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很黑。
抬眼看去全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似未经研磨的墨,亦或者百万骷骸的冥湾黑水。
池牧遥被药翁老者装进了袋子里足有两个时辰之久,难得到了地方将他放出来,依旧是在黑暗之中,让他险些以为他在袋子里盲了眼。
带着冷意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包围着他,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移动地方,会不会稍微坐歪身子,都会跌落到万丈深渊下去。
药翁老者并未理会他的慌乱,松开袋子后便冷笑了一声。
药翁老者常年生活在黑暗里,修为又高,夜视能力绝非池牧遥能比的,就算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依旧行动自如。
药翁老者抖了抖衣袖,独自开口:“你这狗杂种倒是躺得老实,真以为你爹会来救你?别想了,我这块宝地布下了重重结界,你爹也难感受到你的位置所在,怕是你爹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这里躺了几百年了。”
池牧遥知道药翁老者的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另外一个人。
听到这些话语,池牧遥的背脊瞬间紧绷,心跳仿佛经由野兽追赶后独自离群的小梅花鹿,惶恐且不安。
果然,在他预料之中的剧情发生了——
“我怕你一个人寂寞,特意给你抓了个伴儿。”药翁老者说到这里再次发出了阴狠的笑声,这笑里透露着幸灾乐祸。
他的声音很哑,砂砾摩擦树干后发出的声音一般,听着的时候会下意识跟着他喉咙发干,一阵不舒服。
黑暗中的第三人依旧没有出声,周围除了池牧遥狂乱的心跳声,便只有药翁老者自己一个人的说话声了:“一个人被关在洞穴实在太过烦闷,我干脆抓来了一个合欢宗的弟子陪你,让你在洞穴里也能享受齐天之乐。”
药翁老师说着,还在检查关押那人的锁链禁制,接着说道:“这名合欢宗弟子天资愚笨,已是残年暮景依旧只有炼气初期修为。你想想看,他不过风中之烛,眼前又有你这样的绝佳炉鼎在,你的手脚还被锁链禁锢着无法行动,修为也被压制。待我离开,洞穴中又没有其他人打扰,他会做什么?”
第三人终于有了反应,突兀地睁开双眸看向黑暗中,只有药翁老者能看出他的模样,引得药翁老者笑得更加猖狂。
那第三人的手脚都被锁链禁锢着,修为也被锁拷所镇压,连体内的灵力都无法调转。
这样的情况下,他除了早已辟谷无需进食,且身体因为炼体比一般人结实外,其他都与凡人无异,说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都不足为过。
如果这时合欢宗的弟子真的过来用他做炉鼎,他甚至无法挣扎,只能任由宰割。
似乎注意到了他那震惊的样子,药翁老者得到了满足,笑容中还透着些许狠戾,有种大仇已报的快感。
药翁老者很快又给了他最后一击:“哦,忘了告诉你,我抓来的并非合欢宗女弟子,而是他们一直养于宗门内的废物男弟子。被一名合欢宗的男弟子做炉鼎,这滋味……啧啧啧。”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反应,开口说道:“你何不直接杀了我,何必这般周折?”
声音很低,很沉,带着彻骨的寒意。
池牧遥原本只是旁观者,却因为这森冷声音心下跟着一颤。
他汲汲皇皇地四下摸索,想要逃离,却被药翁老者的灵力震慑住,再无动弹的余地。
“我不能杀你,杀了你卿泽宗的宗主会发疯灭了我满门,你们父子二人都是疯子!”药翁老者突然换了语气,似乎很委屈,阴阳怪气的。
他又绕着石床走了一圈,补充道:“我也给你留了余地,我的禁制阵法只需要拥有筑基期修为便可轻易破解。待他用你修炼到了筑基期,他能离开,你也能得救。只是不知道你们二人要厮磨几年,这个废物才能修炼到筑基助你顺利出去。”
“助我出去?”被禁锢的人冷笑一声,“待我出去,便是你派灭门之时,不止是你的孙子,你的徒子徒孙都得死!”
药翁老者听完不屑地笑了:“驹齿未落,却狂妄至极。”
在药翁老者眼里,他不过十八岁,就算天资不错,在他面前也没有一战之力。
筑基期巅峰挑战元婴期天尊?
痴心妄想!
那人却道:“你且看吧。”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听得池牧遥心惊胆战。
他知道,这个人做到了!
屠尽药翁老者的徒子徒孙,还刨出一条沟渠,将其徒子徒孙的血液注入沟渠之中,用阵法循环,做出了一个小型的瀑布。
药翁老者便被关押在瀑布之下,每日每夜被血液淋着,直到药翁老者发狂疯魔在绝望中死去。
药翁老者发狠似的骂:“你莫要太过张狂!”
“我张狂惯了,你那孙儿不也张狂?只可惜被我断了手足时鬼哭狼嚎的,还吓尿了裤子,模样有趣得紧。你可以试试看,你杀了我我会不会胆怯?”
“你若是想寻死,理由别找到我头上来!”
药翁老者强忍着怒气甩袖离去,怕是也担心再聊下去自己会急火攻心,真的杀了这小子,到时候卿泽宗宗主绝对会发了疯地来追杀他的徒子徒孙。
他惧怕卿泽宗宗主,不敢伤及这小子分毫,却也不肯善罢甘休,搜肠刮肚几日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折磨这小子。
谁不知道卿泽宗少宗主心高气傲,暴戾恣睢?
