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卿闻言有些怔愣。
他讨厌孤儿这个词,因为那意味着家人的蒙冤和屈辱。
即便现在萧家的案子已经沉冤昭雪,可是所有至亲至爱之人都离自己而去的感受依然痛彻心扉。
尤其是现在,在祝南星这里他重新找回了家人在身边的温暖。
此时此刻面对着她的质问,言子卿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人一把从暖房中拽出,推向冰冷的水里一样。
他只有紧抿着薄唇,才能不让人看出来是在颤抖。
这样一来,很多解释的话,就都没有办法对祝南星说了。
祝南星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最后看了一眼言子卿,就离开了牢房。
一路上她就感觉所有人侧目而视,路过一个饰品摊,才发现自己一脸的血污。
她也不计较,从袖子上扯下一块布来,借着摊位的水盆浸湿了就往脸上擦。
闻着洗下来的血水,腥气扑鼻,眼泪就在她整理妆发时,再一次不争气地落下来。
急的小摊主是一边跟人解释,一边劝祝南星赶紧离开,别在这惹人误会,搅和生意。
祝南星收拾完毕后并没有觉得清爽很多,反而脸上干巴巴的,涩得连张口都难。
回到家中,栀香见到祝南星就迎了上来。
“小姐...”
她原本想说小姐你回来了,可是见祝南星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收回了后面的话。
“您这是怎么了?不是送饭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说着她往祝南星身后看去。
“姑爷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祝南星原本低着头没说话,此时抬头看到大门口的牌匾上,四四方方印着“言府”两个字,踏进去的脚,又退了回来。
燕蓉此时已经汤足饭饱,剃着牙出来看见祝南星,于是笑着问她。
“呦,这是怎么了?自己家不认识了?”
“家...”
祝南星喃喃道:“也是我姓祝,这言府怎么会是我家...”
她四下找了找,拎起墙角的一块砖头,对着上面大大的“言”字就扔了上去。
可牌匾钉的牢靠,岂是她随便扔个砖头就能撼动的?
红砖应声而落,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的小块。
一如祝南星此时对这所院子的心境,想要再回到当初已经绝无可能。
燕蓉和栀香都被她这一举动吓坏了,尤其是燕蓉,躲着碎砖块跳到她面前。
“你疯了吧,那牌匾好端端地挂着它招你惹你了?”
一边说,她还一边帮祝南星拍拍落在了肩上的灰。
“再说了,你不一直都强调自己是言祝氏嘛,那言府不是你家哪里是你家?”
祝南星愣愣地有些出神,木木地重复燕蓉的话。
“祝府也不是,言府也不是,那哪里才是我家?”
燕蓉摸摸她的额头:“不烧啊。”
正不明白祝南星抽什么风之际,言子卿也后脚返回家中,看到门口发生的一切,心好像被荆棘紧紧缠绕,即便只是跳动,都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燕蓉则是与他打着招呼。
“子卿哥哥!”
言子卿走上前来时,眼中只有祝南星,对燕蓉为何会在此没有办法好奇。
祝南星察觉到脚步靠近,只跟栀香说了句去回春堂后,就从门口退开。
言子卿趁她经过身边的时候,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明日为莫大人公审。”
祝南星咬了咬后槽牙,半天甩开他的手反问道。
“还重要么?”
说完就迈开脚步,在言子卿回过头之前,走出了胡同口。
栀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不能任由自家小姐就这么一个人去回春堂,看了看言子卿,见他点头后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燕蓉则是凑过来:“你们...吵架了?”
言子卿这才收回视线,语气平淡道。
“你怎么来了?”
赶到回春堂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余晖从药幌子木鱼的缝隙中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个铜钱状的光斑。
祝南星伸手去捞,手指挡住了光线,“铜钱”不在,徒留下了一片阴影。
店里的伙计见到掌柜来了,放下手里的活计出来问好,祝南星抬头看看,挥了挥手。
“店里的病人我来招呼,你们先回去吧,走的时候将铺子门关上。”
栀香这时候也赶了过来,看伙计们都往外走,进门帮祝南星拿药打下手。
两个姑娘忙活完,祝南星脸上都没了血色。
才将门板放下来,就眼前一黑歪在一边。
“小姐!?”
栀香连忙上前扶住她,门板“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声音让祝南星重新睁开眼睛。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栀香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去送饭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
“师父...师父他...”祝南星抬头看看栀香,眼睛早就已经哭得又红又肿了。
“师父他不在了...”
栀香吃了一惊:“什么?这...”
她掐掐自己的手,确认并不是在做梦。
“什么时候的事?不是只下狱了,怎么就突然...”
随即她想到祝南星对待言子卿的态度。
“难道是姑爷...”
祝南星摇摇头:“一路走回来时我就知道师父应该是自戕,可心里却没办法不怨。”
她一边说着,那股子恶心又不合时宜地打断她。
祝南星让栀香先去把门板装上,然后烧点热水来。
一天水米未进,加上悲伤过度,有呕吐的欲望也是常有的。
祝南星这么猜测着,不过随即她愣了愣想起来什么,手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上。
栀香端来了热水,还特地从保留着的百草堂的卧房中,拿出珍藏在地窖中的一小坛杏花村,一起递到祝南星的面前。
“小姐,我知道您心情不好,我嘴又笨不知道该怎么劝,干脆像以前一样陪您喝酒吧,喝完睡醒一觉就没事了。”
祝南星接过栀香递过来的酒盅,手一歪洒在了地上。
“小姐?”
栀香以为她虚弱得连酒盅都握不稳。
祝南星却嘴角攀上一丝苦笑:“栀香,我累了,咱们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