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穗儿惊讶得小嘴儿都成了圆形:“啊?”
萧珩将那信拿在顾穗儿面前。
顾穗儿犹豫了下,接过来,抬头看看萧珩,确认无疑,才懵懵地拆开。
牛皮纸并不好撕开,她的手甚至还抖了下。
拆开后,里面是白纸黑字,摊平了。
上面第一行是:“吾女穗儿,见字如面。”
这几个字,顾穗儿恰好都认识的。
她看到后,眼里顿时泛热。
仰起脸,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面目清冷的男人:“这是,这是我爹娘给我寄来的信吗?”
“是。”
轻而哑的一个字飘落面前,顾穗儿盯着那上面的字迹,拼命咬牙才忍住眼里的湿热。
爹娘根本不识字的,她知道这一定是爹娘托人写的,可是即使如此,她看着那些字迹,依然亲切得很,就好像在那字里行间看到了爹娘说话的样子。
“你先看,我出去了。”
萧珩凝视着她眼眸里盈盈水光,淡声这么道,之后转身离去。
出去的时候还替她关上了门。
顾穗儿颤抖的手捧着那封信,半靠在榻上,一边抹眼泪一边看信。
用语半文不白的,应该是爹娘说话,旁边代笔先生帮着写的,是以虽然有些地方过于文言,但依稀能辩出爹娘的语气。
他们先是问了穗儿现在怎么样,在侯爷家里过得好不好,天冷了有新衣裳了吗,过中秋节做月饼了吗,炸果子了吗,又问穗儿在那里受气吗,别人欺负了吗?
问了一些后,便说起家里的情境,说今年家里庄稼丰收,足足够吃的;说之前侯爷公子留下的那些彩礼,他们都给收着,没敢动,怕万一这婚事有个什么不好,人家又来要彩礼拿不出。
说了一番后,却是语气一转,说没想到侯爷公子竟然派了人来,给家里买了一头毛驴,还给在院子里搭建了驴棚。
对于这头驴,她爹娘自然是高兴“可以帮着干庄稼活,也可以赶个路车去城里看穗儿。侯爷公子派来的人还说了,等我们农忙过去了,就可以带着我们去城里看你。”
还说起顾宝儿,说“侯爷家公子真是好人,派人来给宝儿找了一个活儿,是在县里镖局学武艺,管吃管住,每个月不但不要钱,竟然还发半吊钱”。
又说起二老的情况“本来天凉了,你娘腰腿疼犯了,夜里疼,也想你,总是偷偷哭,不过侯爷公子派来的人,找了个老大夫,给你娘开了好几服药,还贴了膏药,现在你娘腰腿好多了。”。
最后,再次说起打算家里忙完这一阵就过去城里来看顾穗儿的事。
顾穗儿就这么看着那家书,看几眼,想想爹娘弟弟,抹一把眼泪,再看几眼,再想想,又忍不住抿唇笑。
临到最后,她也不哭了,也不笑了,人乏了,搂着那封信睡过去了。
怀着身子容易困倦,经常不知不觉就这么睡过去,顾穗儿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肚子里沉甸甸的,头也觉得沉,口中有些渴,她勉力爬起来。
刚起身,安嬷嬷探头探脑地进来,看她醒过来了,忙招手丫鬟一起进来,帮她洗了脸,又端来了汤水给她喝。
“侯爷特意吩咐底下熬的鸡汤,是好几年的老母鸡,熬了几个时辰了,整只鸡就熬出这一碗汤来,小夫人快趁热喝。”
顾穗儿捧过鸡汤来喝,口中道:“劳烦安嬷嬷了。”
安嬷嬷满眼慈爱地看着顾穗儿喝鸡汤:“小夫人哪,你不知道,刚才咱们三爷出去,把我叫过去,又问了问你的起居,那真是为你操心。小夫人得三爷宠爱,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大家伙都跟着沾光。”
说起萧珩,顾穗儿顿时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家书,连忙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捧在手里,翻来覆去摩挲着看。
想起萧珩刚回来时,他就说有个东西要给她,想必竟然是这个了。
只是他既然拿了自己的家书,怎么不早点给自己,竟然好一番折腾,又是考她识字,又是要让她吃东西,又是这个那个,可把人累得不轻,绕了一大圈,最后才拿出来。
