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夜幕下浓重的血腥味四处弥漫。
小小的广场早已血流成河，充斥着狰狞的悲凉。
“你自己留下？”
朱允熥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青龙会说出这番话。
“正是。”
“殿下带黄小姐离去，我随白莲教死守这里。”
青龙淡然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殿下林家村，已经做了最大努力。”
“眼下，林家村的存在，已成历史。”
“留下来，无非再搭上一条性命。”
“黄小姐是桃花岛主之女，殿下是大明皇室，不能死在倭寇手里。”
朱允熥环视四周，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青龙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
在热血退却后，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倭寇势大，林家村覆灭已成定局。
白莲教众目标太过明显，定然无法突围。
自己跟他们汇合，也是飞蛾扑火罢了。
方才一番血战，白莲教众数量不过数百。
外面倭寇少说还有万人，必然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
“事已至此，又有什么退路呢。”
朱允熥看了一眼远处还在努力传授阵法的黄夏瑶，长叹一声。
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尚且在为这场战争做努力，他又有什么资格放弃？
“英雄主义，真是害人不浅。”
他苦笑一声，有些无奈道。
很多事情，被赶鸭子上架后，选择就消失了。
“青龙，你要在我冲出来之前拦住我，该有多好。”
“殿下...”
青龙看着面前一脸矛盾的朱允熥，欲言又止。
“好了，不用说了。”
“既然选择了当英雄，便当到底吧。”
看着广场外火光冲天，和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
朱允熥也下定了决心。
没有人想当英雄，总有人要当英雄！
看着四周开始忙碌起来，默默布置路障的白莲教众，他直接扭身朝黄夏瑶走去。
只留青龙在原地，长叹一声也跟了过来。
“阵法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允熥挤出一抹笑容，佯装轻松的问道。
“这些教众，比我想象中要好上不少。”
“已经能发挥三分威力了！”
黄夏瑶的小脸上涌出了一抹满意，显然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很是满意。
“废话，不是精锐的早就牺牲了。”
朱允熥撇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
黄夏瑶的小脸也沉了下来。
“殿下，真的会死很多人吗？”
她好像是在问朱允熥，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朱允熥看了一眼四周的火光，沉声道。
“那我们呢？”
朱允熥默然，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黄夏瑶问的问题，他也想问。
但是他没人可以问。
他是大明吴王，在卫所军队赶来前，是政府力量的代表。
是他一腔热血，指挥三人与白莲教众汇合。
也是他，亲手将众人送上了绝境之中。
所有人都可以迷茫，都可以质疑。
他不行。
一旦他开口，局势就会垮掉。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肩上的重担。
“去准备吧，胜负自有天命。”
随着一声岿然长叹，朱允熥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故作轻松道。
黄夏瑶和青龙默默点头，都没有再说什么。
黄夏瑶给他分配的任务是踩南方黄棱五气，青龙踩的是中央丹陵三气。
在询问清楚黄夏瑶布阵方位后，他们二人也各自下去准备了。
初学乍道，配合的又是未曾谋面的白莲教众。
新将新兵，还是要先熟悉一番才行。
倭寇也没有留给他们过多的时间，紧张的备战氛围只维持了约莫半个时辰。
一声嘹亮的号角就打破了寂静夜空。
随着号角落下，大地的震颤声随之而来。
那是脚步整齐划一的部队，踏步行进的声音。
这个声音，朱允熥在校阅场听过不止一次。
只是这次，传来的是对面的脚步声，而并非自己。
借着皎洁月色，能依稀见到坡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倭寇士兵。
广场入口仅允许数十人并排。
倭寇过万的部队，绵延了将近一里地。
“结阵！”
朱允熥一声大吼，俨然变成了这里的临时指挥官。
论身份，吴王无疑是最大的官。
论战术，阵法也是他带来的人提出来的。
于情于理，这场战争，都该归他指挥。
随着他一声令下，近百白莲教众按照先前安排的阵法站位开始跑动。
首次结阵，行动虽略显生疏，却丝毫不影响这套阵法的威力。
能活下来的自然都是白莲教精锐。
能在此时挺身而出的，也都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真正猛士。
虽然面色各异，有悲壮，有胆怯，有决然。
但面对人数百倍于自己的倭寇，竟无一人后退一步。
或者是为了民族大义，或者是为了不可告人的布局，亦或者是出于个人英雄主义。
这场战争，已经把这些人紧密串联起来。
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殿下，大明卫所军队，何时能到？”
在众人结阵是，圣女如同一道清风，不知何时飘然到了朱允熥声侧，低声发问道。
“算算时辰，大约一个时辰后...”
他看向四周，眼怀期待的白莲教众，犹豫片刻，开口道。
“一个时辰么。”
圣女眼光微闪，眼底也透出一抹落寞。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的时间。
靠百人，想在万军从中活下来。
比登天还难。
朱允熥也沉默不语，没有开口。
他撒谎了。
哪怕连这一个时辰，他都撒谎了。
他们轻骑奔袭，都花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赶到。
方才路过军队，集结都尚未结束，等他们真正开拔奔赴战场，又何止一个时辰？
他读过《三国》，自然明白曹老板望梅止渴的谋略。
眼下用的，无非是新的“望梅止渴”罢了。
“白莲教众听令！”
“坚守此地一个时辰，大明军队就在后方。”
“生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圣女面露决绝之色，面相众多严阵以待的白莲教众，大声鼓舞道。
“遵圣女令，坚守此地，绝不后退！”
“遵圣女令，坚守此地，绝不后退！”
一道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展露出的，是一往无前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