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巨兽缓缓在跑道上降落,根据指示灯往前滑行了几分钟后进入到了停机坪中,地勤人员将一架舷梯推了过来与舱门进行对接。“噗嗤”一声,舱门在液压系统的控制下向外滑开,程知勿牵着小多走了出来,胡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仍旧是那副谦卑的模样,崔机长站在舱门口朝两位乘客离去的方向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一盏灯也随之明灭了一次。
“伊春林都机场欢迎您……”
程知勿听着机场广播中的声音,转头朝胡伟问道:“赵嘉平的位置离这里远吗?”这里已经极度靠近边界线所在的位置,不管是人口密度还是城镇密度都急剧下降,虽然赵嘉平在伊春,但搞不好离机场很远。
“挺远的,程先生,她和她的丈夫在汤旺县,在林都机场的北方大概一百公里的位置,不过222国道直接连通了这两个地方,交通并不麻烦。”
一百多公里,那起码也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了,深更半夜的恐怕也打不到车。程知勿点点头,决定今天晚上就先在机场附近的旅馆住下,明天起了再做打算,赵嘉平那边看上去也不太急的样子。
胡伟早就料到了程知勿会在机场附近住一晚上,在后者提开口的时候,胡伟就径直带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了。
没走多会儿,几条街道就出现在了前方,看上去不是很繁华,一层薄薄的灯光在这片街市上浮动,为它增添了一丝烟火气,程知勿搓了搓胳膊,从背包里翻找出了一件薄外套披在了身上,这里不愧是中国的最北境,东西伯利亚山地的寒风从黑龙江的江面上毫无阻碍地闯入到这里,即便是八月初的时节,深夜气温也跌到了十六摄氏度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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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快到了,前面是一个小镇子的区划边缘,依靠机场的便利修建起了这么几条街道,为游客提供必要的服务。”胡伟注意到程知勿有点冷,又解释了几句,“啊,非常抱歉,我忘了提前告诉您,今年的伊春由于受洋流的影响,夏季缩短了许多,现在已经几乎是初秋了。”
程知勿摆摆手,他还算耐冻,在外面吹吹冷风无所谓,一会儿在旅馆有热水就行了。
十几分钟后,两人在一间旅馆中办理了入住手续,这里果然没有让程知勿失望,热情的老板娘把热水烧得滚烫,洗完澡出来的程知勿浑身上下都蒸腾着白色的雾气。
老板娘告诉程知勿:整间旅馆都有暖气,不用捂得那么严实。她一眼就看出来程知勿是从南方来的,还不习惯北方秋冬季的供暖,“我们这儿啊,算是供暖最早的一批地区了,没办法,你也瞧见了,这才八月初,晚上就已经在嗖嗖刮冷风了,哎妈那个冻啊……”
“是挺冷的,成都那边现在还正是最热的时候。”程知勿一面应着,一面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小口地喝,水蒸气腾在他的脸上,被细密的眼睫毛挂住,又凝成小水珠滴落在地。
不久前,洗完澡后舒服多了的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想了想大概是在飞机上休息得太好了,那条龙绵长悠远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让乘客的心灵和身体都得到了放松,哪怕只在里面待了两个半小时,程知勿也觉得自己现在精力充沛。
她确实是干这个的好手,简直就像是为了客运行业而生的。
于是睡不着的程知勿就从房间溜达了出来,在前厅遇见了值夜班的老板娘。老板娘姓朱,叫朱雪梅,程知勿主动管她叫朱姐,把快大了程知勿一辈的朱雪梅喊得直乐呵,两人便也聊了起来。
“小程,你这眼睛是真看不见?”朱雪梅盯着程知勿无神的双眼看了半天后问,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冒昧了,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刚才一路走过来也没磕磕绊绊,挺好奇的。”
程知勿倒是不觉冒犯,这些年冒犯他的人多了去了,朱雪梅有没有恶意他能分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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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见一点光,也就勉强能看出哪儿是亮的,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至于刚才……”程知勿嘬了一口茶,这茶比他以前喝过的都要苦,但回味浓郁,像是大兴安岭的松涛,又像漠河的雪,他打算走的时候带一些走,“至于刚才,我说句不太吉利的,您要是跟我一样从小就瞎了双眼的话,您也能跟我一样熟练——刚才没有磕磕绊绊,是因为前面的十几年都磕绊完了,一条路我只要走过一遍,就会本能地将大致路径刻到脑子里去。”
朱雪梅听懂了,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惨,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让狗日的老天爷给亏待了,可惜啊……”
她叹着可惜,程知勿又嘬了口茶。
“朱姐,我问您个问题,您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个奇怪的问题把朱雪梅搞得愣了一下,她想了想说:“不好的地方多了去了,普通人看得见的景色你看不见,电视节目你也看不见,对面来个人要是不跟你打招呼你也看不见,不过……”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不过倒也看不见那些烦人的事儿了,眼不见心不烦嘛。”
程知勿笑了笑,比出个大拇指,“朱姐,直爽。”
朱雪梅也笑了,跟着程知勿的姿势也竖了个拇指,“小程啊,敞亮!”
