的,唐白便觉得这些洁白无瑕的能源晶石沾满了血污。
唐爷爷看也没看那箱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的极品能源晶石,缓缓道:“秦家主不用这么激动,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到生意。”
秦毅表情一喜,又听唐爷爷继续道:“前提是你们真的能够从这件事开始反省,不要再动手脚。”
饱经风霜的面容平和从容,恍若很好说话的邻家老爷爷,可秦毅却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都说人老成精,他在这一刹那,有种被眼前老人看透了的恐慌感,背后动的一切手脚,不论是收买那个omega、找人打听武器研究所稀缺的物资,甚至是肚子里对唐家愤恨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背后顿时出了一片冷汗,秦毅不自觉带上讨好语气道:“唐老,这能源晶石就当是给我家这小子教的学费了......”
“拿回去。”
秦父的笑容一僵,僵硬不过刹那,他很快恢复了点头哈腰的状态,临走前又是一顿千恩万谢,才拽着秦浚离开。
唐白瞥了一眼桌上秦家父子留下的帕露露最新款胸针,“噫,选的还是我审美盲区的一款。”
唐母跟着点头:“一看就是直a审美。”
觉得样式还挺好看的老直a唐爷爷:“......”
嫌弃完道歉礼,唐白夹了个佛跳墙里的鹌鹑蛋放在狗盆里,笑眯眯对雪球道:“刚才的配合叫得真不错,哥哥平时没白疼你!”
雪球高兴地汪呜了两声。
唐白换上公筷,乐滋滋地给唐母和唐爷爷夹菜,“还有我最亲爱的妈妈和爷爷,说话真好听,我还是要多多向你们学习才对!”
“就你嘴贫。”唐母道。
“对对对,我嘴贫,可是秦浚还嘴歪!你们是没看到,秦浚道歉的时候还撇嘴了,道歉都道得不诚恳。”唐白学着秦绪的样子撇了撇嘴,然后他被唐母弹了个脑瓜蹦。
“不学好。”
唐白捂住脑门儿冲唐爷爷喊道:“爷爷~!”
唐爷爷严肃地点头:“别撇嘴,omega要有omega的样子。”
又来了又来了。
唐白对雪球吐舌头,埋头苦吃的雪球傻乎乎地跟着略略略。
看到唐白没心没肺的样子,唐爷爷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糖糖,秦浚这件事你可以不用管了,秦毅找人买通了当时的受害者,那个孩子答应帮忙做伪证。”
原本正在和雪球玩耍的唐白愣住,唐白抬起头来,瞪大眼睛重复了一遍:“秦毅买通了受害者?”
关于秦浚强/暴omega的事情,唐白一直没有去联系当年那位omega,因为不想打扰对方的生活。
要不要用强/奸这件事扳倒秦浚,也是唐白纠结了很久的事情。
如果真的要告秦浚,这势必会暴露那个omega的个人信息,同为omega,唐白比谁都清楚omega对贞洁的看重。
他也比谁都清楚,omega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脆弱。
这个社会上omega被侵犯的事情屡屡发生,那些omega没有被强/奸犯折磨死,反而受不了异样的眼光选择自尽。
秦家作为罪魁祸首,竟然有脸去打扰对方,而且那位omega......真的被收买了。
“为什么......”琥珀色的眼眸闪过迷惘,他喃喃道:“是因为钱吗?秦家要是拿钱封口,我可以出双倍。”
“糖糖,这不是钱的问题。”唐爷爷言简意赅道:“那个omega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对方不知道他被强/暴过。”
唐白的手指神经质抽动了一下,他还记得那个视频里那位omega被拖走的崩溃神情,撕心裂肺的呼救声,被扇肿的脸颊,和最后绝望的目光。
唐爷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没有alpha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被人玷污过。”
玷污。
一次足矣摧毁一个omega的暴行,在alpha的口中原来只是象征着不洁的玷污。
不洁,玷污。
为什么没有人说秦浚不洁,没有人说秦浚肮脏得不得了,没有人说秦浚这样的alpha是找不到伴侣的?
