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软软地抱怨:“你自那日后,便不再亲近我了。”
声音很低很轻,软糯动人,委屈羞涩。
深秋时节,竹叶萧萧,俨然已经是寒翠瑟瑟的时节。
有风吹过窗前时,但见疏影婆娑,龙吟细细。
萧珩怔怔地坐在榻上,听着那久听惯了的风吹细竹之声,耳边却回响着她娇软埋怨的话语。
她说,自那日后,他就不再亲近她了。
她是盼着自己亲近的,所以委屈得掉了眼泪,哭成了泪人儿。
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在意自己。
萧珩凝视着她那清透犹如嫩玉一般的脸颊,看着上面的那滴眼泪。
风摇落了满院的竹叶,雨柔醉了这清冷的深秋,秋去冬来,人活一世,不过百年。
这辈子,谁会狠狠地在意他,把他放在心坎里,又有谁能为他哭成这般模样。
他低首间,眸子已经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凝视着怀中委屈的女人,他把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抵扣在她的乌发上。
墨黑的发,丝丝软软,犹如上等的缎子一般顺滑。
闭上眼睛,他喃道:“没有,你想多了……大夫说,不可以这样。”
沙哑的声音,喃喃地在顾穗儿耳边响起:“对我们的孩儿不好,说会动了胎气。”
说话间,他轻轻地触碰着她偌大的肚子。
纤细娇软的人儿,神态间偶尔间还流露出孩子气的稚嫩和娇憨,却已经早早地挺起了这么大一个肚子。
肚子里是他的骨血。
也是他作下的孽,欠下的债,也是他种下的果。
他在这一刻甚至有种错觉,这个因果,会用一辈子来慢慢地还。
顾穗儿听得这个,心中一动,仰起脸来看他。
布满泪痕的小脸,可怜兮兮的,越发显得娇小动人,只是那双眼睛却分外地明亮清澈,里面盈着泪珠儿,带着些许不敢置信,眼巴巴地瞅着萧珩。
她小嘴儿瘪了瘪,果然是不太信的,眸中水波潋滟,口中却是软软地埋怨道:“那你怎么以前不说会动胎气……”
萧珩抱着怀里的人,微微抿唇,眉眼绷紧,目光平时前方,默了片刻,才哑声道:“我也是那次后,恰好遇到太医,问了才知道的。”
顾穗儿听了,皱着小眉头,想了一番,抬眼,微微歪着脑袋,静默地瞅着他。
一张俊美如玉的脸此时面无表情地紧紧绷着,好像刚才说出的话是多么的不情愿。
她想了想他面对太医的情境,想着他那么清冷尊贵的人儿竟然去找御医打听这种事,一时竟是说不出的滋味,心里有些想笑,又仿佛喝了蜜糖一般,从口里到心里,满满的都是甜蜜。
不过她偷偷瞅一眼他那绷着的脸,还是嘟嘟着小嘴儿,故意道:“那你干嘛背对我……还那么凶……”
说着,还是觉得委屈,眼里的泪忍不住落下,人也跟着啜了下。
萧珩看着她这爱娇委屈的模样,绷着脸坚持了半晌,最后终于沙哑模糊地从嗓子里滚出一句话来:“下不为例!”
