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勿盯着他看了许久,没有说话。他切换了视野后发现眼前的这个小沙弥竟然无法被看到,不同于对应妖怪的蓝色和对应人类的青色,又或者那闻妖商人要的货币的紫色,眼前的这个小沙弥没有显示出任何特殊颜色,就好像是四周的墙、椅子和佛像一样,就是普普通通的环境。
小沙弥……不存在?程知勿心里有些惊骇,这个小沙弥果然有问题。
“小施主。”见程知勿久久不语,那小沙弥又开口道:“又或者说,你是来寻小僧的?”
程知勿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平和温润的笑容,完全无法将之与四周那破败荒凉的景象联系起来,他就好像是坟墓里开出的素净的花。如果不是从周桦口中听了那个故事,程知勿几乎无法将这样的一个僧人与导致吕淑容癌症晚期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我们开门见山吧。”程知勿的眼神左右一扫,决定直言,他对于这位小沙弥的身份已然有了猜测。
“小僧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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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掏出北极星徽章和自己的证件,在那小沙弥眼前晃了晃,“西南地区妖怪联合理事会行动部二队,程知勿,特来拜会娘娘,若有叨扰,还望见谅。”
小沙弥脸上的笑意依然还是那么淡,他面容和善地摇了摇头,道:“小施主猜对了一些,但也猜错了一些,你想要拜会的是我们头上的这位娘娘,但我不是祂,或者说我只是一部分祂,并不能代表全部的祂。对了,小僧法号了空,见过小施主,妖理会的大名早有听闻,今日得见,也算是了了娘娘一桩心愿。”
听他这意思,那位渡一切苦厄娘娘好像还活着,但也快不行了。程知勿心里琢磨着,他现在接触的一切已经突破了在前几个月里建立起来的对于神异世界的认知,那位娘娘究竟是什么实力……
能被供奉在庙里起码也是很厉害的家伙吧。
程知勿想了想,问:“你们佛门对于妖怪和妖怪背后的妖理会不抗拒吗,听起来娘娘好像还对我们很感兴趣。”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亦或不人不妖之流,只要一心向佛,便可入灵山、修金身、撰经典、得清净。人类世界中广泛流传的西游记不就讲了许多这样的故事吗,诸如净坛使者与斗战胜佛之流,虽然在历史上并无其人,但道理是对的。”小沙弥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缓了缓,让程知勿思索了片刻后,接着说:“娘娘对妖理会确实很感兴趣,可是你们躲得太仔细了,这么些年来也只有你一人主动上门来拜会娘娘。”八壹中文網
实际上,如果程知勿真的是妖怪而不是人类的话,他也不可能这样大大咧咧地走到寺庙里去,也难怪娘娘没遇到过妖理会的人了。
“娘娘找妖理会有事?”
“有事。”
“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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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本是低眉顺目的姿态,在听到程知勿这句话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不必,已经太晚了,而且这件事恐触及妖理会的底线……小施主这片好心我替娘娘领了,阿弥陀佛。”
“为什么说太晚了?”
“娘娘大限将至,无可挽回。”小沙弥说到这里时仍然噙着笑,仿佛他谈论的不是让人胆寒的生死,而是崇高的佛法。
程知勿组织了一下语言,以防说出不该说的话冒犯了对方,”佛也会死吗?“
“会的,世间万物皆有寿命,佛会涅槃,佛教也会分崩离析。”小沙弥在寺庙中说着几乎是禁忌的话语,面上却丝毫没有波动,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并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来找他麻烦,反正他背后靠着渡一切苦厄娘娘,这些话对于寺庙里的和尚来说相当于是上级的闲言碎语,谁找谁麻烦还说不定。
程知勿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那是与小沙弥的气质截然不同的,但却极其符合这座佛堂、这尊佛像的破败与萧瑟,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地平线尽头的荒凉。
他突然不愿意再往下问了,虽然小沙弥似乎有意向他讲一些故事,或许是憋了太久的缘故,小沙弥谈天的想法极其浓厚,可是程知勿想起了老方的叮嘱,又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招惹的一堆事情,便果断制止了自己继续往下打听的好奇心。他把话题转回到了此行的目的上:“我此次前来其实有事相商,你还记得前几天来到这里的一对夫妻吗,男人大概快五十的年纪,女人怀胎九月即将临盆。”
“小僧记得,那是施主的……”
“养父母。”
“啊,原来如此,小僧此前也正疑惑为何施主会专程寻来此处。”小沙弥已然明白了前因后果,在程知勿发难之前便摆出了一张苦脸,“施主切莫怪罪小僧,此事说来话长,个中原委不如你且听听再做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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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见这小沙弥有话要说,似乎吕淑容的病还另有隐情,便静心听了起来。
“施主相信前世吗?”
“本来不信,最近开始信了。”
“那两位便是前世夫妻,不过在上一辈子,男人是女人,女人是男人……”
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某个城市安稳地过一辈子,哪怕是繁华的上海租界,也早晚会沦陷在枪弹与炮火之下,不过这里由于受到列强一定程度上的殖民统治,故而要先进、安全许多,也是众多有意发家致富的青年人的向往之地。
吕西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老家在陕甘交界处,本是贫苦百姓,却在他爷爷那一辈撞了大运,成了矿主,从此家底便渐渐殷实了起来。那个时候还没有吕西峰,但吕西峰的父亲已然是二十多的年岁,从小没有读过书的他一心就想让自己的孩子学点知识,后来他的妻子怀孕了,恰逢那会儿中华大地沦陷,吕西峰的父亲便更加坚定了让儿子求学的想法,他相信只有这样才能挽救颓然将倾的中华。
来到上海滩的吕西峰已然从省里的高中毕业,他不负家里的重望,考上了黄埔军校,下半年就要赶赴广州求学了,此行上海,一是为了增长见识,以免到时候去了官宦子弟遍地跑的黄埔军校丢脸,二则是为了看看在列强统治下的地区是什么模样,知己知彼则百战百胜。
吕西峰生得俊俏,黄土高原的风塑造了他坚韧的脸庞,却没有改变他从母亲那里遗传而来的容貌,从小他便是镇上有名的俊后生,庙会时他还曾男扮女装当过一次观音,来来往往的人群竟无一人发现这位观音其实是一个男孩子。
他走在繁华的上海街道上,四周尽是衣着正式的人群,先生大多戴着小礼帽,穿着长衫或西装,一副实干家的模样,常常站在街头路口扫视偌大的上海滩,露出与有荣焉的满足感;太太们则大多戴着圆帽,上面装饰以各种羽毛或花朵,看上去无比优雅,是上海滩成就了他们,也是她们成就了上海滩。
在这些人群中,吕西峰与一位女子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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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爱情开始了。
女子名叫周子洁,是北平人,在上海随父经商。
两人在认识之后,感情进展飞快,他们都是思想前卫的进步青年,不受封建糟粕的约束,吕西峰在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就向家里发了一封信,同时拜访了周子洁的父亲。
周父很满意吕西峰这样的青年才俊,在两人认识一年之后与吕父商量定下了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