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弥瞬间神情就淡下去,一面抬手拍掉他的手指,若无其事的语气:“我好累,我要睡觉了,还要省着点嗓子给你们当翻译。”
说着去拉搭在腿上的毛毯。
谈宴西却将她的手指一把抓住,仍是那般显得漫不经心的笑意,“躲什么呢?这就怕了?”
周弥不愿嘴硬说自己才不是怕,可她怕的倒不是“喜欢”这个词,是他话里的语气,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是以决心收藏把玩,也没什么两样。
周弥转过目光看他,笑说:“谈总批发来的廉价情话,我听不惯。”
谈宴西微微一扬眉,“你还真当人人都听得着?”
“那凭什么我听得着?我比她们特殊吗?”周弥笑看着他,声音平静而显得音色几分空灵“可我又凭什么比她们特殊。”
谈宴西竟有一刻哑然,从来别人只问他,我是不是比其他人特殊呀?
她却问,我凭什么比她们特殊。
谈宴西说:“谁说的不说这些?”
“是你先说的。”
“我有吗?”
“你说‘人人’……”
“这也算?打击面未免太广。”
“这怎么就不算?”
谈宴西笑了声,“跟你说话可真累,一不小心就犯你手上了。”
“你可以不跟我说话。”
“我不说话……”谈宴西靠过来,随之投落一片阴影,将她堵在臂间围拢的狭窄角落,三分不正经地笑着,“我只动嘴。好不好?”
要命了。
周弥伸手去推他,两手都被他抓在手里,动弹不了。
她有头晕目眩之感,在万丈高中之上,无人发现的角落里,口腔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清冷气息。
这吻或许是佛手柑、安息香和白檀混合的味觉和嗅觉体验,她莫名想到。娇兰有一款香水,是受圣?埃克苏佩里的一篇小说启发而研制的。
叫做午夜飞行,voldenu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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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团下榻的酒店在第一区的旺多姆广场附近,离戴高乐机场尚有三十公里的距离。定好的车早在机场等候,两台商务车,周弥和谈宴西单独坐一台。
大家颠簸一夜尚无游玩兴致,打算各自先回房休息,中午再做打算。
周弥和谈宴西回房之后,各自冲了个澡,就双双倒床上睡着了。
到中午十一点半左后,周弥醒了,看手机,群里莫妮卡在召集大家去餐厅用餐。
她转头一看,谈宴西还睡着,就没叫醒他,自己先起床。
窗边有个小茶桌,她打开窗户,托腮在那儿坐下,一抬眼就能看见广场上的铜像。
她记得以前跟顾斐斐有天晚上喝醉了,溜达来过这广场,那时也是胆儿大,运气更好,大晚上的在街上游荡,除了被醉鬼言辞调戏之外,没遇到别的什么人身危险。
那时候两人瞧着这酒店亮起的窗户,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来这儿住一晚上。
现今周弥就坐在这酒店的套房里,好像也并不觉得有多兴奋。
她有时候有这样一种感觉,越繁华的东西越有荒凉之感,满屋子的古董家具,百多年来接待过无数传奇,可她现在在它们之间,心里只有静冷到底的一种孤独。
她转过头,再去看床上熟睡的人。
他也是拥有不得的一件奢侈品,可拥抱他的时候,倒觉得是温暖的。
谈宴西睁开眼,便看见周弥坐在窗边出神,似尊塑像一动也不动,好像她随时都能把自己抽离出去,不知游魂在哪儿,剩孤零零一具肉身。
“周弥。”他不由地出声喊她。
她倒是回神很快,立即转过头来看他。
“过来。”他并不招手。
周弥起身又去到床边上坐下,谈宴西坐起身,一条腿支起来,伸手从她背后抱住她,下抵在她肩窝处,“还不饿?也不下去吃饭。”
“还好。”
“是么,”他笑声低沉,“我倒有点儿饿。”
过分明显的一语双关,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便低下头,一只手抽开了她身上浴袍的腰带,寻一处空隙探进去。微微干燥的嘴唇,碰她颈侧的皮肤。
周弥脚趾都蜷紧了,拖鞋“啪”一声从脚背上滑落,她觉得渴,又仿佛缺氧,不自觉地将头往后仰去。
要不是莫妮卡的电话拨进来,会如何发展未可知。
敬业的助理汇报说其他人都到齐了,要不要等他俩下去了再一起吃。
谈宴西:“不用。你们自己吃吧,我们等会要出门。你帮忙联系一辆车,还有……”
他顿了顿,“先找车吧。其他的事我微信上跟你说。”
气氛被破坏,周弥有点尴尬,站起身问:“要出门?去哪里?”
谈宴西笑说:“该你这个翻译干活的时候了。找个餐馆,我们出去吃饭。”
“我吃过的餐馆,都在13区、19区那种地方。”
“去哪儿不是吃。”谈宴西不甚在意。
半小时后,周弥换好了衣服,短款的碎花吊带上衣,外面套水洗蓝的单宁夹克,黑色休闲裤和帆布鞋,头发随意披散,耳上带造型简约的三角形金属片耳坠,休闲又兼具一点性感。
谈宴西穿一件白色的休闲衬衫,浅灰色长裤,清清落落,闲散轻松。
莫妮卡给他们准备好了一部车,开往13区一家越南餐厅。
车窗半落,周弥饶有兴致地看窗外风景,巴黎一点点大,交换那一年基本都跑遍了,现在每到一处都有故地重游感。
那家餐厅饭点时常常排队,所幸他们去得晚,错过高峰期。
小小一爿店,装修得很是一般,只有基础的几面白墙,摆着塑料质感的白色餐桌。
周弥站在门口,对谈宴西笑说:“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不想吃我们就换。”
谈宴西作势就要挽她走。
周弥赶忙拽住他:“试试啦,味道真的很ok。”
店里食客各种肤色都有,店员基本都是亚洲人面孔。
他们点完餐,周弥托腮看着窗外,说:“我最早到这边的时候,也兼职当过服务员。”
谈宴西笑看着她,“你这脾气,当服务员?”
