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冯荞这婚事……哎呀,有句话婶子不知当说不当说,你们两个姻缘不合呀。”
寇金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孔志斌倒也没往别处想。他上一世就不喜欢寇金萍这女人,作为冯荞的后妈,这女人一直对冯荞不好,连带着对他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旁人也都看在眼里。等到后来他生意做大了,有钱了,寇金萍又各种巴结他,各种讨好,整天变着法子,打着冯老三的旗号从他那儿要钱,每次到他家来,眼睛里就像长了耙子似的,看见什么东西都想要。
孔志斌心里认定,冯荞这后妈又开始使坏了。不过他既然想退婚,寇金萍使坏反倒对他有利,倒可以利用一下。
“婶子,我跟冯荞的婚事,是我爸妈做的主,我也觉得,我跟冯荞性格不太合得来。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懂,我相信婶子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爸妈不相信呀。”
其实他不提醒,寇金萍也一样会跑到孔母跟前说,她如今在村里妇女中传出了“会算姻缘”的名声,无非就是想让别人听她的,好让她破坏孔志斌和冯荞的婚约。
果然,没隔几天,寇金萍就在生产队干活时找了个机会,跑去跟孔母套近乎。妇女们既然四处传说寇金萍会算姻缘,孔母就随口问她,说娘家有个侄子年纪不小了没说上媳妇,叫她给算算。
寇金萍好在对孔母这侄子有些印象,就装模作样地问了属相,说:“你这娘家侄子,婚姻是有些不顺,得再等上半年,估计今年年底吧,遇上一个外地姑娘,两人能成。”
孔母一听挺高兴。寇金萍接着说:“生人我其实不愿意算,这几年反对封建迷信,我也就不想招眼,其实这怎么是封建迷信呢,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人各有命,姻缘都是定好了的。今天看你的面子,你侄子我就给他算一算了。要是认识的人我算得更准。比如你家志斌,绝对是个有出息的,将来一准大富大贵的命,处处比人强,能当上大有钱人,不过……”
孔母听到说儿子有出息,正在高兴,寇金萍却故弄玄虚起来。孔母忙跟着追问:“不过啥呀?”
寇金萍说:“不过,我算着他跟冯荞两人其实姻缘不合,志斌属狗的,寒冬腊月里生的,冯荞属牛的,又是夏天五月里生的,命硬,天生的牛脾气,她要是跟志斌结婚,不光不能旺夫,还会给志斌带来坏运气。”
说完又连忙表白自己:“按说冯荞也是我闺女,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可是他们姻缘不合,对他们两个人都没好处,我这其实也是替我们家冯荞着想。我一片好心,可惜这丫头不肯听我的话,她那个爸又不怎么管她。”
孔母这样的农村妇女,多少都是迷信的,回家就跟孔父说了,谁知孔父却不信。
“寇金萍那女人的话你也信,你猪脑子?别忘了她是冯荞后妈,她对冯荞,还能有什么好心眼?”
“可是,人家都说她算的准,她说隔壁老李家儿子能说个啥样的媳妇,还真就应验了,一丝儿都没差。”孔母犹豫,“那要是冯荞真影响志斌的好命运……”
“你拉倒吧。先不管真假,就咱家这条件,他能说上冯荞那样的媳妇就不错了,你说冯荞不合适,你能给他找个更好的?”
孔母挨了骂,只好把这事憋在心里,就像埋了一块心病,忐忑不安,忘不掉,却又不敢往外说。
冯荞怄气出走那件事之后,孔志斌沉寂了好一阵子,心里对眼前的现实满心无奈,干脆装病躲在家里复习看书,连门都不怎么出,任凭他爸骂了几次也没用,一门心思考他的大学。人都是很现实的,他爸妈和冯家也不例外,等他大学考上了,他爸妈自然也就明白身份地位悬殊,他再要退婚还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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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荞从上次的事之后,心情有些低落,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农村姑娘,退婚的事她自己还真当不了家。于是冯荞就想,找个机会跟孔志斌把话说清楚,孔志斌到底什么意思,两人之间总该先弄个清楚明白。
谁知那天之后,孔志斌就没怎么露面,孔母对外说孔志斌身体不舒服。冯荞一个姑娘家,又不想主动去孔家找他,就这么一拖十几天,冯荞跟冯小粉又爆发了一场战斗。
事情还要从一碟野兔肉说起。
冯老三这天去生产队的麦田锄草,围圈打兔子,跟旁人合伙捉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野兔,当场剥了皮扒了内脏,冯老三分到一条前腿附带一块肋肉。
那年月生活不富裕,饭桌上整天野菜地瓜,平时见不到荤腥,冯老三喜滋滋把这条兔腿拿回家里。下午收工回来冯荞做晚饭,小胭帮她烧锅,冯小粉惯常是躲懒的,自己在院子里洗头。
冯荞看兔子肉太少,就加了些夏天晾的茄子干,放上干红辣椒、大葱和蒜瓣儿,香喷喷炒了一大盘子。
炒好菜,冯老三还没回来,冯荞就叫寇小胭继续烧火煮粥,自己去喂猪喂鸡,打扫猪圈,等寇小胭端着一盆粥进了堂屋,就看见冯小粉坐在饭桌旁边,手里拿着筷子,正在夹兔肉吃。
“二表姐,大姑和大姑父去挖菜园,还没回来呢,得等他们一起吃饭……”
“我知道行了吧?要你多嘴。我还不许尝尝了?”
