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文冷笑道:“方文杰同志,你提出他杀,这就意味着还有凶手,请问你有什么证据?”
方文杰平静地回应道:“我反复多次作过自杀模拟实验,自己持枪,从印堂穴射入的子弹,很难平行穿过后脑相应位置,弹道应向左上方倾斜。”
“用这种方法自杀,对当事人来说,由于枪口正对着自己,心里会有非常大的压力,自杀难于成功。”
“中外相关持枪自杀案表明,或者从太阳穴位置,或者从心脏位置,也有把枪口塞进口腔里的,从印堂穴位置自杀的非常少见。”
“由于受手臂长度的限制,自杀者只有把枪口紧紧压住印堂穴开枪,才有可能使弹道平行穿过脑后相应部位,即使这样也很难做到。”
“还有一点不容忽视,当地群众有听到一声枪响的,也有听到两声枪响的,一个自杀的人不可能连续朝自己开两枪,那么,另一枪是谁开的?究竟是哪一枪要了卢雨行的命?”
“当然,现在认为他杀,缺少足够的证据。但结论为自杀,也未免轻率。如果对卢雨行之死作出自杀的结论,我保留意见,并请求继续进行调查。”
方文杰说的有道理,但现在这样的行为是犯上。
首先坐不住的是吴家铭,他把烟盒往桌子上一摔,大声说道:“方文杰,你说完了吗?”
“我说完了。”
“那你可以出去了。”方文杰收拾好面前的笔记和卷宗,挪开椅子,朝门口走去。
王志远叫住他,“站住!回来,坐好!”
钟向阳看了看身旁的王志远,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方文杰,并没有说话。
李之升拧灭烟头,不阴不阳地说道:“方文杰同志,领导请你回来,你就回来。我们是民主集中制,谁有不同意见都有权谈出来。你回来坐好,我们继续开会。”
方文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
王志远不紧不慢地说道:“法医来了吗?谈谈你们的看法。”
来开会的法医是一位中年女性,戴着白边眼镜,她举起手说道:“领导,我可以讲了吗?”
“嗯。”王志远狠狠地扫了吴家铭一眼。
法医的目光凝聚在王志远身上,仿佛会场没有别人。
“李志伟处长的调查报告中,已经有法医科的报告附件。具体的我就不多讲了。由于死者卢雨行的特殊身份,所以我们在鉴定时特别认真,是由三名法医共同签署意见,我们一致认为死者是自杀。我的发言完了。”
吴家铭站起来要说话,王志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说。
吴家铭说道:“各位领导,卢雨行是不是他杀,联合调查组一开始就提出了这种疑问。因为,卢雨行自杀的动机还说不清楚。”
“说他畏罪自杀,目前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具体的犯罪事实。说他想不开,除了省纪委找他谈过一次活外,也没有什么其它压力。在个人生活方面,我是指感情生活,夫妻感情也很好,也找不出自杀的动机。”
“当然,不排除有其它问题而我们还没有发现。但在没发现问题之前,我们不能主观认定人家有问题。所以,调查一开始是围绕着他杀来进行的。”
“结果没有找到证明他杀的任何证据,但自杀的动机目前还不清楚。我代表的是反贪局的意见,我的表态完了。”
李志伟再次说道:“方文杰所说的当地群众听到两声枪响,只有两个农民持这种说法。而且,在死者身上只发现一个弹洞。”
“我个人认为,听到两声枪响的说法缺少可信度。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汽车轮胎放炮,或者打猎的枪响。方文杰以此为证据,作出他杀的猜测,未免有些草率。”
王志远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公安局和反贪局同志的发言值得我们每一个同志深思。我们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使用这种权力一定要慎重。”
“我们既要对活着的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更要对死去的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因为他不能说话,不能给自己辩护,所以我们给死去的同志作结论,一定要慎之又慎。”
“同时也必须看到,现在有一种倾向,那就是借卢雨行同志的自杀,小题大作,以此来否定全盘工作、否定改革开放,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他们明着打死人、暗里整活人,这是坚决不能容忍的。对这种别有用心的人,我们一是反对,二是不怕。”
“反腐倡廉是头等大事,改革开放更是头等大事,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各部门要正常开展工作。”
“关于卢雨行的死亡,我们立即向省委汇报,听取省委的意见。”
钟向阳和王志远轻声地交换了意见后,说道:“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市委还要召开常委扩大会,讨论批准你们的联合调查报告。散会。”
李之升隔着会议桌,冲坐在对面的张东峰谦卑地笑着,示意他希望散会后私下谈谈。
散会后,李之升有意追上张东峰,热情地说道:“张书记,最近有什么新精神?”
