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不许冯荞回家的吗?”四奶奶好一通奚落。
村民邻居谁心里都不傻,寇金萍把冯荞逼得离开家,如今见人家找了个好婆家,自己又有工资,寇金萍这分明耍起了心眼子,也太不要脸了。
寇金萍一张脸成了猪肝色,气的一进家门就丢下包袱,使劲把手里的锄头摔出老远,吓得两只老母鸡咕咕叫着乱扑腾。寇金萍没处撒气,眼角瞅见寇小胭在厨房择菜,冲着寇小胭吼道:
“眼瞎了吗?没看见我拿这么重的东西吗?也不知道来接一把。养活你个废物有什么用!”
寇小胭吓了一跳,赶紧一溜小跑过来,把那包袱拎起来进了西屋。寇金萍原地站了半天,才气哼哼进了东屋,习惯性地往床上一躺,生闷气。
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寇金萍心说,没想到她活了两辈子的人了,重生回来这么久,小粉和孔志斌的亲事没撮合成,也没把冯荞拿捏住,如今竟还要受这窝囊气。
“她妈,下午冯荞就该回来了,好不容易叫回来的,等她回来,你可别再给她脸色看了。”
“……知道了。”寇金萍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寇金萍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亲手撕了冯荞。
“她妈,我看你也别这么一直躺着,等冯荞回来,你这么躺着也不好看,你晚上好歹叫小粉和小胭做点儿饭,冯荞回来你可别再横鼻子竖眼使唤她,万一她生气扭头回去了。”
“都跟你说知道了,你哪那么多废话。”寇金萍一翻身坐起来,冲着冯老三嚷道:“这回等她回来,我把她当活祖宗供着,行了吧?”
“说这啥话?她妈,不是我说你,人是你自己专门去叫回来的,你心里可有点数。”
寇金萍一扭头,往床上一躺,心里堵得难受却还没法子,憋成了个气蛤.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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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季节夜长天短,杨边疆骑车送冯荞到村口时,天色已经落黑了。白天冯荞也跟杨边疆说了她要搬回家的事情,杨边疆心里其实时不愿意的,怕冯荞在那个家受委屈,但是也明白冯荞的难处。他想了想,商量的口气说:
“冯荞,要不……咱们早点儿结婚吧。”
冯荞:……这也太快了吧。要知道,俩人订婚到现在,也才不到半个月工夫。
“太快了吧?再说我还不够结婚登记的年龄呢。”
“年龄倒不是问题,咱这农村,十六七岁结婚的多得是。只是……我也怕太快了,你不愿意。”
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她说啥呀,冯荞默默地没接话茬。她这段时间感觉就是被杨边疆拉着走,感情上从兄长式的信任,不排斥,再到接受,刚培养出那种“未婚夫”的感觉呢,再直接跳到结婚……小姑娘还是觉得太快了些。她看看天色,换了话题。
“哥,天可要黑了,你回去吧,天黑下来路不好走。”
“真不用我陪你回去?”
感受到杨边疆话语里的担心,冯荞抿嘴笑了。“不用,哥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包子,没那么容易受气,没事的。”
杨边疆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才推着车掉头,还没上车走呢,又停下了。
“冯荞,你是农历三月份出生的吧?其实……三月结婚办喜事儿,天气不冷不热,挺合适的。”
冯荞愣了愣:“哦。”
杨边疆弄不明白小姑娘这声“哦”到底表达怎么个态度,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也实在是想早点儿把小媳妇娶回家去,放在自己身边护着。
杨边疆笑笑,看着小姑娘一低头的样子,那一抹羞涩可爱的风情,他终于没忍住,伸手在她头上宠溺地揉了一把,滑到后脑理理她的辫子,才满意地骑上车走了。
冯荞因为这亲昵的动作心跳快了好几拍,扑通,扑通,脸颊顿时发烫,站在原地目送着杨边疆走远了,才转身往村里走。
“大表姐。”
寇小胭忽然就冒出来了,冯荞小小地吓了一跳。这倒霉孩子,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恐怕都被她看见了。
“小胭,你吓我一跳。你干嘛呢?”
“等你呀。”寇小胭笑嘻嘻瞅着冯荞,亲昵的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
冯荞一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刚才这死丫头果然都看见了,又羞又恼,便拿手指戳寇小胭的额头。
“死丫头,你躲在哪儿呢,你就不能吱一声?”
“我等在那边墙根,见你跟大表姐夫说话,就没敢打扰你们。”寇小胭拉着冯荞说:“大表姐,大姑使唤我来这儿等你,我估摸着吧,她是怕你临时改了主意,又不回家了。”
“回家,怎么不回?”冯荞说,“那是我家,想回去我凭啥不回去?”
