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子!”
魏全清在书肆看书,听到街上吵闹出来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程姝。
女子袖子已经脱了线,手臂半露着,边跑边哭,脚下稳不住就要摔倒。
魏全清急忙跑过去,一把接住了她。
“盈盈!我的盈盈!”
街道上只有一片扬起的灰尘。
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魏全清连忙脱了罩衫披到了程姝身上,“娘子莫急,先回家。”
他的话沉稳有力,程姝跑掉的半副神魂回了一些。
“魏相公......”
“我在。”
“多谢你。”
“无妨,我送你回家。”
......
程家。
程玉酌替程姝瞧了一眼被袁白彦抓伤的胳膊。
“所幸没有大碍,过几日就好了。”
“可是姐,盈盈怎么办?袁白彦虽然不至于害她,可孩子这么小,他怎么会照顾?!”
程姝说着急起来,要去袁白彦处同他要孩子,“我不能就这么把孩子给他了!我的盈盈!”
程玉酌没拦住她,她刚一出门,就被魏全清叫住了。
“程娘子眼下过去,有几成把握能要回孩子?”
程姝落泪。
袁白彦是准备好了要抢孩子的,如何会随便给她?
“那怎么办?盈盈还不到三岁,还是找娘的时候......”
魏全清看住了她,“程娘子莫急,讨要不是办法,打官司吧。”
“打官司?”
程姝讶然。
“孩子是他的骨肉,官府怎么可能把孩子判给我?况我确实在他府上做过妾啊!”
程姝一时迷惑了。
程玉酌和一旁的程获却对了个眼神,又看向了魏全清。
魏全清笑笑,“盈盈是不是他的孩子,这事可说不准,也许只是他认错了人。”
话音一落,赵凛从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
众人要给他行礼被他止了。
他向魏全清看了过去,“魏卿说的好,孤亦如此以为。”
魏全清看过去,两人目光碰到了一起。
魏全清低下头去。
赵凛笑着点了头。
袁白彦临时落脚的小院。
他将盈盈放在石桌上。
“爹抱你回家,你哭什么?”
袁白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见女儿满脸是泪,替她擦了一把脸。
“行了,别哭了,再哭爹要生气了!”
盈盈小心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爹。
抽泣着憋着眼泪。
时候已经不早,袁白彦叫人上了饭来,又将秦玉紫叫了过来。
秦玉紫是晓得他去抢孩子了,可这孩子又不是她的,她也就做做表面功夫。
“呀,盈盈,姑姑喂你吃饭吧?”
盈盈不让她抱,抽泣的声音更大了。
袁白彦一口酒闷下去,见女儿干坐着掉泪不吃饭,皱了眉头。
遥想当年,他在程姝院中,还总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家三口。
可如今......
袁白彦少了些耐心。
“又不是不会吃饭,还要爹爹喂你?!”
盈盈抽搭着哭了出来,“要娘!”
她一出声,袁白彦就瞪了眼。
“什么娘?你哪来的娘?!你敢叫那小贱人做娘?!她一个姨娘贱婢!”
盈盈被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娘!娘!”
袁白彦砰得放下了筷子。
盈盈吓得倒抽一口气,尖叫着从凳子上滑了下去,哇哇大哭。
“这孩子怎么回事?!”
秦玉紫将盈盈拉了起来,盈盈扭着她便使了劲,硬生生将盈盈抱了起来。
“行了!小孩子而已!今日刚离了程小琴,过几日同咱们亲近亲近也就好了。”
袁白彦一想也是,叫了秦玉紫,“你带孩子下去吧!你也是要做她娘的。”
这话秦玉紫听了高兴。
做了盈盈的娘就等于要早日成亲了。
她抱了孩子下去了。
“盈盈呀!以后我就是你娘了!叫一声娘来听听?”
盈盈扭着要从她身上下来。
秦玉紫暗暗捏了她一把。
“你这孩子真个不识趣!娘不是还带你在大明湖上划过船?!”