这人也忒坏了吧。
不过想起家书中爹娘的话,心里又满是感激,家里光景看来是好了许多,都是他帮衬了。
正想着,就见门开了,萧珩进来了。
他是穿着长袍戴着玉冠的贵公子,面上总是清清冷冷的,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她看到这样的公子都会觉得和自己隔着山与海的距离。
是会卑微地低下头等着那贵公子走过去,才敢继续做事的。
就在刚刚,她甚至想起了当初客栈里,那天她其实是看到过他的。
骑着黑马,穿着紫色锦衣,上等的绸缎料子和那锃光发亮的马鬃相映成辉,俊美的公子高高地骑在马上,浑然一体的暗色让她觉得神秘又高贵。
她当时在洒扫,应该是扫过一眼,心里惊讶了下,之后便低下头忙自己的事了。
她不会像包姑一样特意去注意这样的贵公子,也不会痴心妄想这样的上等人会看中自己,她觉得人家就是人家,是天上的人物,和自己不是一种人。
当时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斜靠在这个男人的榻上,看着这个男人开门向自己走来。
颀长的身形,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神情总是清清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不过顾穗儿却知道,他对自己是极好的。
他特特地教自己识字,让自己能读懂家书,也特特地派人去扶持提拔自己爹娘弟弟,知道自己爹娘不用那些彩礼,就给驴子,就给建棚子,又给弟弟找了一份好差事,学点武艺傍身。
他走近了,她微低下头。
“信看过了?”声音低冷。
“嗯。”软软乖乖的。
半晌无言,最后萧珩终于开口,却是道:
“字都认识吗?”
“……”顾穗儿咬唇,忍着:“都认识。”
“以后多认字。”他淡声道。
顾穗儿这下子终于有些受不了了。
她就是性子再软脾气再好,也有些受不了了。
她爹娘的家书啊,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四平八稳地留到最后才拿出来。
她看了爹娘的家书,心里不知道多少想法,感动的惆怅的思念的,各种情绪就好像涨起来的河水一样冲撞着胸口。
她以为他会问问她,会和她说说。
结果呢,他竟然只关心她识不识字。
微微抿唇,她别过脸去,平生第一次,没搭理他。
萧珩一顿,看她小嘴儿微微嘟着,把脑袋别过去的样子,倒像是有些赌气。
“嗯?”他挑眉,口中低哑地发出一个单音的疑问。
“三爷,我能问你个事儿吗?”顾穗儿瞅着那靛青色纯色被褥,低声问道。
“说。”他素来是惜字如金的,依然只有一个字。
“刚才……你怎么不早点给我爹娘的信啊?”顾穗儿嘟哝着小声问,细致好看的小眉头微微皱着。
萧珩显然是没想到她竟然问这个,倒是微怔了下。
顾穗儿得了理,竟然在这一刻福至心灵,低哼一声,然后越发撇过脸去。
不看他。
……
沉默。
风吹竹叶簌簌声响,声声传入耳中,屋外的丫鬟们恭敬而沉默地伺立着,等候着随时的传唤。
顾穗儿坚持着别过脸不看他,即使脖子已经有些不舒服了,她依然努力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安嬷嬷教了她很多,但是并没有教她这个。
可她偏偏就是突然感觉到,她得小小耍一下娇。
下意识地觉得,他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不过,她要不还是算了吧?他帮了自己好多呢……
当外面的沙沙声响在顾穗儿的耳中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当她以为自己等不到他低头的那一刻时,终于听到了他低哑清冷的声音。
“我是想让你学会认字,自己读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