冯荞没直接回家,却带着寇小胭先去了二伯娘家,寇小胭如今跟二伯娘一家也算混熟了,冯荞也没怎么背着她,特意回去跟二伯娘报备一声,听说她的东西中午已经让冯老三和寇金萍拿走了,才带着寇小胭回去。
寇金萍倒是没再装病,正在猪圈里喂猪。冯荞走了以后,冯小粉是死活不肯踏进又脏又臭的猪圈的,冯老三上工回来晚,回来他也是不大理会这些家务事的。寇小胭呢,她那瘦小的个头,要把大盆猪食端上半人高的猪圈墙,根本就端不动——所以这阵子家里的两头猪,就只能留着寇金萍专属了。
然而寇金萍今天喂猪却是很愿意的,为了怕冯荞回到家见面尴尬,自觉没脸的寇金萍躲在猪圈里磨磨蹭蹭,就想等着冯荞一进家门,她不用迎面说话。寇金萍甚至还想着,等冯荞进了屋,她喂完了猪再从外头进去,冯荞总应该先跟她说句话吧?
饭倒是做好了的,冯小粉不喂猪,就跟着寇小胭一起做了晚饭,一锅地瓜粥,一碟子腌白菜帮,居然还有一碟子凉拌荠菜。深秋的荠菜才长出来,鲜嫩鲜嫩的,简单择洗干净了撒点盐,倒也爽口。
冯荞走进家门,眼角瞥见猪圈里有人,扶着猪圈墙露着半个头,知道是寇金萍,冯荞只当没看见,就先进了东屋。
见冯老三不在,冯荞对桌上青绿的凉拌野菜来了兴趣。
“小胭,荠菜你挖的?”
“嗯,我下午跟着生产队的妇女去摘花生,看见有荠菜就挖了,就是还太小了,没长大呢,只挖了这么一碟子。”
“就这样嫩嫩的更好吃,有空再挖点儿,做玉米面儿荠菜粥吃。”
冯荞估摸冯老三是没回来,也不再多问,转身回了自己原先住的西屋。冯小粉躲在里屋没出来,冯荞那两个包袱放在床上。
冯荞先解开那个新的看了一眼,东西当真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冯荞就动手拾掇包袱里的东西,牙刷牙膏,刷牙的搪瓷茶缸,小圆镜子和牛角木梳,白瓷瓶的友谊雪花膏,洗脸的香皂……她把这些日常的东西拿出来,放在靠床头的窗台上,原样把包袱系好,放在自己床尾,把被子拎起来用力抖了抖,铺好。
“大表姐,你买雪花膏啦?”寇小胭新奇地拿过来看,小心打开来闻了闻,“可真香。就是这个香味儿,前边李婶子家的新媳妇就用这个,她那是袋子装的,跟我们说可贵了呢,说这个瓶子装的更贵。”
“不是我买的。”这东西是订婚时杨边疆放在包袱里一起送来的,送来两瓶,当地风俗讲究,定亲的这些小物件一般都是双数。冯荞还真不知道有多贵,听寇小胭一说顿时又有点心疼,心说杨边疆就是个傻的,就算想买,换了买袋装的也一样用,不是更省钱?
雪花膏这东西,在农村人看来属于非必要的“奢侈品”,远没有煤油火柴来得重要,冯荞她们以前也没买过。看着寇小胭喜欢的样子,冯荞就笑着说:“你想用就来擦,早晨洗了脸擦一点儿,脸就不皲了,不会干巴巴的。”
“大表姐夫给你买的……”寇小胭有点儿不好意思,笑眯眯地故意逗冯荞,“大表姐,留着你当新媳妇的时候用吧,新媳妇都擦得香喷喷的,新郎官一看就喜欢。”
“你这死小丫,说什么呢。”冯荞推了寇小胭一下,作势要去挠她痒痒,“那还有一瓶呢,叫你擦个雪花膏,你倒是贫嘴。”
“不敢啦。”寇小胭忙想躲开,两个小姑娘笑闹成一团。
“小胭!”忽然冯小粉在里屋叫了小胭一声,寇小胭脖子一缩,跳下床溜到里屋门口去看。
“二表姐,咋的了?”
“还不能吃饭吗?冯荞不是都回来了吗。”
“大姑夫还没回来呢。”
里屋布帘一掀,冯小粉从里头出来,脸上带着些别扭的表情,看着冯荞:“哎,你终于回来啦,咋也不吱一声。”
“你不是听到了吗。”冯荞慢悠悠说。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跑了,你爸在家里整天吊着个脸。”
“可不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冯荞冯荞要笑不笑回了一句,“你没问你妈?她一遍遍跑去,好说歹说非叫我回来的。”
冯小粉明显噎了一下。
这时听到大门一响,寇小胭忙说:“大表姐,二表姐,大姑夫回来了。”
院子里传来冯老三跟寇金萍说话的声音,问冯荞回来没有,寇金萍说了什么没听太清,紧接着冯老三就伸头进来了,看见冯荞,挺满意的笑了。
“冯荞回来啦?上班累不累?吃饭了没?”