直爽是人直爽,敞亮是心里敞亮。两个来自南北、素昧平生的人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共同的默契,无关籍贯,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大兴安岭的风有时也能吹到蜀南竹海,岷江的水未尝养育不了东北儿女。
“对了,小程你这次来伊春是干啥啊?”一波默契的交谈后,朱雪梅也不像刚开始那样保持着距离了,而是像朋友一样跟程知勿聊了起来,琢磨着程知勿的事儿她要是帮得上忙的话就尽量出点力。
“跟朋友去趟汤旺县,有点工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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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的话头突兀地停住了,就像被一把铡刀猛然斩断。而他的手比铡刀更快,在“事情”二字尚未落地之时就已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盲杖,翻转手腕奋力打向了脚边的一个小身影。
别看他身无肌肉,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但腕子力却不输身材壮硕的人,这一打之下,空气都发出了咻咻的摩擦声。一旁的朱雪梅顺着程知勿的动作看去,发现了他脚边那个溜达的小身影,连忙大声喊到:“打不得!打不得!”
听到朱雪梅的声音,程知勿赶紧收力,挥出风声的盲杖终于堪堪在那道身影上方一尺的位置顿了下来。
朱雪梅快步了过来,蹲下身去把那只小家伙用双手托了起来,那是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褐家鼠,不怕人,在朱雪梅的掌中到处嗅嗅,“哎呀,这可是灰仙,怎么能打呢!小程你差点就冲煞了。”
冲煞是风水术语,朱雪梅的意思是说程知勿要是打下去的话,就要倒霉了。
灰仙?程知勿听说过这个名号,在东北有五大仙:狐黄白柳灰,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其中老鼠就是五仙中的灰仙,难怪朱雪梅不让打。最开始那几年,程知勿在“入洞房”里的时候时不时会听到有老鼠的声音,时间久了也练出了一手“毙鼠杖法”,几乎把店里的老鼠给灭了满门,所以刚才他的反应才那么快,都是形成了条件反射的事情。
狐黄白柳灰这五种动物在东北的传说中有着诸多怪异的面孔和地位,这也让它们被渐渐神化,成为了被摆上供桌的五仙。
想到这里,程知勿抬眼看去,被朱雪梅捧在掌心的小老鼠并没有在他的视线中呈现出蓝色,他不由地无声笑了笑,五大仙极有可能确有妖怪原型,但哪儿那么容易随随便便就碰上妖怪。
朱雪梅给了那只小老鼠一块饼干,它嗅了嗅,顿时被香甜的味道所捕获,张嘴叼起饼干悠哉悠哉回到了阴影的角落里去,不一会儿就不知道从哪个洞钻走了。
两人继续起了刚才未完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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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汤旺县的话我可就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不过朱姐给你个忠告,在东三省这片土地上,你能得罪高官,能得罪大老板,但一定不能得罪五仙儿。”朱雪梅的表情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其口吻仿佛在讲述亲身经历,“而且,说不准你还有求到五仙儿的时候哩……”
程知勿若有所思地笑笑,“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