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穗儿被江铮捞上来后,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围过来,大少奶奶声音都变了,喊大夫叫丫鬟的,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扔下一切匆忙赶过来。
顾穗儿在众人的簇拥中,被放到了一个软床上,又被江铮和另一个侍卫一起抬着安置到了听竹苑。
暖和柔软的锦被盖上来,身子觉得好受多了,她茫茫然地躺在这里,心里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夫人的手颤抖着攥住她的手腕:“穗儿,你可不能出事儿啊,你若有个万一,我这可怎么给阿珩交待!”
大夫人和两位少奶奶也都是满脸担忧,安嬷嬷更是从旁团团转额头都要冒汗了。
顾穗儿望着她们,她想说她没事的。
不过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十分细弱。
没办法,她只好努力挤出一点笑来安慰她们。
旁边的老夫人看着她那明明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竟然还在努力地笑,一下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这可真真是作孽,这次昭阳也太无法无天了!这么懂事的穗儿,怎么遇到这种事!不行,我得去找皇上说去!”
正说着间,大夫来了,于是大家扶着抹泪的老夫人让开。
那大夫诊脉许久后,倒是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次落水,怕是受了寒气,需要好生补着,再开些安胎药来给顾穗儿吃。
又是开药抓药的,又是大家伙围着她看护,乱糟糟的一片,顾穗儿觉得疲惫,抬起手抚摸着肚皮,感觉着小蝌蚪在里面轻轻地动着。
平时小蝌蚪是一个好动的孩子,小手小脚踢腾得厉害,还需要把那小脑袋或者小屁股的在她肚皮上拱。
不过今天,也许是小蝌蚪知道她被吓到了,竟然格外温柔,那动作就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飞过她的肚皮。
她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梦里睡得并不踏实,光怪陆离,许多景象在身边旋转,一会儿是淡色金光笼罩着她,一会儿是冰冷的河水将她吞没。
一会儿,她又再次坐在了那辆来时的马车上。
一路的颠簸,风尘仆仆,奔向这个遥远而不可知的陌生地方。
而就在无尽的颠簸中,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茫然,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雾渐渐散去,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想了想,到底是进了侯府还是没有,到底是醒了还是梦中?
“三爷……是你吗?”
这话问出去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砂石摩擦发出的,很难听。
身边的男人半晌没有回话。
长时间沉睡而导致的眼睛模糊感逐渐散去,迷雾拨开,她看到了眼前的人,果然是萧珩。
萧珩正端起旁边的一个碗,俯身过来。
“喝了这个。”
顾穗儿听了这个,忙就要撑着身子起来。
萧珩没有让她起来,而是取来了一个锦枕,垫在她头下。
当他俯身过来抬起她脑袋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大手上的温柔力道,妥帖轻缓。
萧珩让她侧躺在那里,便重新拿起碗来,取出汤羹喂她。
就着他的手吃了,那粥滑入口舌中,是红枣稀粥,软糯香甜。
她抬眼看他。
“嗯?”萧珩的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不过显然看出,她是有话要说的。
“安嬷嬷呢?”她低声问道。
他竟然亲自喂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也不太自在。
“你想让安嬷嬷喂你?”
萧珩望着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被她这样一看,她便心乱了。
“还是劳烦三爷喂吧……”
她并不知道很能琢磨他心思的人,不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以及那日他在亲嘴时说的话,她隐约感觉到,他既然要喂自己,那自己便不要再去找安嬷嬷的。
果然,在她说了这话后,萧珩的神色稍缓,端着碗,拿着汤勺,一下一下地喂她,动作轻柔熟练,和他那冷清的面相并不太相符。
这让她有些意外,本来他是那种会教自己背什么一剑光寒耀九州的男人家,并不指望他能懂得女儿家的心思,更不指望他会做出这么体贴的事儿来。
一小碗粥喂完了,萧珩将那碗放在桌上,安嬷嬷无声地进来,收拾过了,又回话说:“刚吃了粥,按照大夫的吩咐,再过半个时辰吃药。”
萧珩颔首,安嬷嬷低着头退出去了。
萧珩帮着顾穗儿取出了身子底下惦着的枕头,让她继续侧躺在榻上。
顾穗儿一直没吭声,柔顺地任凭他摆弄。
躺平后,她凝视着他。
萧珩为她掖好了被角,一抬头只见顾穗儿用清澈安静的目光望着自己。
一瞬间突然想起了许多,譬如九月里湛蓝的天,比如深山里汩汩的清泉。
日出日落,世间轮回,有许多事物在变幻,可总有一样,你一回头,她还在那里,静谧无声,却岁月永恒。
萧珩在这一刻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个女人会用这种清澈柔和的目光看他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
萧珩垂下眼,淡声道:“我以前曾经这样喂过一个人。”
顾穗儿听得,隐约感觉这是一件天大的事,不过此时她刚刚睡醒,心里却是平静得很,意态阑珊间竟然丝毫没有惊诧,只是低声问道:“嗯,然后呢?”
萧珩笑了下:“后来她去世了。”
顾穗儿怔了下,再看他时,只见那黑眸低垂,柳叶冷眉间透着说不尽的萧条和惆怅。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这么强烈的情绪。
她想问他,那个人是谁,不过却又觉得,他应该不会说的。
彼此默了片刻,倒是萧珩先开口了。
“你身上觉得如何?可还泛冷?”