寇小胭可不敢多说冯小粉,冯小粉尝了一块又一块,咸淡正好,香辣十足,馋虫勾起来就收不住了。等冯老三和寇金萍回来,一家子上桌吃饭,那碟子兔肉就只剩下半碟茄子干和葱段了。
冯老三平常就知道这个继女的,当下无奈地放下筷子,喊冯荞:“冯荞,给我拿几个干辣椒来,菜都没了吃什么吃。”
寇金萍恨铁不成钢地暗暗瞪了闺女一眼,赶忙帮她掩饰:“你看你这个丫头,午饭就没吃饱,咋饿成这样啦。”
“我实在太饿了嘛。”冯小粉自己也知道过分,可那一块块喷香带辣的兔肉实在太好吃了,长了小钩子似的勾引着她的嘴,她实在没忍住啊。
冯荞看着那一碟剩菜,冯小粉挑来拣去,几乎没给剩下两块肉,冯荞顿时来了气。
“小粉,这兔肉本来就不多,你吃得可真干净啊。你可真好意思!”
“我不就吃了几块肉吗,我都快饿死了,我干活挨累能不饿吗,我吃了又怎么了?”
“你……你还有脸说?这个家谁比你干活少?我跟小胭忙活了一下午,烧火做饭煮粥,我爸干一天活还没回到家呢,你可好,你自己挑着肉全吃了,你不嫌丢人你还有脸了?”
“小粉,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吃饭也该等大人一起。”寇金萍假意数落了两句,转向冯荞说:“冯荞啊,小粉她是你妹妹,她午饭没吃饱实在是饿了,吃就吃了,你当姐姐的,你让着她点儿,你就少吃两块,可别这么吵吵。因为少吃了两块肉就跟你妹妹吵吵,这么唧唧歪歪的,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还怪我吵吵了,她自己嘴馋没规矩,还不许人说了?这一盘菜,她挑来拣去的,弄成这个样子,让旁人还怎么吃?”
“爱吃不吃,不吃活该,不吃说明你不饿。”冯小粉见她妈给她撑腰,心里本来那点心虚也扔掉了,挑衅地对着冯荞,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嘴说:“谁吃谁饱,谁不吃滚一边去。”
看她那不要脸的样子,冯荞气的心里冒火,干脆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摔,骂了一句:“好吃懒做!”转身离开堂屋。
“你骂谁呢你?你才好吃懒做,你个凶巴巴的贱货,你敢骂我。——妈,她骂我你也不管。”冯小粉一听急了,别看她平时好吃懒做,可偏偏还怕人说她好吃懒做,跟她妈一样喜欢装,冯小粉很忌讳别人说她哪儿不好,在外头装巧埋乖,就希望旁人夸她勤快懂事之类的。
“你才是好吃懒做的贱货,没教养的,不要脸到家了。”冯荞反唇相讥。
“冯荞,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呢,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寇金萍立刻帮腔了,“冯荞,你一个姑娘家,你也太强梁了,就你这强梁性子,将来嫁出去,公婆男人哪受得了你。”
“反正在你眼里都是我的不对,我哪句话说假了?”冯荞顶了一句,转身就走。
以冯荞跟冯小粉干架的经验,两人就这么吵下去,吵一晚上也没完,冯小粉吵不过,很快就会撒泼打滚地找她妈支援,然后寇金萍就会各种数落,各种装。冯荞懒得跟她再吵,饭也没心情吃了,干脆走了出去。
“她爸,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冯荞,可了不得了,这家里她就是个人王了,就因为小粉吃了两块肉,她都要吃人了。这个家是不是不让小粉吃饭了?是不是饿死小粉她才高兴?总是欺负小粉,你也不管管她。”
“你让我说什么?”冯老三瓮声瓮气回了一句,“你自己看看桌上这碟菜,你让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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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荞带着一肚子气出了家门,在附近转悠了一圈没地方去,想想还是往二伯娘家走去。
她其实真心不想总往二伯娘家跑,二伯娘家那困难情况,可着肚子做饭,她去吃一顿,二伯娘就得从嘴里头省。
“荞来啦?”二伯娘正在喂猪,一看见她就问,“吃饭了没?”
“吃过了。”冯荞撒谎说,“在家吃了煎饼来的。”
“我今晚烧了芫荽汤,菜园里新挖的芫荽,进屋去喝点儿。你来的正好,你二哥正要去找你呢。”
屋里二伯和冯东、冯亮围坐在小木桌旁吃饭,桌上除了一盆飘着菜叶的芫荽汤,还有一碟子黑咸菜和几根葱。一看见冯荞进来,冯东问都没问,就起身盛了一碗汤,招呼她尝尝。
冯荞看着那绿莹莹的芫荽汤,违心地说:“我在家吃过了。”
“新挖的芫荽,开春还是头一回挖呢,可鲜了。”冯东说,“叫你尝尝。”
冯荞跟肚子纠结了一下,坐下来喝了两口,汤里虽然连个油花都没有,说是菜汤,其实芫荽和葱花碎碎的漂在汤里也就是个佐料,但芫荽和大葱的味道十分鲜美。冯荞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别光喝汤啊,煎饼卷大葱,新挖的春葱,蘸这个大酱,可好吃啦。”冯亮笑嘻嘻地引诱她,蛮自得地表功:“这芫荽和葱,都是我挖来的。我瞅着菜园里都有荠菜了,就是还小不点,过两天挖了做荠菜粥吃。”
“不能再吃了,在家吃过了的,再吃可就撑了。”冯荞努力抗拒着煎饼大葱的诱惑,端着碗慢慢地喝芫荽汤。
“正说着吃过饭去找你呢。”冯东啃着煎饼说,“冯荞,我听杨边疆说,镇上农具厂来了一批急活,缺几个临时打下手的,你想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