冯荞说没吃呢,冯老三就交代道:“这阵子秋收农忙收工晚,饿了你就先吃,不用非得等着。”
然后冯老三就大声招呼一家人吃饭,看着桌上的两碟子菜,不太满意地说:“冯荞回来了,咋没炒个鸡蛋吃?”
“鸡蛋没有了,这几天攒下的鸡蛋,都拿去供销社换煤油和酱油了。”寇金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讪笑着看看冯荞,“冯荞回来啦?”
冯荞笑笑:“回来了。”
“赶紧吃饭吧。”寇金萍走到饭桌边坐下,吩咐寇小胭给大家盛粥,嘴里对着冯老三解释:“我寻思冯荞不在家,鸡蛋也就没舍得留着,拿去供销社换煤油了。这天开始冷了,家里的鸡下蛋也少了——冯荞啊,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鸡蛋啥的我就没舍得给他们吃,想吃鸡蛋,我这几天再攒啊。”
冯荞:……怪别扭的,能不能别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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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各人心知肚明,冯荞回到家,寇金萍对她的态度明显客气起来,说话和颜悦色的,不知道的怕还真以为她对冯荞很好呢。冯小粉大约也受到了她妈的告诫,说话虽然阴阳怪调的,不过也没敢明着找茬儿。
尤其是冯老三,闺女好容易回来,简直是嘘寒问暖,那讨好的样子让冯荞好笑又心酸,实在无语。
这么一来,倒也能和平共处。
冯荞第二天早起照旧上她的班,杨边疆来接她时,格外仔细地看着她地脸色,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
“都跟你说了,没事儿的。”
杨边疆说:“我怕你心里不舒畅。”
冯荞想想,可也是,她在农具厂,或者在二伯娘家,心情总是很轻松的,可是回到家里,就像是某种小动物似的,本能的就会竖起身上的刺,把自己武装起来。
“哥你放心吧,我这次回家,她们面上都挺客气的。”
不管真客气假客气,反正看着寇金萍讪笑吃瘪,冯荞心里还挺乐意的。冯荞坐在自行车后座,拿手掌比划着去拍杨边疆宽宽的肩背,感觉很坚硬很结实的样子,很有力,冯荞琢磨着,要是捏一捏,怕不得跟石头似的硬。
嗯,冯荞比划来比划去,比划着捏一捏,再把两个手指合起来,比划这要掐一掐。反正杨边疆背后没长眼睛也看不见,比划半天,小姑娘终究没好意思真的摸上去。见他毫无知觉,小姑娘调皮地嘻嘻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冯荞赶紧说,“哥,你就放心吧,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像受气包吗。寇金萍从来不是个傻子,她知道现在拿捏不了我,就不会再敢打骂虐待我的,对她又没好处。我白天上班,一整天都跟你在一块儿,无非晚上回去吃了晚饭就睡觉,我心情也没什么不舒畅的。这会子秋收也快完了,家务活我能帮就帮,她们也不能都推给我。”
“什么叫能帮就帮!”杨边疆顿时不赞同了,“你上了一天的班,厂里那些活大男人干了都累,你一个姑娘家干一天活,回家你还要喂猪做饭?家里好几口人,一家子闲着等你做家务?”
冯荞被教训得笑眯眯的,心里一阵暖流,忙保证:“你放心,家务活我爱干不干,往后我就管洗我自己的衣裳,刷我自己的鞋,别的我都不理会,行了吧?”
杨边疆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稍稍放心了些,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有什么事情跟他说,缺什么东西赶紧买,下了班就好好休息……
“冯荞,你呀就是有这么个缺点,总觉着多干点活儿没什么,你也不想想,该你干的你干,不该你干的,别人凭什么使唤你?时间久了别人不光不知足,还会觉得你干活理所当然,背地里指不定还当你是蠢蛋。这不是干不干活、累不累的问题,这是一个人该有的原则。”
“知道啦——哥你教训得好——”冯荞憋笑拉长的语气。明明挨了数落,她却直想笑,深秋的寒意中她心里却暖暖的。
农具厂的大门早早开了,杨边疆一路骑车进到大院里,停住自行车让冯荞下来。他一转脸,便看见小姑娘一脸憋笑的表情。
“小丫头,说正经的呢,你笑什么呀。”
“没笑啊,我听着呢。”不自觉撒娇的语气。
徐师傅这时也骑车过来,瞅了冯荞一眼问:“丫头啊,一大早傻笑什么呢?啥好事儿呀?”
“没笑什么。”冯荞俏皮地皱皱鼻子,指着杨边疆:“我犯错了,我哥教训我呢。”
“他敢?”徐师傅乐呵呵地说,“他敢教训你,你跟师父说,看我不拿木杆子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