顾穗儿躺在那大红绣枕上,小脑袋轻轻摇动了下。
“不冷。”
吃了一碗那粥,她肚子里暖和,身子也觉得舒服多了,就连喉咙也没有了开始的干涩嘶哑。
萧珩抬起修长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探了下额温,并不觉得烫,一时又伸手到被子里,摸了摸她的肚子。
肚子里的小蝌蚪,适时地动了下。
“他可能是吓到了,现在不像之前那么爱踢腾,反而爱拱。”
也不知道是小屁股还是小脑袋,就是圆滚滚地在她肚皮上拱起来一个大包。
萧珩也摸到了,肉乎乎的。
他沉默地摸了片刻后,抬起眼来,看她。
“你吓到了吗?”
“我……”顾穗儿摇头:“我不害怕的。”
在最初落水的时候,她是吓到了,可是后来那种泛着光的暖融感让她很舒服,她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
之后,江铮就出现了。
萧珩的手握住她的。
他的手修长,将她娇软的手指头根根拢在手心里:“给我说说你落水的事。”
“嗯……”顾穗儿点头,一五一十地从泛舟开始说。
“当时安嬷嬷和晴月本来是护着我的,不过晴月在我左边,安嬷嬷在我右边,公主过来和安嬷嬷说话,公主身边的宫女就把安嬷嬷挤开了。公主凑过来和我说话,我就感觉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
顾穗儿经历了这一场大灾,睡了这么一大觉,现在脑袋里还不太灵光。
不过她约莫知道,公主是想害自己,或者说,是想害自己肚子里的小蝌蚪。
“落水后,我开始很冷很冷……”顾穗儿说起当时的经历,只觉得身体好像重新陷入了那种冷,她眉尖微微蹙起,出神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好像是光,围着我,我觉得自己不太冷了,不但不冷,还暖和,我当时心里也不怕了,我觉得自己不会死。”
“就在这时候,江铮过来了。我一看江铮就认出他来,他拉着我往上游,把我给救出来了。”
萧珩无声地望着她。
江铮救了她,这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她上了岸后,嘴里一直呢喃着江铮的名字。
他垂下眼,淡声问道:“那是什么光,是江铮带了什么放出的光?”
顾穗儿想了想,摇头:“不是的,和江铮没有关系,江铮是后来才出现的。”
她努力地思索了下这个问题,最后猜道:“这让我想起了那天的太阳……”
“太阳?”萧珩拧眉,疑惑地望着她。
经历了这一场惊险,又昏睡一场后,此时的她柔软地躺在那里,秀发掩映间一张小脸儿泛白,白得几乎透明。
像握在手掌心的白玉。
“嗯……”顾穗儿只好继续和萧珩说,说起那天的太阳来,做了一个什么什么样的梦,以及那太阳如何如何进到她的肚子里。
“这到底是哪天的事?”萧珩神色有些异样。
顾穗儿看他这样,也是心里有些意外,只好努力地回忆了一番,最后终于想起来。
“就是因为昭阳公主的事进宫那一天,我睡着了,梦到我坐在窗台前,太阳竟然从天上落下来,跳到窗子里,钻到我肚子里去了。”
萧珩听到这话后,拧眉半晌没言语。
顾穗儿安静地打量着他神色,此时的他神情中透着她从来没见过的严肃和清冷,好像在思考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所以她什么都没敢说,只是躺在那里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萧珩终于道:“这两件事,太阳和水中发光的事,都不可以告诉任何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能说。”
顾穗儿连忙点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给你说过的。”
萧珩看她点头的时候,稚嫩细白的小下巴在红色锦被上一点一碰的,精致动人,又有着说不出的乖巧,软糯得像个小猫儿一般。
他抬起手,摸住那下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手底下的女人睁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他顺着那下巴,他伸进了锦被里,闭上眼睛,一路凹凸起伏,最后来到了肚子上。
当年太宗皇帝之母耕种于南山之下,忽一日困倦,睡于田埂,却梦得朝日入腹,之后有孕,便为太宗皇帝。
她的梦……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而就在萧珩陷入了沉思之中时,顾穗儿却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突然就握住了她的下巴。
他那手平时看着修长好看,可实际上笼罩她下巴上,这才发现那手真大。
他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就好像在把玩一样。
她浑身紧绷,瞪大眼睛看着他,想着难道他又要和自己亲嘴。
可是自己才喝了粥,是不是嘴巴里会有点味道?他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嫌弃自己?
正胡思乱想,他的手就开始往下了。
顾穗儿这时候看都不敢看他,只敢盯着锦帐顶子,所有的心神都专注在他那双手上。
谁知最后,他的手停驻在自己鼓起的肚子上,不动了。
她有些期待,有些害怕,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却看他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三爷……”她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又有点期待,小小声地唤了一句。
“嗯?”
陷入沉思中的萧珩,抬眼望她。
四目相对,她脸上腾得红了,像火烧云。
萧珩微微拧眉:“是不是受寒高热了?”
说着,竟然伸出手来再次碰了碰她的脸颊。
顾穗儿瘪瘪嘴,摇头,再摇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得想多了。
萧珩低头看她那委屈样子,却是误会了。
他略显沁凉的手缓慢地滑过她柔腻精致的脸颊,眼眸眯起时,口中却是淡声道:“谁要害你,我会让他们给一个交待。”
声音本是平淡至极,却在最后两个字时,尾音上调,陡然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