那会她一门心思要给亭儿当娘,谁知道成了盈盈的娘。
她拍了盈盈一下。
“别哭!快喊娘!”
盈盈可不怕她。扭得更厉害了。
“不是娘!你不是娘!”
秦玉紫听得可不高兴了,两步将她抱回了房里,照着她的后背使劲拍了一下。
“谁说不是?!我和你爹马上就成亲!我就是你娘!”
盈盈被她拍的呛了一口。
旋即哭得更大声了,简直要把房顶掀了。
袁白彦已经在外问起来,“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秦玉紫连忙应道没什么事,还笑解释,“孩子认生,一会哄睡了就好了!”
袁白彦不再问。
秦玉紫关了门,一把掐到了盈盈腿上。
“疼不疼?!再哭我可更使劲了!?”
盈盈从小哪里受过这般折磨,立时尖叫起来,秦玉紫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扭着身子一通抓。
秦玉紫慌了,要躲哪里来得及,一把被她抓到了脸上。
秦玉紫脸上一疼,只觉得有三条火辣辣的。
“你!死妮子!敢抓我?!”
盈盈已经从她身上扭下来跑出门去,秦玉紫气得追出去,可袁白彦就在,她只能谩骂的声音扼在了喉咙里。
袁白彦见状,用无用地眼神看了她一眼。
“行了!这么大年纪没生养过,也带不好孩子!灶上的婆子叫来!”
灶上婆子会哄孩子,盈盈也哭累了,一会就睡了。
袁白彦这才松了口气。
秦玉紫却觉得一切都得加快了,天一黑就缠着他上榻。
袁白彦却在想程家的事。
“半日没再追来,就这么没动静了?!”
他有点奇怪。
秦玉紫却不奇怪,“孩子就是你的,程家能怎么地?说不定程小琴巴不得没了孩子好改嫁呢!”
袁白彦一听,骂了一句,“恶毒妇人!”
秦玉紫不管那些,只缠着他,“世子爷,咱们快快成亲吧,到时候我给你生个儿子可好?”
袁白彦呼出一口粗气。
“儿子?最是好!”
言罢将秦玉紫压在了床上。
......
翌日天一亮,盈盈又哭着要找娘。
袁白彦还要去审厌真生。
这可是皇上给他的机会,只要审出来东西,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他没空搭理盈盈,让秦玉紫好生看着。
说着就要出门。
谁料刚出门,竟见了一帮衙役。
衙役询问了他名字,便道,“顺天府衙门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袁白彦根本不知何事,“我可是京卫指挥使的人,还要去当差的!”
衙门的人却不论,只叫了人,“把他们家孩子也带上!”
袁白彦这才恍然。
程家竟然告了他?!
可这孩子就是他的,他怕谁?!
衙门。
明镜高悬的牌匾悬在堂上。
程获状告袁白彦抢了其外甥女,而外甥女盈盈并非袁白彦之女。
袁白彦听了诉状简直要笑掉大牙。
“这孩子是不是我的,满济南府的人都知道!不过这是顺天府,没什么熟人在罢了!这事有什么可辩?!分明就是程家欺骗官府,蓄谋抢孩子!”
他说着,直接叫了被官差抱上堂来的盈盈,“你叫我什么?!”
盈盈看看他,又看看程获,程获轻轻朝她摇头,她却在人群里看到了程姝,忽的大叫起来。
“娘!”
程姝立刻被宣上了堂。
程获直接道,“这孩子确实是我二姐孩子,不然不会一眼就从人群中叫了娘的。”
知府点头。
袁白彦道,“你姐是她娘没错,我是她爹也没错!你姐本也是我家中逃妾,合该官府将她一并捉拿了判给我!”
程姝忍不住朝着他啐了一口,“呸!”
程获并不与他废话,将提前准备好的盈盈的身份一应物什交了上去。
前两日就开始办此事,昨日又是忙碌一下晌,将程姝的身份定到了曾嫁给一农家汉子为妻,而那农家汉子就是盈盈的爹,此人两年前过世。
东西是齐全的,一丝不错。
知府问了袁白彦,“你怎么说?”