“我脾气怎样?我做服务员的时候,直接提升了那家餐厅的客流量。”
“那怎么后来又跑去带旅游团?”
“因为后来那家餐厅老板可能看上我这块金字招牌,强烈要求我留下……”
“当正式员工?”
“……给他儿子当老婆。”
谈宴西忍俊不禁。
周弥又说:“其实我运气好,遇到的这个老板人挺好的。很多在唐人街那边的中国餐馆,老板对同胞很不客气,欺负留学生着急用钱,给的工资远远低于最低时薪。”
谈宴西看着她,脸上不自觉便带上笑意。这座城市或许是她的心理安全区,话都变多些。
不久,菜端上来,一碟炸春卷,一盘青木瓜虾仁沙拉,一盘炸猪颈肉。
谈宴西动筷,便看见对面期待的目光,他夹一片猪颈肉尝一尝,“不赖。”
她好像就放下心来。
吃饭时闲聊的话题,无非周弥做服务员的一些趣事,譬如碰见过哪个明星,还合影过,只是换手机时,没备份的照片弄丢了,也就没了证据。
谈宴西说:“我可以安排你们再拍一次。”
周弥愣了一下,笑了,她当然信他一句话就能安排,“――能不能在正经事上发挥你的能力。”
“哄你开心还不是正经事?”他笑。
“少来。”周弥拿叉子叉一粒虾仁喂到他嘴边,要堵他的嘴。
吃完饭,是周弥买单,很叫人无从反驳的理由:“买得起的叫我来吧。恐怕我也只买得起这一顿。”
离开餐厅,他们在附近咖啡馆买两杯咖啡,一路散步,附近不远处就是意大利广场,大小算个景点。
一边走,谈宴西一边问:“你大几过来的?”
“大三。那时候差一点不准备来了。”
“为什么?”
周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说起来挺没意思,你也要听么?”
谈宴西再自然不过地搂住她肩膀,“你愿意说,我肯定听。”
“我要是不愿意?”
“我也不能从你嘴里把话撬出来?”他再笑时,笑容就不大正经了,一低头,声音贴着她耳朵吗,“……或者,要不我先撬试试?”
周弥窘然地去推他,这可是在公共场合。
谈宴西笑着一把捉住她的手,扣在自己手里,“说给我听听吧。”
温和不过的语气。
周弥沉默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很平淡,“我妈在我大二上学期去世。那时候她坚持不愿意继续治疗,也知道多半治不好,白花这些钱,不如留给宋满做心脏病手术。我大三获得交换资格,也有奖学金名额,但你知道欧洲生活成本多高。我要过来,势必得动用给宋满留着的最后一点积蓄。后来宋满坚持让我来的。她性格那么任性一个人,其实很懂事。”
“你跟宋满是亲姐妹?”
“同母异父。我继父人很好――我叫他爸爸。他从来不嫌我妈带着我一个拖油瓶。”
“你继父现在……”
周弥接起他的话,“宋满十岁的时候,他醉驾,出车祸死了。他是自己开厂子,那时厂里连年亏损,货款结不上。我妈把自己的钱都掏出来给他补窟窿,还是回天乏术。他心情不好,那天跟厂里的工友喝酒,半夜自己开车……”
他们正经过一条很繁华的街道,这附近有个很大的亚洲百货商店。周弥没留心,差点跟迎面过来的人撞上。
谈宴西适时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揽。
周弥觉得周遭都静了一下,听见谈宴西说:“没事了。”
好似回应她方才的话,又好似是指差点跟人撞上的事。
她不作声了,心里像是放飞一只瘪掉的红色气球,晃悠悠地往上飞,又绵软地朝下落。
去那个广场逛一圈,他们又去小剧场看了场话剧,人也不多,就十来个观众,演的是原创剧目。
谈宴西听不懂,剧情只能猜个大概。
偶尔周弥会凑过来,小声地替他解答一下剧情,但多数时候,她自己忘我沉迷。
多失职的翻译。
谈宴西也不在意,手臂撑在座椅扶手上,那么懒散地坐着,偏着头看她,又不由微笑。
观众席光线昏暗,她眼里始终闪闪发光。
他觉得她好像终于没那么有孤独感。
两小时剧目演完,也就到晚上了。
两人都不饿,便决定先回去。
上了车,周弥凭记忆感觉这车不是往第一区开的,但也没多问什么。
直到车开去了16区,停在一处高档的公寓楼前。
周弥不明就里地随谈宴西下了车,走到公寓楼下。楼下大门是密码锁,谈宴西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按密码开了门。
乘电梯上了五楼,穿过一条走廊,到右手边的房间停下。
谈宴西敲了敲门,片刻,是莫妮卡过来将门打开了。
她冲周弥微笑着点点头,交了钥匙给谈宴西,打声招呼就走了。
周弥进屋一看,她跟谈宴西的行李都搬了过来。
更叫她惊讶,这公寓装修成了南洋复古风格。
地面铺贴小花砖、拱形门、百叶窗、藤编家具、浅绿半墙……角落一盆半人高的绿植。
仿佛叫人一秒穿越至殖民时期的越南西贡,像《情人》的电影场景。
切合一切她心目中的,关于巴黎最初的天马行空的想象。
她站在门厅里久久地没往前走一步,谈宴西走近,手掌贴着她后颈,推她一把,笑说:“找这么个合要求的地方,差点逼得莫妮卡当场辞职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