“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结婚的alpha,准备走出阴影,开始新生活,如果这件事曝光,不但他相亲的这个alpha会不要他,他周围其他的alpha也瞧不起他。”
“据我所知,秦家开出的赔偿不低,他妥协并不意外......”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是秦浚犯了错,受害者却要受到指责?
为什么明明是秦浚犯了错,他却不用受到处罚?
为什么明明是秦浚犯了错,他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呢?
唐白在心里静静想,他忽然觉得四周一下都安静了下来,带着腥味的海水包裹住了他,像是要将他沉入无边幽暗的海底。
空气是那么稀薄,海水又是那么冰冷,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试图说话,可开口的一瞬间,就有无数咸涩的海水灌了进来,那么冷,那么令人作呕,不知道冲刷过多少alpha肮脏身体的海水,不知道汇聚了多少omega泪水的海水,无声无息地倒灌进他的身体,从气管、耳蜗、食道不停蔓延,一直到他的胃部。
唐白惨白着一张脸,轻声道:“可这不是他的错。”
是啊,这不是他的错啊......
他做错了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贞操,这是他的错。而且这件事已经发生,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他被糟蹋了,他就要接受异样的目光。”唐爷爷原本不想把赤/裸/裸的真相说出来,可是想到唐白和刚认识的alpha去贫民窟,他便忍不住道:“身为一个omega,就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信他人,不要随意去不该去的地方,如果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外出有家人陪伴,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听过无数次类似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每当看到这样的新闻、听到这样的惨剧时,就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无处不在的人们指责起来、教导起来、约束起来。
四面八方都存在的声音,即使捂住耳朵怎么也逃脱不了的声音,到最后习以为常甚至认同的声音。
那令人窒息的海水包裹住他,像一张看不见的膜,他静静地听爷爷说话,他原本应该一直沉默下去,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平静地妥协一样。
从前的他听闻过无数这样的事情,这类事情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受害的omega又太可怜了,比被秦浚强/暴的那个omega还要凄惨,他们的下/体被插入利物,乳/头被刀割掉,皮肤被刻上“荡夫”等侮辱性字眼......
他们甚至在饱受凌虐后死亡,被抛尸野外,被沉入湖底,甚至是像个垃圾一样扔在大马路上。
而这个时候学校会告诉他们,校外很危险,你们不要出校门,家人又会告诉他们,家外很危险,你们不要出家门。
所以omega们的生存空间就一点一点变小,他们像鹌鹑一样缩在这个社会给他们划好的圈中。
唐白乖顺地站在圈内,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在这个圈子里呆到天荒地老,在圈内出生,在圈内繁殖,在圈内死亡。
这就是一个omega......
猪猡的一生。
是啊,从出生开始就被人豢养,按照社会严格的要求而成长,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没有理想,当长到可以出栏的时候,就可以为社会的生育率贡献一切。
每一个omega都被鼓励多生,生十个可以获得英雄母亲的荣誉,生得越多越光荣,大多数omega从结婚那一刻,就开始不停地怀孕生孩子怀孕......生到自己不能生为止。
唐白的母亲身体不好,子宫出了问题,生唐白已经拼了半条命,再生一个命可能就保不住了,所以生了唐白这个omega没有再怀,唐父为了妻子早早做了结扎,但唐母一直存有愧疚,她自责自己没有给唐家生出一个alpha,就想让唐白生一个alpha姓唐。
母亲说,omega最好的人生就是嫁一个好alpha,生一大堆孩子。
父亲说,omega要学会看alpha,分辨出什么是好alpha,才不会遇人不淑。
爷爷说,要做一个贤良端庄大方的omega,孝顺父母,疼爱孩子,体贴丈夫。
无数人都在告诉唐白要怎么做一个好omega,告诉唐白只有这样做才能幸福快乐。
原本......原本唐白就应该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因为一直以来,这个社会都是这样,这些omega都是这样。
可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刻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书里的谢如珩?