说着,他俯首下去。
其实,自从那次后,他也一直想。
背对着她躺在榻上,却不能碰,很难受。
中秋过后,这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凉了,而顾穗儿的肚子也是渐渐大起来。
进了九月,又下了两场雨,出了屋门已经要披斗篷了,或者穿絮了薄面的夹袄,要不然就冷。
顾穗儿勤快,趁着自己还能动,挑了上等的软缎料子,给自家小蝌蚪提前做好了各样小衣裳,肚兜鞋子什么的,慢慢地做,积攒下来,上下都是齐全的。
顾穗儿做的这些,拿去给府里的少奶奶姑娘的看,大家都夸,说顾穗儿天生心灵手巧的。
萧珩有一次看到她做这些,却是淡淡地道:“这些自有厨娘去做。”
对于他不但不夸赞欣赏反而泼冷水的行径,顾穗儿倒是没在意,她依然趁着身子好的时候便绣花样子缝制绣小鞋子。
虽然府里和乡下不同,自有绣娘做这些,可是绣娘是绣娘,顾穗儿还是希望小蝌蚪能穿上亲娘做的衣裳。
这一日,她看看外面日头正好,想着昨日因为下雨都没去老祖宗那里请安,便让安嬷嬷扶着自己过去。
过去时候,恰好萧槿她们也在,大家正在那里玩牌。
顾穗儿现在也能跟着玩一把牌了,只不过牌艺不精,总是输。
老祖宗看她大着个肚子过来,便道:“怎么又过来,好生歇着吧。”
二少奶奶看她坐下,笑着打量那肚子道:“尖尖的,瞧着是个小少爷呢。”
二少奶奶如今也再次怀上了,她头胎是个女儿,二胎就盼着生个儿子。
大少奶奶也跟着笑道:“还有多久生来着?”
顾穗儿过去,先拜了老夫人和两位少奶奶,接着才一句一句地回答:“大夫说尖尖的不一定是儿子,现在没法看呢,说也就是下个月中的事,让平时仔细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生了。”
如今已经是九月中了,就是说还有一个月。
老夫人一听,笑得眼角都是纹路,牌也不玩了,叫了顾穗儿走到近前来。
“过来,让我瞧瞧。”
顾穗儿忙过去,坐在老夫人身边,让老夫人瞧。
老夫人摩挲一番那肚子,又好生打量,满目欢喜,最后笑叹道:“是男是女都行,终归是阿珩的血脉,他年纪也不小了,至今也没相看到合适的,怕是一时半刻娶不了妻,能先在房里有个子嗣,也是好的。”
大昭国约莫在二十几年前曾经有过一场动荡,那时候大昭国年轻男子不知道死去多少,是以这些年,男子成亲一般较早,别说那寻常百姓家,就是这堂堂公门侯府的少爷们,一般十五六岁便在房里放个丫头,十七八岁必是成亲了,而萧珩眼瞅着弱冠之年,都该是有孩子的时候了。
萧珩这么耽搁着,老夫人终究不心安,眼看着别家孩子都有儿女了,她就更替他愁。是以先在房里能有个穗儿先给养一胎,便是庶出,总归比没有强。
顾穗儿听着这话,也没多想,只是依然笑得温顺,反倒是旁边的萧槿暗暗地看了顾穗儿一眼,没吭声。
她是喜欢顾穗儿的,性子好,人也勤快,对谁都恭恭敬敬的,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
不过骨子里,她当然和顾穗儿不是一种人。
像顾穗儿这种女子,怕是一辈子都是循规蹈矩,永远不明白什么叫一世一双人,便是如今老夫人和她说着将来三哥哥正妻的事,她依然是笑着,仿佛那些都是理所应当一样。
是以萧槿暗暗地叹息了声,对顾穗儿是怜悯又觉可悲。
顾穗儿当然不知道,以后三哥娶了正妻,也会再生孩子,到时候她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那当然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罢了,毕竟这些和她没什么干系,她是堂堂的睿定侯府大小姐,以后也决计容不下自己的夫君房里留着这种小妾。
偏生此时老夫人不知怎么想起了萧槿,竟是道:“明年你也该出阁了,平时可是多和穗儿学着一些,其他自是有绣娘来做,嫁衣却是要自己做的。”
萧槿一听,顿时头疼了:“是,老祖宗,我可是记着这个。”
旁边的大少奶奶见了不由笑道:“前几日太太还说这事儿呢,可是和老祖宗想一块去了。”
萧槿见此,有些不太想理会这一茬,便想找借口溜走,于是拽上了顾穗儿:“不是之前说过,你帮我看一个花样子吧?走,先随我去吧。”
顾穗儿见萧槿拉自己,不过自然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点头出去。
老夫人自是看透了这孙女的,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叮嘱:“你这上窜下蹦,跟猴儿似的,仔细穗儿的肚子!”
