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锦曾经也想过，既然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何苦为难一个小娃娃。可娘娘死的实在是太冤，宫中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娘娘分明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嫉妒才遭受到毒害。
先前娘娘的身子还分明是健健康康的，就算心中喜爱皇帝到了极致，又怎会在一夕只见就变成一个用药吊着命的药罐子。太医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怎会连陛下都信了他们的鬼话！
忧思至极，一口腥甜不受控制的从嗓子里冒出来。
秀锦吐出一口漆黑的血来，眼前终于开始朦朦胧胧起来，她知道这时候若是再拖延下去的话，以后恐怕就真的不会有人在意这件事了，也再也不会有人知晓娘娘的惨死。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秀锦开口道：“是皇后娘娘……”
秀锦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了起来，但突然之间她像是回光返照似的，腾的从床榻上坐起来，怒目瞪圆：“请殿下势必要记好！害死娘娘的是皇后！”
话毕，又是一口乌黑粘稠的血，彻底结束了她的性命。
……
而我，早已被晋王的话震惊了。
当初的皇后娘娘不正是当今太后，而晋王却与杀母仇人的儿子交好，其野心昭昭可见一斑。
似是瞧出了我在想什么，晋王嗤笑一声开口道：“你现在所见到的本王不过只是东南一隅罢了。本王在不过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有谋划的待在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今上身边，为的就是以后在众位皇子的厮杀中保住性命，顺势接近我的仇敌，把握住他们的弱点，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网打尽。”
当初晋王就是看透了今上那一刻怜悯柔软的心，所以才故意将自己被众人欺负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以此让他带自己回到永晖宫。
从这时候开始，晋王就已经迈出了他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时至今日，已经有了二十多年之久。
我心中暗暗咂舌，实在是难以想象，世上竟然真的会有这种人，蛰伏数十年之久，只为了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傅成书的这一仗，看起来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好打。
“这天下，这皇宫，这世上所有的美酒与诗歌，本来都该是属于本王的！”他抬手，晃了晃手小巧的白瓷酒坛，一饮而尽。
我只在旁边垂着首没有吱声，晋王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夸大了。偷偷瞧一眼他手中的酒坛，我又暗戳戳的想，不过倒不是没有喝大了的可能。
“王爷！”我扯着嗓子在下面叫他，“您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秋霜入骨，小心染上了风寒。”
“祈司计。”晋王显然是喝醉了，就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但他并没有想理我，只是自顾自的开口道，“今上让本王去镇守封地的时候，你知道本王在想什么吗？”
他朝着空中明月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在惋惜，又似乎在懊恼。
“本王也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有心的人！那时候的我以为皇兄只是骗我的，我们二人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也胜似。可是我没想到，心底一向温柔的皇兄，竟然真的会给本王送来一杯毒酒威胁！”
“本王的性命是两个女人拼死护下的，又怎么可能会这般轻易的舍弃掉……”
“所以您就选择了去边疆的封地？”我接过他的话头开口道。
“是。”晋王道。
顿了顿，我开口道：“可是奴婢觉得这件事王爷并没有做错。”
“嗯？”
兴许是喝多了的人反应都比较慢的缘故，我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竟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发出表示疑惑的鼻音。
我便继续开口道：“当然了奴婢也不是说陛下做错了，不管是站在你们二人的那个角度讲，当时的情况都已然是最好的结局。陛下忌惮王爷的能力，所以将您特意发配到遥远的边境。可是王爷却并不甘于现状，选择开始整治边境，也从当初的那个愣头青做成了边关百姓人人爱戴的晋王，这不也很好吗？”
“祁司计不愧是祁司计啊，能在秀锦众多宫女中脱颖而出，自然是有自己的巧计的。凭借着祁司计的这一身本事，若是将来有一天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本王觉得，就算祁司计做了凤凰也实在是委屈了这一身的才华，倒不如做一只小小的麻雀，虽没有凤凰那般耀眼，但好歹是有自由的。”
“王爷谬赞。”我朝他福了福身子。
“本王并不是在夸赞你。”晋王冷冷开口。
我心中“哦”了一声，原来这并不是夸我的话啊……
晋王便道：“你可知当时皇后为何没能杀我？”
