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程知勿眼中,那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色人形轮廓而已,他见到有人,神情振奋了一些,“喂,你好哇,我路过此地,没有恶意。”
可是,在他眼中,那人只是缓缓朝这边走过来,并没有说话。
程知勿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就在他犹豫是否要举起手里的棍子防身的时候,却听见那人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呜呜声,听上去有些焦急和无奈。程知勿在残障学校听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这不会是个……哑巴吧?
程知勿身子一愣的工夫,那人已经走到了前面,他仔细看了看程知勿的眼睛,又注意到程知勿走路的方式需要借助手里棍子的帮助,顿时明白眼前这位路过的小伙子是个瞎子。老和尚心里也是哭笑不得,怎么能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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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也有沟通的方法。
程知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托了起来,一向拒绝和别人肢体接触的他在这一刻竟本能地放松了肌肉,任由对方的另一只手在自己掌心轻轻勾划着——这一幕他经历过许许多多次,在残障学校的时候,哑巴和瞎子交流便是用这样的方式。
老和尚每划下一笔,程知勿的身子就微微颤抖一下,他好像被拖进了久远的回忆中。一个目不能视,一个口不能言,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便只剩下肢体间的接触,轻微的摩擦包含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这比世界上的任何语言都要管用。
老和尚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施主莫要害怕,老衲口不能言,故而只能用这种方式与施主交流。八壹中文網
程知勿一手被老和尚托着,便单掌立于胸前,微微行了一礼,“见过禅师,敢问法号?”
老衲在他手心写:老衲半路出家,无有师承,也没有法号,就一俗家名字,唤作密如。
程知勿了然,眼前的老和尚只是在庙里吃斋念佛,既没有正统的修行佛法,也没有师父领他进门,这样的和尚虽然少见,但也确实有,走的是心诚则灵的路子,不在乎正统不正统,只要自己一心向佛即可。
“禅师,我是从顺天府来的,路过此处,如有叨扰,还望见谅。”程知勿顿了顿,抬头望了望天,但他不能从光线明暗判断出现在的时间,便又问老和尚:“我要回顺天府去,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分了,今天还来得及么?”
老和尚写:现在是未时了,施主要走回顺天府的话,天黑之前恐怕到不了,那时候城门一闭,怕是麻烦得很。
程知勿点点头,他琢磨着也是,“不知能否在贵宝地借宿一晚?只是我……囊中羞涩,付不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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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写:无妨,施主住就是了。
程知勿一喜,“谢过禅师。”
他被老和尚领到了一处禅房,这座庙只有老和尚一人住,但平常这里偶尔会有云游的和尚路过,所以除了老和尚的卧房之外倒也还有其他能住人的地方,就是条件简陋了一些。
入夜,老和尚给程知勿的房间端来了油灯和火石。
“禅师,我不用这个。”程知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个年代物资可不像未来那样泛滥,灯油都不是能随便挥霍的东西,况且这座寺庙地处荒野,老和尚想去采购一次物资都麻烦得很,能不浪费就不浪费吧。
老和尚打着火石把油灯点燃,待火苗稳定之后,笑了笑,托起程知勿的手掌,写到:灯火让人安心,它能照到你的心里去。
写完,他便离开了禅房,没一会儿,一阵低低的诵经声从主殿的方向传来。
程知勿坐在生硬的床板上,身处异国他乡本该心神凄惶,但有了老和尚刚才那番话,程知勿竟仿佛真能看见摆在桌上的那盏油灯,灯火如豆,摇曳不定,印到了他的心里。耳畔传来的诵经声也让程知勿的呼吸舒缓下来,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左右想了想,来了此处还没拜过庙里供奉的神佛,不妥。
于是程知勿站起身来,推门朝着主殿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白天走过了这条路一遍,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和对黑暗的习惯,程知勿这会儿也不需要盲杖,所以他一直走到主殿门口,老和尚都没听见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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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也没出声打扰他,这不礼貌。他只继续轻手轻脚地走到殿里,在老和尚身后半个身位的地方找到了另一个硬邦邦的蒲团,说是蒲团,其实都快被压实了,也就比直接坐在地上好一些。
程知勿没急着坐,先是缓缓跪了上去,双手合十朝着老和尚面朝的方向拜了三拜,他不知道这里供的是哪位佛陀,哪位菩萨,哪位罗汉,但这没有关系。老和尚在这里修行了大半辈子,连个法号也没有,不也很虔诚吗?
就在程知勿第三次叩首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感觉自己全身轻轻震了一下,梦游般的模糊感蔓延开来,随后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施主是何人?为何会有我的一缕气息在侧萦绕?”
程知勿没听过这个声音,他左右望了望,发现老和尚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不见了。
他猜测自己大概是被拉到了什么精神空间。
“我的名字是程知勿,至于气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程知勿摇摇头,“又或者,也许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名字,施主可以称呼我的法号。”那个声音停顿了片刻,说出了一个让程知勿瞪大双眼的词,“渡一切苦厄娘娘。”
“您……您是……”程知勿心里半是惊讶半是激动,以至于语无伦次了起来。
“施主认识我,但我不记得认识施主你,真是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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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刚张口想要说出自己在未来遇到过这位娘娘,但立刻想到了咕噜咕噜和九隐山的警告,显然,渡一切苦厄娘娘虽然强大,但还没有到能够跳出时间长河,成为“唯一”的水平,程知勿是绝对不能在她这里干扰历史进程的。
深吸了一口气,程知勿说:“抱歉,娘娘,鉴于一些不能言明的理由,我无法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解释,请您相信我……”他微微低下了头,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可是,那声音依旧温和,渡一切苦厄娘娘并不介意程知勿的隐瞒,“无妨,众生都有自己的苦难,愿施主能渡过苦难的河,无疾无疫。”说着,她的语气微微扬了扬,带上了思索的味道,“我大概能揣摩到施主的顾虑,如果是与……有关的话,确实还是不提为妙。”
那个关键词在程知勿耳中自动失去了声音,他猜测是渡一切苦厄娘娘将其抹去了。
娘娘的实力水平确实相当超拔,哪怕是三言两语的哑谜,她竟然也模糊把握到了自己的意思。程知勿在心里感叹道。
除了咕噜咕噜之外,这还是程知勿遇上的头一个能察觉到时间长河存在的强者。
他分外遗憾,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在未来和自己有交集的人,但娘娘却涅槃得稍微早了些,要是再晚个十几年,活到自己穿越过来的那个时间节点,自己就能被送回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娘娘步入涅槃,她也不会注意到沉睡在古山海中的自己,更不会唤醒自己,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再次变得不一样了。
场面一时有些沉默,程知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渡一切苦厄娘娘,他也不敢问娘娘认不认识其他能活六百多年的强者,不然娘娘一定能猜到自己是在想办法回去。
万一娘娘知道其中的原理,那她就能推测出她自己活不到程知勿穿越来的时候的事情。
这会不会干扰历史进程?程知勿可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