如果他沦落成合欢宗男弟子的炉鼎,这等丑事若是传出去够折辱他一辈子的。
本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狂的性子,再加上这种心灵折磨,就算不让他产生心魔,修炼时走火入魔,也能加重他的狂性,让他发狂的周期变短。
到时候,就算是卿泽宗的宗主都压制不住他体内的虺龙焰!
*
池牧遥听完二人的对话,越发确定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他甚至知道躺在石床上被禁锢之人的名字,他叫奚淮,《桃颜罪》中最大的反派。
而他应该是一个炮灰。
其实进入合欢宗那日起,他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合欢宗唯一的男弟子。
这条信息实在是太突出了,全书里只有一个人符合。
这段剧情本来是这样的:
奚淮对书中的女二一见钟情,好在年轻青涩,第一次见面时很收敛,只是着重看了女二许久,还特意去问了女二的名字。
女二不喜他是魔门子弟,所以没有理他。
后来一次女二被药翁老者的孙子调戏,手脚不太老实,奚淮将人救下且废了那登徒子的手足。
女二不但没感谢,还觉得奚淮下手这般狠绝实在可怕,更是躲得远远的。
英雄救美后,反而适得其反。
后来因为这件事情,药翁老者对奚淮怀恨在心。酝酿了许久终于将奚淮给逮住了,关在了一处洞穴里,并抓来了合欢宗唯一的男弟子跟他关在一起。
该炮灰看着绝佳的炉鼎渐渐起了歪心思,用奚淮从炼气初期一直修炼至筑基期巅峰,直到奚淮没什么用处了,便打算杀人灭口,独自离开。
奚淮自然是不可能死了,自此记恨上了药翁老者与那名合欢宗弟子,两个人最后的下场都极为凄惨。
这件事,也促使奚淮的黑化更近一步。
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受尽折辱,出去后却看到自己曾经救下的心仪女子和男主你侬我侬。
殊不知,这只是他磨难的开始……
其实在池牧遥看来,这个女二是被正邪不两立束缚住了观念。最初的奚淮还没有那么疯的时候,也算是一个大好青年。
奚淮,两名元婴期天尊的孩子,天资极佳,十二岁便筑基成功,是整个修真界最早筑基的修者。
他今年刚刚十八岁,便已经到了筑基期巅峰,大家都猜测他也会是最早进入金丹期的修者,可惜蹉跎在了洞穴里耽误了修炼。
再说样貌。
都说观南天尊是三界第一美男,书中却提及,奚淮的身姿样貌样样出挑,若不是行事乖张,手段狠辣,怕是要盖过观南天尊的风光。
池牧遥的脑袋快速运转思考,他此刻应该关心的是自己性命的问题,而非关心奚淮和女二的感情线。
他迟疑了一会,终于开口:“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只要你需要我可以现在就死!”
他的话似乎让奚淮非常惊讶,一直沉默地愤怒,却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黑暗里奚淮应该转过头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可惜被封印了修为的奚淮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奚淮的样子。
两个人能够看到的只有黑暗,甚至看不到对方的身影轮廓。
奚淮突然开口问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句话问得他受宠若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这种程度,不必如此!
“你不用内疚,我修为很差,到了寿元将尽的时候,今年或者明年也就到头了,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一会试着找地方,死远点,尽可能死后不会熏到你。”
奚淮沉默地听着他说完,才再次用低沉的声音问他:“你死了我怎么出去?”
“哦、哦。”池牧遥揉了揉脸,对于自己误会的事情有点尴尬,不过还是很快开口,“我有传音符,我……”
“那龟缩老儿到底是元婴期修为,怎么会防不住你的传音符?”
何止传音符出不去,怕是他费尽心力,都无法打磨石壁甚至是刨洞出去。
洞穴内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
池牧遥抿着嘴唇绞尽脑汁,也未能想到有效的法子,于是瞬间怂了:“哦……对不起,我好像没有其他办法了。”
奚淮再次合上眼睛,对他说道:“滚到距离我十丈外的地方,我不想和你距离这么近。”
“哦,你等一下。”池牧遥摸索着起身,往前走一步,需要用脚尖踩几次地面确定前方平不平整,能否走过去。
走了不足十步后他停下了,摸着洞壁,顺着洞壁行走。
洞壁应该是人工凿出来的,石面有工具打磨过的纹理痕迹,修整得并不算整齐,凹凸不平,且有的地方前行时需要蹲行。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奚淮凭借极好的耳力判断出池牧遥摸索着石壁,以他为中心整整走了一圈。
走完一圈后,似乎还准备继续走下去,眼看着就要走第二圈了。
奚淮只能提醒:“别走了。”
池牧遥听到奚淮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怎么还离你这么近?我走了很久了。”
“这个洞很小,你只是走了一圈而已。”
“哦……”池牧遥在原地顺势蹲下身,抱着自己的膝盖躲在角落,像一棵无助的小蘑菇,“那我就在这里,不过去。你放心,我一定会摒除心中淫念,让你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依旧清清白白的,绝对不会染指你半分。”
“……”奚淮没说话,却做了一个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