我刚想说晋王可是陛下的皇子，好歹是皇室的血脉，饶是当时的皇后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子啊！这若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单单是皇后自己的罪名了，恐怕连整个九族都要被株连。
“只要将罪证消除的够干净，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一向不受皇帝喜爱的五皇子死在了自己宫中，就算侥幸有人发现了本王的尸身，他们也只会觉得，本王是因为没有人照顾，所以才会一命呜呼，千怪万怪也不会怪到皇后身上。”说到这儿，他似乎轻轻的笑了一声才继续开口，“一个没有任何人在身边照顾的小孩子，一个人在深宫中又能存活多久呢？在皇后的眼里，当时我的死或早或晚，对她来说都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所以那个时候的我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因此也就没将太多的目光放在本王身上”
听到这儿，我垂了眼帘。
可晋王不但没死还活的好好的，等到皇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然不能轻易杀掉晋王了。
“所以祁司计，不管以后你愿意做那玄鸟还是飞龙山雀还是野鸡，都不能遂了旁人的愿做一只凤凰。”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自在的勾了勾唇角，我开口道：“哪有人会想让奴婢做凤凰啊？王爷真是说笑了……”
晋王忽然笑眯眯的转向我，一双凤眸中亮晶晶的，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会有的，本王看人一向很准。”
我抬头看着他，黑暗中很难分辨出他面上是什么表情，可是那双眸却异常的亮。我不知是因为他喝醉了还是已然拿我当成自己人。我觉得现在这儿站的若只是一个寻常宫女的话，晋王倒也未必会说出这中事情。
眼下故事已经讲完了，接下来就该是告诉我他的部署了吧。
于是我暗戳戳的问了一句：“王爷为何将此事告诉我？”
他收回目光开口道：“本王只是觉得你像一个故人罢了……”
饶是才富八斗的晋王竟也会说出这种托辞。
我刚欲开口再多说两句。
晋王却忽然打断我：“行了，本王这边没你什么事了，祁司计先下去吧。”
既然王爷都开口这么说了，那我便也没什么好留的了，只是给他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出了院子之后，我又回头瞧了一眼，晋王仍保着原来的模样没有动，倚靠在枯木的枝丫上，兴许是睡着了。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感叹，晋王可真是一个怪人。
不说明原因就将我带到此处，又
讲了一大堆故事之后不由分说的就赶我走。现在若是秋娘在这儿，指不定都要爬上树非要和晋王过过招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勾唇一笑，算算我消失在院中已有半日，也不知道秋娘那个小丫头有没有急得团团转。
果不其然，我还没到院里的，就瞧见屋里的灯还亮着，火光一闪一闪的，应该是没有剪蜡烛芯的缘故。
“秋娘，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房？”
可是话音落地的时候我并没有听见秋娘答话，若是在往常的时候秋娘听见我的声音早就出来欢欢喜喜的迎接了，今日却忽然熄了火似的，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忽然惴惴不安起来，我一边叫着“秋娘”一边推开门朝里打量。里面没出什么旁的事情，甚至连秋娘的影子一片影子都没有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许久未见的李掌珍。
见到掌珍我心中还有些欢喜，急忙上前两步，朝她行了一礼：“掌珍。”
“嗯。”李掌珍点点头，本是不苟言笑的性格，现在却少见的也弯了弯唇角，“在这里做事可还习惯？”
这是宫中老人的惯用开头了，我忙不迭的答道：“做事虽有小小磨难，但大体上讲也算顺利，祁声能有今天的成就，还要多亏了掌珍教导。”
默了默，李掌珍扭身看向我身后还未合上的门，脸色忽然变了一瞬，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但这个小细节还是被我捕捉到。
她试探的开口：“都这么晚了，你方才是去永晖宫那边了？”
掌珍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脑中忽然嗡了一下，我忽然想到晋王也是知道我去太子宫中的，难不成永晖宫出了细作？这事儿过不了今晚，恐怕整个皇宫都知道我今日去过永晖宫了。
下意识就要开口否认，可是对上李掌珍那双恍若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时，我还是泄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今日确实去过一趟永晖宫，不过只呆了一柱香的时间便离开了。掌珍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李掌珍肉眼可见的送了一口气，也没追问我到底去做什么了，只是道：“今日我路过秋大人练兵的院子，发现那满院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说是太子殿下特意派了公公来找你。我当你是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才急匆匆的赶来。”
说着，她拂了拂衣袖，便要起身离开：“既然你无事的话，那我也就走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掌珍若只是因为我晚归才担忧我的安全的话，那为何从太子宫中回来之后的事情却不问我了，要知道我可消失了整整半日啊！
有些不对劲。