袁白彦不可思议,“这根本就是假的!这是假证!这孩子当然是我的!昨日当街叫了我爹爹的!”
袁白彦又让盈盈叫了他爹,但盈盈被程姝抱着,小脸绷着不肯叫。
袁白彦瞪了眼要训她,被知府叫住了。
“你这般威逼利诱,孩子就是叫了爹也不作数,你若是有人证物证就呈上来!不然这孩子就是程家的!”
袁白彦这才发现事情已经不是他想的那样了。
他恍了一下,又突然想到了一桩。
“知府大人,济南府有位姓黄的商户最近来京做生意,他家太太可是晓得我这孩子的!”
他说的不巧正是黄太太。
黄太太跟着黄老板前两日刚进了京。他们家这半年生意每况愈下,只能进京找转机,可巧曾与袁白彦碰过面。
知府并不可以偏袒程家,当即扔了牌子,将黄太太叫来。
程姝紧张了一下,落在人群中的程玉酌,在一旁魏全清投来的目光中,跟他小声解释了两句。
魏全清不在意地笑笑,“无妨。”
很快黄太太就来了,她还是懵着的,先在人群里瞧见了程玉酌,接着又看见了堂上的程姝和袁白彦,被知府问了话,明白了过来。
“你可认识他们?如实招来他们之间的关系?”
黄太太有些顾忌。
程姝眼下可是程获程将军的姐姐,而袁白彦已经落魄。
不过自家老黄说袁白彦也在京卫指挥使当差了,这又怎么办?
“你这妇人犹豫什么?!到底认不认识,晓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黄太太被知府一呵斥吓了一跳,跪下就说了实话。
“认识认识,晓得晓得,这孩子叫盈盈,是前永兴伯世子的独女!”
她说的这么明白,袁白彦可就笑了。
“知府大人,袁某可没骗人!是这程家呈了假供!蒙骗官府,其心可诛!”
他狠狠瞪了程姝和程获一眼。
程姝冷笑,“你找来的人说不定是篡供了的!”
程获也道是,“同是济南来的,何不请归宁侯爷来,他可曾是你连襟,更说的明白!”
袁白彦一听,觉得不对。
韩平宇还不是太子一党的人?
还不是向着程家?!
可容不得他说不,韩平宇很快也被请了过来。
知府又问,“劳烦韩侯爷过来一趟,不知堂下三人侯爷可识得,是何关系?”
韩平宇看了三人一眼,煞有介事地,然后指着袁白彦,“此人乃是前永兴伯世子。”
众人皆点头。
袁白彦等着他说后面的话,可韩平宇后面无话了。
知府问他,“侯爷不识得那两个?”
“不识得。”
袁白彦跳起来就指了韩平宇。
“韩侯爷如今可发达了!可不认识旧时人了!”
韩平宇并未因他嘲讽难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说完甩手离去。
知府赶紧送了他。
如今程家有人证物证,袁白彦这边只有战战兢兢黄太太一人。
程获问知府,“劳烦大人判案吧。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耽误了衙门旁的事。”
知府刚要说好,袁白彦出了声。
“慢着!这案子根本没审清!知府大人不能判案!”
知府问他,“你可还有证据?呈上来便继续审。”
“有!”
袁白彦对着程姝连声冷笑,一伸手指了盈盈。
“这孩子身上可流着我的血!滴血认亲,一认便知!”
好一个滴血认亲!
堂下围观群众全都议论了起来。
滴血认亲甚至滴骨认亲,可都是老办法了!
程姝惊得抱紧了盈盈。
袁白彦哼哼笑,“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袁白彦的孩子,岂能被你骗去!”
盈盈被这气氛惊得又哭了起来。
程获立时道不妥,“孩子还小,这等血腥场面不宜......”
袁白彦打断了他,“不过几滴血而已,有什么血腥场面?!莫不是你心虚吧!”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
不少人都说,“争来争去,都不如滴血认清,一清二楚!”