张东峰反问道:“你个人认为卢雨行是自杀还是他杀?”
李之升笑道:“我这个人,水平不高,从来没有个人看法,一向以组织的看法为看法。”
李之升与张东峰有说有笑地离开会议室。
在旁人看来,他们似乎是一对好朋友。
离开会议室,方文杰与吴家铭闷闷不乐地走向台阶。
方文杰原以为吴家铭因他捅了马蜂窝会大发雷霆,但奇怪的是吴家铭的语调出奇的平静,“就你高明?这么重要的会议上你跳出来乱说。”
方文杰不为意地说道:“不是讨论嘛…”
吴家铭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不是讨论,这是作结论。没有证据瞎推测就是乱说。”
副市长杨舒东一身工装匆匆登上台阶,往办公大楼里走。警卫连忙将杨舒东拦住,“站住,你找谁?”
杨舒东奇怪地说道:“我来开会。”
“开会?会议通知呢?”
“是电话通知的。”
警卫推了杨舒东一把,“没有会议通知,你不能进。要会客,先去登记。”
吴家铭在办公大楼看见这一幕,急忙上前对警卫说道:“这是杨副市长,市委常委,你不认识?”
杨舒东对警卫抱歉地说道:“对不起,证件在车上,我去拿。”
杨舒东回到车上去拿证件。
警卫奇怪地问道:‘他真是副市长?我怎么没见过?”
“他经常在基层,你是新上岗的吧!”
“我上岗一个月了。”
“要不你怎么不认识呢?”
杨舒东拿着证件回来,把证件递给警卫。
警卫看完证件,敬礼:“对不起,我不认识您。”
吴家铭笑着对杨舒东说道,“领导,会议已经结束了。”
京城明元大酒店高大的身影成了西边的标志,它与西苑饭店并肩站立,像两柄长剑直插天空。
两座饭店道路相通,往来汽车从这个饭店进入,从那个饭店穿出。
首都明元大酒店原是西苑饭店为改善硬件环境的附属建筑,后来却莫名其妙地独立出去,成为五星级大酒店。
西苑饭店仍然屈尊为四星级。
三辆奔驰轿车缓缓驶来,在即将进入门道时,另外两辆出租车同时驶来,也要进入门道。
奔驰车内,王光华坐在司机刘上荣的后面。
刘上荣欲抢在两辆出租车前把车开人门道。
王光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停车,让客人的车先进入门道,客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刘上荣刹住车,疑惑地说道:“王总,我们的车在前面呀。”
“客人的车永远是第一位。饭店的车辆,包括我的车,都必须让客人。”
“是,总裁。”
两辆出租车停在门道,门童上前打开车门,请客人下车。
王光华在车内观察着门童的服务态度,他觉得比较满意。
两辆出租车开走,门童急步上前,打开第一辆奔驰的车门,下来两个身高一米八的青年男子。
他们全穿着黑大衣,围着白真丝围巾,戴着特大号墨镜,手持对讲机,他们是主人的护卫。
其中一个护卫打开第二辆奔驰的车门,把手挡在门檐上。一名三十出头穿白色风衣、围着红色巾、戴水晶墨镜的男人下了车。
他是首都明元大酒店的董事长、中方总裁王光华,温华市一把手王志远的小儿子。
另外一个护卫则打开第三辆奔驰车门,下来两名身高一米七以上的漂亮女人。
其中手持公文包、留着披肩发、穿红色风衣戴墨镜的女人,是王光华的机要秘书许美玲。
穿着黑色皮夹克、皮短裙的是王光华的贴身保镖吴佳琪。吴佳琪留着男式分头,别看她身材纤细,却曾获得全国女子散打第三名。
门童毕恭毕敬地弯腰示意。
王光华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停在门童的黑色皮鞋上。
“你的皮鞋没擦亮。”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
‘没有下次,立即把你的皮鞋擦亮。”
门童在王光华目光的通视下神情慌乱地说道,“我……这儿没有擦鞋器。”
王光华瞪了门童一眼,蹲下身,掏出自己的白色提花真丝手绢给门童擦皮鞋上的污点。
刘上荣震惊了,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他看不懂对许多领导干部都不屑一顾的王总为何屈尊给酒店的一名最低级员工亲自擦鞋。
吴佳琪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