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
你是心思最缜密的。”
邪祟感叹一声,说道:
“我确实有能力让张英彻底堕落为邪祟。
也确实是我放弃了这个机会。
不过,你的猜测是错的。
我并没有和他达成什么交易。
或者说,交易早在之前就完成了。”
司阳不明所以道:
“什么意思?”
邪祟回答道:
“在他看来,是我帮他实现了心愿。
本来以他的能力,根本做不到那些事。
是在我的帮助下,他才得以实现大部分愿望。
不管这个愿望,是实现一个梦幻中的梦好世界。
还是帮他杀了全东沛县的人。
虽然他对后者感到深深的罪恶。
但还是为此深深感激我。
而我嘛,也从这事收获不少。
可以说,我碰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虽然我们天生和万灵敌对。
但总遵循本能行事,也挺无聊的。
能参与这么有意思的罕事。
对我千篇一律的生活来说挺新鲜的。
而且通过这事。
我在长期追寻的问题答案上,也有了新思路。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挺感激他的。
因此,我们很默契地帮了对方一把。
他既然想死得像个人,那我就成全他。
而他也愿意帮我打掩护,所以并未对你透露我的信息。
因此,我们并没有交易什么的。
也可以说,之前的一切都是交易。”
司阳张了张嘴,有些无言。
至此,东沛县所有谜团都解开了。
真相得以大白。
但这个真相……
却让他非常难受。
如此戏剧性的一系列变化。
是他之前根本想不到、也不敢想的。
原以为只是单纯的邪祟作祟而已。
却想不到。
竟是这样一个让人唏嘘慨叹的人间悲剧。
从一个人,到一个家,到一座城。
就这么没了。
“唉——”
司阳长叹一口气。
心中有些郁结难解。
“不得不说,我觉得他还挺对的。”
看到司阳不说话,邪祟主动说道:
“把人从肉体的痛苦、生存的苦难中解脱出来。
通过控制思想、规范行为。
以此达到绝对的精神升华。
从而构建一个绝对和谐、绝对美好的世界。
当然,是一个精神世界。
但我看你们人类追求的一切。
最终都要反馈到精神之中。
所以与其还受物质的、客观的世界束缚。
不如直接改造精神世界,以此获得终极的追求。
这样不好么?”
司阳骤起眉头:
“拐弯抹角就不必了。
想说什么直说。”
“呵呵。”
邪祟笑了两声道:
“我觉得你和绝大多数人不同。
你胸怀天下、心系众生。
想必也为追求通往理想国的道路而迷茫苦恼吧?”
邪祟的声音变得飘忽而捉摸不定起来:
“我觉得现在就有条通往美好世界的捷径可走。
而且已经被证实可行了。
你也看到了,东沛县是多么美好。
所以,你不如也考虑考虑这条路?”
司阳眯起眼睛,缓缓道:
“搞了半天,你就是想让我和你同流合污么?”
“瞧你说的,同流合污多不好听。”
邪祟的声音带着诱惑:
“我知道,也许你一时半会难以接受。
你过去形成的道德和行为准则让你一时间难以接受。
但你放下感性,用理性想想。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你是亲眼看见了东沛县的状况的。
难道不觉得,这就是你理想中的世外桃源么?
虽然手段激进、难以接受。
但最终结果,难道不是最好的么?
还是说,你是一个很在乎过程的人——
结果正义必须包含过程正义么?
你之前也说了,善恶只有有条件的绝对。
而这种绝对,是被包含于相对之中的。
善既可能为恶,恶也可能为善。
由善可能引出恶,由恶也能达到善。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纠结手段呢?
我看你……”
“好了。”
司阳打断邪祟道:
“废话就不必了。
你这话忽悠其他人还行,忽悠我就不必了。”
“此言差矣,我还真没忽悠你。
若你觉得我有说错的,可以指出来。”
“哼。”
司阳冷笑一声道:
“其他的不论。
你一个邪祟,现在竟想和我拯救人类。
是我不认得你了,还是你自己不认得你自己了?”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邪祟。
我确实想灭尽诸天万灵。
但怎么杀、杀了之后如何。
就不在我的考虑之中了。
换言之。
若你用张英的办法实现天下大同。
那和我、乃至所有邪祟都是同行者。
虽然我们最终目的不同。
但我们要做的事高度重合、且无冲突。”
“按你的意思,你也觉得张英的手段。
带给人类的只有灭亡?”
司阳说道。
邪祟回答道:
“……确实如此。
但灭亡并不代表绝对的坏和恶。
若生来就要忍受苦难,那为何还要生?
若肉体会带来痛楚,那为何还要肉体?”
“诡辩方面,你确实一个好手。”
司阳点点头,似乎很认可邪祟的语言能力。
“但很可惜,你遇到了我。
确实,生会面对苦难,肉体会带来痛楚。
但生也会遇到幸福,肉体也会产生愉悦。
你说的不过是因噎废食。”
“可构造一个脱离肉体的精神世界。
就只剩美好、远离一切苦难和痛楚了。”
“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司阳摇头道:
“你口中世界的美好,可以确定为一种绝对的好。
可问题是,有绝对的好坏么?
和善恶一样,评价好坏的标准也是人定的。
这些标准,既来自个人意志,也来自社会共识。
因此它没有绝对、不会一沉不变。”
“我……有点没懂你的意思。”
邪祟说道:
“就算如你所言,那又能怎样?
难道就不能按你的理想,构建一个完美世界么?
难道你不觉得张英构建的世界很理想么?”
“首先,我并没有这个资格。”
司阳说道:
“我只是一个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代表不了众生。
有人认为忠君是臣之本。
而我认为皇帝不应存在。
有人认为身体肤发受之父母。
而我认为自己是自身的主人。
至于全社会层面的道德,我更没有资格界定。
我认为人的社会权利应当平等。
既然每个人都是社会的参与者、一份子。
那每个人都应该参与到道德标准的制订和评判中去。
当然,最后的结果肯定不会满足所有人。
肯定会有很多人妥协。
但这总比我一个人去规定要好。”
“你这……”
邪祟声音有些怪异道:
“我怎么感觉……
你比张英那小子还不切实际。
其他的姑且不论。
人人平等?
你不觉得这是笑话么?真的能实现?”
司阳回答道:
“也许人类永远无法达到绝对平等。
但我相信。
能在不断追求绝对平等的过程中,达到相对平等。
这就涉及到了第二点——
社会是在发展的。
同时道德也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
张英的世界确实看似美好。
但在我看来,也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
“哦?”
邪祟的声音高了起来:
“有点意思。
你有特别的见解?”
“人类的碰撞——
不论是肉体、还是思想上的;
不论是和同族的,还是和客观自然的。
确实可能会带来伤害。
但也会摩擦出孕育新事物的火花。
过度的争斗确实会带来毁灭。
但适度的争斗,会带来进步。
而若一个完全和谐、失去碰撞的社会。
那必然是一潭停滞的死水。
而这,绝对不是我想追求的。
从一开始你就搞错了。
我并不想实现什么理想国。
我甚至不认为它真的存在。
但我相信,人类能不断地碰撞中,不断地走向更高的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