此时李掌珍还没有踏出门去，我扭身急忙叫住她：“掌珍是不是有些话想要同我说？”
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最后还是收了回来，李掌珍泄气一般开口道：“这话原本我是不想同你说的，因为我心中总是觉得你走不上那条路，可现在，既然你问了，那我便只能顺势将这话说出来了。”
“什么事情能让掌珍犹豫这么久？”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祈声心中也非常好奇呢。”
掌珍叹息一声，才朝我开口：“你可知道最初设立女官的职责是什么吗？”
这问题在我们最初考女官的时候就有学过，我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于是我开口就道：“自然是为了辅佐各宫娘娘处理后宫事物，原本宫女是也能做这些的，可是宫女的等级制度太过单一化，有许多职责都没有做到位。为了改善当时的情况，所以才专门设立了女官，在后宫中独成一派。”
我的回答明显不是让李掌珍满意的答案，她只是点点头，继续道：“记的倒是不错，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本官问你的是不能写在表面上的那些东西。”
“不能写在表面上的东西？”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心中有些不解，难道最初做女官的时候，还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有交给我们吗？
李掌珍并没有等我的回答，自顾自开口道：“我们每年都会挑选一些品格兼优的女官送到各个皇子的宫中去，凭他们差遣。地位虽在妾之下，但是比同房丫鬟还是高了不少的……”
李掌珍只说到这儿，后面的话她就不再说了。
但即使不说出来，我也明白了掌珍的意思。原来女官的尽头竟然只是献身给皇子，那些宫女劳劳碌碌好不容易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为女官，到最后却还是要被封锁到笼子里，做一只只能仰望外面生活的金丝雀。
这实在是……
我咬了咬牙，后面的事情没敢再想。
李掌珍注意到面前人的情绪变化，叹息一声开口道：“你原本是我最放心的一个人了，因为这后宫中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填新的子嗣，眼下行过及冠礼的皇子都已经封王搬出皇宫住了，现在尚且在宫中的皇子便只剩下太子一个。太子殿下素日里待人非常冷淡，私下里又不喜好美人，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说到这儿，李掌珍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可是今日的时候我竟听说殿下召见了你！又想起来当时你在考取女官之前，殿下还命人为你送过糕点，此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凡是关于你的，似乎都受到过太子殿下的照拂。我心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匆匆忙忙就赶过来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这样想！
我慌忙解释：“掌珍也知晓奴婢同江姑娘的关系极好，殿下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也不过是江姑娘托了殿下照拂，绝没有旁的心思。”
“祈声……”李掌珍并没有怎么在乎我的话，只忧心忡忡的看着我，“我知道你志不在这宫闱中，可是不管如何，你都不能对着皇室之人动心啊！要说这天下之人，最属皇室薄情寡义，嫁入皇家虽然能享尽荣华富贵，但其中的勾心斗角桩桩件件都是要人性命的！”
她那双眼睛凿凿的盯着我，似乎看穿了我的谎言似的。
爱慕太子殿下这件事，我一直试图埋在心底，可是情爱这种东西并不是常人能够控制的。不管我怎么遏制，一旦眼睛瞧见太子殿下，胸腔就止不住的砰砰乱跳。
难怪世人常说爱慕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原来在李掌珍面前我早就暴露了。
“你要知道，寻常皇子身边的位子尚且有正妃或是侧室嫉妒，更何况太子。太子殿下以后是要做皇帝的，皇帝的后宫佳丽虽没三千，但三十也该有了。到时候你的身边就都是朝堂中各个大臣的千金小姐，你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小女官拿什么和人家斗？！这些东西并不是常人所享的，倒不如趁着现在还未酿成大错，早日想明白，摆脱这件事。”
李掌珍的苦口婆心其实我都能明白，我对殿下……也确实该收一收心思了。
默了默，我朝李掌珍行了一礼，开口道：“请掌珍放心，奴婢对殿下并没有那种心思，以前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今日奴婢前往永晖宫，真的只是殿下有事找奴婢，往后定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李掌珍面露疑色的瞧着我，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似的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送走李掌珍之后，我也没有闲着，眼下中秋在即，虽然这次是锦妃娘娘经手，可是堆到我们这边的事务倒是一点都没少。
况且锦妃娘娘以前还从未办过什么宫宴，这次兴许是第一次，甚至连一些细枝末节的不必要的准备都一同送过来了，娘娘的面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拂了，所以只能先这样安排下去。
不知不觉的，我竟然趴在桌案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