程玉酌皱紧了眉头,魏全清并无太多表现,只静默看着。
议论声愈大,知府见下面乱起来,拍了惊堂木,却也叫了衙役,“拿碗拿针来吧!”
盈盈被扎了一针,哭了出来,程姝疼得心都碎了。
袁白彦笑着挽了袖子,姿态优雅如同当年那风流世子。
可笑得却越发狰狞。
他也扎了一针下去,一滴血很快滴了下来,落进了碗里。
衙役将碗放在地上。
围观的人都伸着头看。
不多时,那两滴血就融在了一起。
下面的人全是一声呼,“是亲生的了!”
袁白彦的嘴角简直要裂到了耳根。
指着程姝要她把孩子交出来,还在程姝耳边低声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程姝目眦尽裂,盈盈尖声哭着。
知府也为难地看了程获一眼。
正此时,有人从堂下走了上来。
“滴血认亲此法,未必应验。”
这人话音一落,众人全都看了过去,他在众人眼中施施然上了堂。
程姝看到他,心中不知怎么突然松了一下。
魏全清略略侧头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知府自然是晓得他的。
“不知魏相公有何见解?”
魏全清也不客气,“魏某曾在山东做官,任提刑按察使副使,倒是办过不少案子。”
何止是办过不少案子。
提刑按察使就是专门办案的机关!
堂下不少人都识得魏全清,也都晓得他说的不错。
知府大人也不比他办案经验丰富,连忙问道:
“这滴血认亲,魏相公如何看?难道有假?”
魏全清说是真是假不好讲,“魏某空口无法鉴定真假,倒是可以给诸位看些有意思的。”
他说着,问了袁白彦,“袁大人可愿再舍几滴血?”
袁白彦不知他是何意,甚是保守,可知府发了话,袁白彦也不得不又往十个空碗里分别滴了血。
魏全清道好,问了堂下众人,“这里有十个碗,不知可有人愿意与这位袁大人认认亲?”
堂下一片哗然。
他们同袁白彦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众人也是不吝血的,当即就有几个年轻气盛的,上来舍了血。
魏全清问,“诸位的血能同袁大人相融么?”
回答十分一致,“那自然不能!”
魏全清笑笑,指了十个碗,“那诸位就瞧瞧这些碗吧。”
这话说完没多久,众人伸着头看着碗,看着看着全都露出了惊诧眼神。
十个碗里,竟然有四个碗中的血,和袁白彦的血相融了!
哗然一片。
惊呆了全家。
袁白彦看着自己的血与四个人融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他爹难道给他造了一堆兄弟姐妹不成?!
程家姐弟对了个惊喜的目光。
知府眨眨眼问了魏全清,“魏相公解释一下?”
魏全清说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过是魏某办案多了,总能知道些真假。这滴血认亲可不那么真,有时候父母子女或者兄弟姐妹之间,也有不融。”
他说完了,不忘点一句题。
“此法不准,同样无法判定小娃娃是袁大人的女儿。”
堂下的人没有异议。
程姝激动地看着魏全清,魏全清含笑朝她点头。
袁白彦却不依了。
“就算此法不准,也不能说明孩子不是我的!”他纠缠起来,“双方各有一人证,大不了知府大人去济南府请人,我就不信都被程家收买!”
他当然笃定孩子是他的,最不怕的就是人证。
可程家确实不能收买所有人。
只是他话音一落,突然有人在堂下喊了一句。
“听说镇国公府的人被压到了京城,知府大人请夏家人来一问便知!”
突然喊话的人是谁不知,但这话却是不错的。
小夏氏可不就是袁白彦的下堂妻,她总不能不识得孩子。
不过知府大人也有顾虑,“夏家可是死囚,不便上堂吧!”
这话说完,外面就有了铁链的声音。
“听闻顺天府衙门审案缺一人证,此人已经送来了!”
众人齐齐看去,果见小夏氏上了堂。
袁白彦眯了眼睛,程姝也握紧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瓜可够多的,目不暇接......
晚安,明晚9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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