那位黑发黑眸的omega从战甲上跳了下来,他的战甲上都是硝烟与血污,他的面色惨白,可他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他浴血归来,为联邦再一次带来胜利,但他却得知,他手下一个兵的omega弟弟被贵族强/暴了。
那个omega不愿声张,不愿告诉任何人,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死去,那个omega哭着求他不要将这件事闹大,说那个贵族权势滔天,不会得到实质性的惩罚,说自己是被玷污了的人,不值得脏了元帅的前途。
于是谢如珩平静地走了出去,他还是惨白着一张脸,已经力竭的身体拿着剑时手掌都会微微颤抖。
他握着剑,走向恭贺他的贵族队伍,走到那个强/暴了他部下亲人的贵族面前。
灿烂的日光穿透云层,汇聚成无数光柱,贯穿这个污浊不堪的人世间。
谢如珩举起了剑,平静到近乎于冷酷地刺入那个贵族胸腔,利刃刺破一层又一层昂贵华美的衣物,刺破酒肉喂养的皮囊,刺破根根肋骨环绕的心脏——
血液蓦然喷射出来,在灿烂的日光下绽出鲜红的血雾,溅到谢如珩苍白的脸上。
横贯着时间与空间,那道漆黑的凤眸仿佛在静默地凝望着唐白。
有些事情原本就不可以去深究,不能够去细想,如果他什么都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那么也许他就不会发现那一层一直覆盖在他身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戳破的假象。
琥珀色的眼眸望着依旧在说教的爷爷、漫不经心拨弄花枝的母亲,唐白忽然就有些喘不过气来,灌满胃囊的海水仿佛燃烧了起来,从冰冷的水,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灼热的痛。
他好像终于理解书里的谢如珩为什么常常那么愤怒了,这是嫉恶如仇的愤怒、怒其不争的愤怒、改天换地的愤怒......
在这个充满偏见的愚昧世界里,总要有先驱站出来以身为炬,做那唯一的光。
可是只有一点光是不够的,只有那么一点的光,是照不尽这个世界的黑暗。
从古至今革/命都需要有流血牺牲者,联邦从帝国的统治中脱离出来如此,ao平权的斗争也应如此。
有一个殉道者是远远不够,需要有第二个、第三个......需要更多的人去牺牲,去前仆后继地牺牲,去燃烧生命照亮这个黑暗,就算每个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花火,但总有一天,星星之火将会燎原。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按照他人的目光活着,他装聋作哑,他自欺欺人,他外表光鲜亮丽,可只有唐白自己知道,他是一个空壳,为了做传统意义上的好omega,他放弃了自己最热爱的东西。
他还记得儿时爷爷是如何教导自己,每当他解决一个难题,全家人又会如何看他——
那是骄傲的、赞叹的、自豪的、欣慰的、像在看闪闪发光的宝石一样的目光。
爷爷会用炫耀的语气,向他的老朋友介绍:“我孙子,武器制造的天才,随我。”
那样骄傲自豪意气风发的样子,可是然后呢,当他六岁分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爷爷这样的表情。
那天家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爷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呆了一天一夜,等出来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他不能够再跟随爷爷学习机械学,他不能再拥有机甲玩具,他不能再沐浴在那骄傲自豪的目光下。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是一个omega。
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压抑自己,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也快乐,无忧无虑,吃喝玩乐,以后嫁给好alpha,生一堆孩子,不需要奋斗和努力,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但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嫁给一个和顾图南差不多,可能还没顾图南优秀的alpha,不停地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
唐白从前可以催眠自己,所有的omega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向如此,众人皆是如此。
可是啊......
