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行当确实有三弊五缺的说法,不过以言子卿对祝南星的了解,她大概率在胡说八道。
为的就是能在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好好给父亲上一炷香。
祝南星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言子卿灼灼的目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尸骨上。
的穴是按照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挖掘的,先将柴碳点燃放在其中燃烧,直到地表微微泛起红色,再将其拿出,用事先准备好的两升高粱酒和酽醋混合,泼进其中。
热气袅袅足足升起数丈之高。
祝南星趁机赶紧将盛尸骨的簟子放在地穴口,让热气慢慢穿骨而过。
此时快到正午,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当空,原本就烤的人发软,更不用说祝南星端着篦子靠地穴太近,脸上已经潮红着,额间布满汗珠。
可即使是这样,她仍然不敢松懈,也不愿中途换人,以免影响验尸的效果。
言子卿看了心疼,却在现场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帮她的人。
由于这处山腰是附近村民前往锦城集市的必经之路,一帮人在这里又是挖坟又是架柴蒸骨地,一来二去就围拢了不少吃瓜群众。
“哎?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你还不知道?这是当官的一早就过来挖坟验尸了。”
“验尸?验谁的尸?你不说我还忘了,前几年从这边过,没见过这么多坟茔啊。”
“听说是后来移到这里的。”
“这么多全是一家的?那这家人恐怕都死绝了吧。”
“嘘,你小点声!当心让别人听见。”其中一个老乡用手捂住另一个的嘴。
“据小道消息说这里埋着的,是七年前被处死的萧家。”
萧家?!
人群中议论声更多了。
“怎么会是萧家呢?他们不是叛国嘛,尸首可不让入土为安啊,谁那么大胆子?”
有人远远地指了指囚车中的言子卿。
“好像是言先生干的。”
“真的假的?他冒那么大风险去收敛萧家的尸骨做什么?”
“我听说这言先生就是萧肃的儿子,少年将军萧暄。”
“可不敢道听途说,这是要砍头的呀。”
“你看那囚车里的是不是言先生嘛,还我胡说。”
“还真是有点像,咱们走近些去听听怎么回事。”
人群你挪我也挪,终于是在差役设置的隔离线附近,被强迫停了下来。
这边祝南星好不容易等到了计算好的时间,两只手都举得没有知觉了,她趔趄地将篦子递给身旁的老仵作,两手互相敲打着手臂,对云珩道。
“找一把红色的纸伞来。”
不一会儿,下人将红伞交给云珩,祝南星让他撑开走到尸骨边上。
指着上面诸多暗红的痕迹说道。
“人在活着的时候被打,血液会渗入骨质,如果是毒血入骨,更加会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就比如...”
祝南星用折扇放在一处胫骨处:“这里两头各有血晕,说明...”
她余光看了看言子卿,才继续说道。
“说明小腿胫骨是在生前活活打断,与之相似之处,在这具尸骨上还有不下数十处...”
言下之意当年萧肃在接受审讯时,遭到了非人一般的毒打。
这样都没能让叛国这样的字眼,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嘶,活着被打折了身上的大部分骨头,想想就疼啊,这萧将军真是条汉子。”
“是啊,你说这样的汉子保家卫国我信,说其叛国,打死我也不信哦。”
祝南星的话让现场的人对萧家的忠骨表示敬佩,可却并未让皇帝动丝毫的恻隐之心。
可能在帝王的眼中,战争中殒命的将士不过是他脚下皇权的一块石阶而已。
“那这些伤痕处,可有留下中毒迹象的?”
皇帝冷语问道。
祝南星仔细观察着尸骨,还真让她发现了什么。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挑起头骨下面的一小块喉骨仔细研究。
这上面有些许红色纹路交织,而且在最中间靠下的地方,逐渐有紫青色出现。
“找到了,这里应该就是血毒浸染的地方。”
荀膺今日并未亲自到现场,但是仍是在大理寺官员中安插了眼线。
此时眼线高声问道。
“只有颜色不同你凭什么说这就是中毒?”
祝南星并不在意这人的质问,重新将柴火支起来,并且在上面放上一个小锅。
“是不是毒,验一下就知道了。”
等待锅中的水开始沸腾,祝南星拿着骸骨左右踌躇不定,最终还是走到皇帝面前。
“民女斗胆,恳请圣上开恩,让萧公子执行这最后一项煮骨验毒。”
皇帝眯着眼睛看她。
“这...”
云珩见祝南星长跪不起,而这又是个拉拢言子卿的好机会,也上前求情。
“是啊堂兄,这煮骨怎么说也有些重口味,怪让人害怕的,还是让萧将军本家来好一点。”
皇帝挥手:“罢了,先让人出来吧。”
言子卿的手脚早就被镣铐锁麻了,见祝南星捧着父亲的尸骸过来迎接,当即顾不得酸麻胀痛,跳下车来。
他双手接过萧肃的一段喉骨,在祝南星的带领下走到锅前。
想要去放,却也提不起勇气。
一是以死者为大,即使是为了平反冤罪,煮骨也是过于不尊重逝者。
二者是他心里害怕,怕最终验出的结果没有毒,怕好不容易等来的希望落空。
热水沸腾,都溅在了言子卿的手背上他也浑然不觉。
祝南星看他这个样子,就猜到了他内心的彷徨与担忧,伸出手去握了握他的鼓励道。
“相信你父亲萧将军,也相信我。”
言子卿咽了咽口水,在祝南星手掌的扶持下,缓缓将骸骨放入锅中。
祝南星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想尽力将自己身上的每一点温热,都传递给心中凄凉的他,一同等待着结果。
一刻,两刻,三刻过去了,锅中的水依然清澈。
就连那喉骨上的黑红都没有掉落一分。
围观里开始有人等的不耐烦。
“我打赌这样验不出什么东西来。”
“就是就是,猪骨还能炖出点高汤来呢,这清汤寡水的,肯定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