萧槿应了声,拉着顾穗儿就往外走,安嬷嬷见了,连忙带着跟上。
两个人走出来老夫人的院子,萧槿带着顾穗儿来到一处凉亭坐下,却是背着安嬷嬷低声问道:“小嫂嫂,有件事我得问你。”
顾穗儿忙道:“什么事?”
萧槿眼珠转了下,竟是有些吞吞吐吐的:“那日是江铮救了小嫂嫂性命……小嫂嫂可知道?”
顾穗儿一听,倒是有些意外。
江铮救了自己的事,自己是知道的,后来也曾经问过萧珩,他却是随口提了一句,神情淡淡的,她也就没多问。
她心里其实是想着谢谢江铮的,但从那后,一直没机会碰上江铮,也就只能罢了。
毕竟江铮是萧珩的侍卫,她是萧珩的妾,江铮救了自己,她想着萧珩自然会处理妥帖。
没想到现在萧槿竟然来问自己这个。
她犹豫了下,还是道:“这个我倒是知道。”
话刚出口,便觉萧槿神情微变了一下,目光锁住自己,顿时感到十分不自在。
“嫂嫂和江铮很熟?”
“怎么会……”
顾穗儿便是再不懂这侯府规矩,自然也明白,自己身为萧珩的小妾,怎么可以和江铮熟呢。
“江铮可是一路护送小嫂嫂来燕京城的,小嫂嫂怎么可能不熟?”
“是一路护送,不过不算特别熟,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如果要说熟,那更多的是江铮的背影吧。
从那顾家庄,茫茫然地望着前方,走向这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一路上她看到的都是江铮的背影。
后来江铮把她从冰凉的水中救上来,她依然看到的是那个无声的背影。
说着,顾穗儿不由看向萧槿:“大姑娘怎么了,好好地提起江铮?可是有什么事?”
萧槿躲开了顾穗儿的目光,明媚一笑:“没事,就是随便问问!对了我今天问你的事,你可是谁也不能说,安嬷嬷也不能说!”
顾穗儿点头:“大姑娘放心就是,我谁都不会说的。”
萧槿看着她点头时那乖巧老实的样子,倒的确是放心的,她发现了,这顾穗儿是个实心眼,交代她的事,都能办妥。
一时望着她,越发笑开了:“小嫂嫂,咱府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告别了萧槿后,顾穗儿由安嬷嬷陪着回自己院子,她想起萧槿问自己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不过她都答应了萧槿的,自然也不好把这事儿向安嬷嬷请教,只能是默默地自己琢磨。
她慢慢地开始感觉到,萧槿好像和江铮之间有点关系,也许并不是寻常的姑娘和侍卫之间的关系?
她甚至回忆起那一日在桂园,随行的护卫就有江铮,后来好巧不巧的,也是江铮护送着萧槿四处玩儿的。
这里面有什么干系吗?
正胡思乱想着,却是已经到了听竹苑,丫鬟见她回来了,忙上前道:“三爷在书房里喝茶,刚刚还问起小夫人呢。”
顾穗儿听这话,忙道:“那我就过去。”
她手里正拿着给小蝌蚪做的小鞋子,分外精致喜人,虽然萧珩平时并不热衷这个,不过还是忍不住想给他看看。
由安嬷嬷扶着进了院子,到了书房,推开门时,却见男人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一盏茶,正对着窗外翠竹浅饮。
秋日的午后阳光暖融,透过碧纱窗洒在窗前,映在那玉雕似的男人脸上。
清清冷冷的面容,格外的优雅尊贵,就连那握着雪白茶盏的手指尖,都在阳光下显得透亮干净。
顾穗儿抿唇笑了笑,拿出了给小蝌蚪做的鞋子,献宝地道:“三爷,你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