谢如珩并非如此。
他活得那样肆意洒脱,野蛮生长,光芒四射,那耀眼的光芒啊,是他为之落泪的存在。
如果这束光不要这样明亮,他或许就不会看到自己的懦弱,他是被豢养的金丝雀,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安稳生活,不安于现状,却又害怕风险。
他总是这样退缩懦弱虚伪又愚蠢,如果没有谢如珩的出现,他或许一辈子都会困在这精致的笼中。
可是谢如珩出现了。
谢如珩是他此生最大的变数,就像死水里投进一颗星星,涟漪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闪闪发光的星子照亮了深陷在淤泥中的珠宝。
就像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脱,这才是活着。
挥剑刺向敌人的谢如珩再一次在唐白脑海中浮现,他的脸上是鲜红的血,鲜红到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刀光剑影间,那双漆黑的凤眸无声地望着他——
如果世界是阻挡的屏障,那就一剑刺过去吧。
如果明知道自己心有不甘,如果明知道自己未来一定会后悔,如果现在一切都来得及,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假如每个人都活在一本书里,都有自己的剧情线,那为什么非要按照别人的期待走剧情,这明明是我的人生,所有的悲欢离合、跌宕起伏,都可以由我自己来写——只要我愿意为此承受代价。
要是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那我......我为什么不去做一回自己?
唐白抬起了头,他好像听到了埋藏在心底的火焰复燃的声音,那簇微弱的花苗在无尽的海水中燃烧着,燃烧着,燃烧着,随时都可能熄灭,烧得他浑身灼痛,烧得他鼻头酸楚,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护住那一小簇火苗不被浇灭,为此他势必要忍受被烈焰舔舐的痛。
“爷爷,妈妈,如果我被秦浚强/奸了,你们会给我一个巴掌吗?”
唐母:“他敢!!!”
唐爷爷皱眉,“我为什么要打你?”
“为什么不打我呢?是我没有把我的贞操保护好,要是我一辈子呆在家里,怎么可能被人侵犯?”
唐母察觉到了唐白字里行间看似绵软却咄咄逼人的锐气,她下意识看向唐爷爷,看到唐爷爷的神情微凝。
“也不对,贫民窟有些omega即使呆在家里,也会有歹徒破门而入,只要他们心中有恶,不管你身处何方,都无处可逃。”
唐白轻声道:“爷爷,妈妈,你们说omega要保护好自己,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让omega去保护好自己呢?”
“那些alpha没有父母吗?没有人告诉他们,不要去侵犯omega吗?”
“omega和alpha的身体素质是天壤之别,遇到强/暴这种事情,我们很难反抗逃跑。防身术?绝大部分的防身术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根本没有用处。防狼喷雾?这种东西从包里掏出来需要时间,情急之下我们也许根本无法对准施暴者的脸。”
唐白从腰间取下便携式能源枪,“只有这种武器,才能对alpha造成伤害。”
“可普通omega根本接触不到这种武器,不是吗?”
他将枪静静地放在桌上,那是把镶满钻石的枪支,华丽到有些可笑,唐爷爷呼吸一顿,满是震撼地望着双眸被泪水浸泡的唐白。
唐白的心里分明有一片汪洋在涌动,可他的双眸却只淌出了两行清泪。
“他们能接触到的是贞操论,是来自这个社会的二次伤害,他们的父母会责怪他们自我保护意识薄弱,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没有教omega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他们的丈夫只会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妻子身上,却不敢审判他们罪恶的同类!”唐白骤然拔高声调,他涨红了脸,红着眼,目光灼灼看向爷爷和母亲。
无人回答。
客厅一片寂静,只有唐白忽然轻下来的软糯声音:“没关系,我来。”
当着唐爷爷的面,唐白走向了唐爷爷专属的武器研究室,他站在门口,伸手去触碰密码锁,当要输入密码时,那只秀气的手却像是害怕般踌躇地停在半空。
半晌,唐白颤抖着指尖,缓缓输入儿时那串数字。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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