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边疆跟冯东拎着一堆东西进来,正好听见冯荞的话。他心里一阵心疼。
这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如果说寇小胭一个孤女,整天做出胆小怯懦的样子保护自己,活得像一个空气,那么冯荞比寇小胭还要不容易,摊上那么个不靠谱的爹,要在寇金萍手里讨生活何其艰辛。
“别想了,那个寇小胭也十二三岁了,顶多吃点苦,应该不会有啥事的。”杨边疆放下手里的东西,当着人家二伯娘和俩堂哥的面,很自然地伸手拍拍冯荞的头,哄小孩的口吻说:“想不想吃花生?抓一把来烤。”
“不想吃。”冯荞抬头看着他,不自觉的微微撅起嘴,“我想吃烤地瓜,就怕不容易烤熟。”
“切成片烤,一会儿就熟了。”杨边疆转身就出去洗地瓜、切地瓜。
冯东:……
二伯娘噗忒笑了,说:“我看咱家冯荞呀,快要给边疆惯上头顶了。”
冯东:“不就叫他切个地瓜吗。”
“你妹要吃呢,那你咋不赶紧去给切?”二伯娘反问冯东,看着冯荞说,“你看你妹,原先吧就一直就是很懂事的大人样子,跟边疆到了一块儿,倒是养出几分孩子气来了。”
冯荞小脸一窘,不好意思地低头拿铁钩子拨弄炉火。杨边疆惯用哄她的招数,每当发现她生气低落心情不好,也不怎么言语劝说,就随手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大约就是“转移注意力**”吧,比如像刚才,忽然叫她烤花生吃。
杨边疆拿着洗干净的地瓜进来,几刀切成筷子厚的片儿,放在盘子里递给冯荞,冯荞就把通炉子的铁钩子放在炉火上,把地瓜片摆在上面烤,一边烤着火一边翻动一下,自己烤自己吃,倒也怡然自乐。
冯亮被烤地瓜的香味勾起了馋虫,索性也跑过来蹲在炉边跟她一起烤。瞅着杨边疆送来的猪肉,忽然来了新创意,跑去割了两块薄薄的肉片,也放在铁钩子上边烤。
“撒点盐肯定好吃。”冯亮饶有兴致地伸着手喊,“妈,捏一点盐给我。”
“我叫你糟蹋东西。”二伯娘一巴掌拍开冯亮的手,笑骂道:“猪肉也是能糟蹋的?你多大的人了。”
“不糟蹋,保证好吃。你没听人家说吗,烧的地瓜烤的肉,越吃越没够。”冯亮笑嘻嘻自己跑去拿盐。
“边疆啊,都说了不送年礼了,你看看你买的这些东西,正儿八经送年礼也太多了。”二伯娘说完杨边疆,忍不住又唠叨冯荞,“荞啊,不是我使坏,我看这个边疆花钱可够大方的,等你过了门,你可把钱管好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钱都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光大方可不行。”
“行啊,到时候我就把他的钱全给管住,一分也不许他花。”冯荞瞅着一旁坐的杨边疆笑。
杨边疆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却弄得冯亮满心好笑,他这个妈呀,当着面这么撺掇冯荞,杨边疆居然还跟着傻乐,这样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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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正在吃饭,冯老三来了。
两天工夫,冯老三似乎被打断了脊梁骨似的,满眼红血丝,哭丧着脸,连肩膀都垮下来了。冯荞背对着门坐的,他进来时冯荞也没注意,直到二伯开口招呼他,冯荞才知道。
“老三,你吃了没?没吃坐下吃。”二伯招呼完冯老三,格外殷切地对冯荞笑,“冯荞啊,你爸来了。”
冯荞哦了一声,只管低头吃饭。二伯娘瞥了一眼冯老三,幸灾乐祸地一笑,也没搭理。冯东冯亮看着这情形,也只好装聋作哑,就只有杨边疆坦然自若地吃着饭,还顺手给冯荞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杨边疆:“二伯娘,你这小咸菜怎么炒的?挺好吃的。”
“你倒是会夸。就是搁点儿油,放点儿辣椒,滴几滴醋,炒出来就行了。”二伯娘笑哈哈地说,“我哪会炒啥菜呀,也就是煮熟能吃。边疆你别光吃咸菜,炒菜你多吃。”
“我还就喜欢这个小咸菜。配上玉米粥特别对味儿。”
两人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咸菜,冯老三脸色尴尬地等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被彻底无视了。他看着专心吃饭的冯荞,再瞥一眼桌上的饭菜,忍不住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冯老三可有几顿没吃了。
两天了,冯老三都没吃上一顿热乎饭。从前天晚上寇金萍被送进医院,到昨天晚上跟寇金萍吵闹一夜,一直到今天他把寇金萍和两个丫头赶走,哪来的心思吃饭。再说谁给他做一口热乎饭呀。
冯老三跟当地很多男劳力一样,干的都是田里的重活,认为烧火做饭那是女人家的事情,从来也没正经做过饭的,如今把寇金萍那个恶心女人赶走了,平日做饭的寇小胭也赶走了,冯荞又不在,冯老三菜突然发现,他连吃口饭都成了问题。
冯老三本来打算来二伯家蹭饭的。想象的挺好,白天都没脸出门,晚上赶着饭点儿来了,二伯必然招呼他吃饭,他也就别太推脱,厚着脸皮坐下吃吧,先把肚子混饱,再赶紧把冯荞叫回家。只要冯荞一回来,这家里有她,这家里就有热乎的饭菜,有干净的衣裳,就像个家了。
谁知道二伯才一提,没一个人理会他,杨边疆跟二伯娘就这么很随意的聊起了咸菜。
二伯给了冯老三一个同情的眼神,心里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感慨,觑着二伯娘的脸色,二伯决定还是别趟这个浑水了吧。
冯老三尴尬的站在那儿半天,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讪讪地看着冯荞说:“冯荞啊,那什么……我把寇金萍赶走了,那个恶毒的女人,我以后再不许她进我们家的门。”
“跟我没关系。”冯荞头都没抬。
“对,以后她跟咱家没关系。”冯老三顺着绳子往上爬,“冯荞啊,都怪寇金萍这个坏货,咱们爷儿俩都让她给坑了,我今天把她赶走了,往后就咱们爷儿俩,你不用怕她了,往后爸好好疼你。”
冯荞心里嘲讽一笑,也没搭理,依旧专心吃自己的饭。
“冯荞啊,你跟爸回家吧,我把寇金萍狠揍了一顿,都赶走了,往后她不能欺负你了。你看这都要过年了,你跟爸回家吧。”
见冯荞一直没任何反应,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冯老三心里不禁着急,哄小孩的口气说:“冯荞,你看我也是让寇金萍给骗了,我哪知道她怀孕是假的呀。你最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你跟爸回家,咱爷儿俩好好过个年,过了年,爸就张罗给你置办嫁妆,好好给你操办喜事。”
冯荞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不恼不气,心里平静的很,冯老三这个人他也算看透了,心里凉透了,不在意了,听着也就无所谓了。
这事都怪寇金萍?他还真有脸说。冯荞心说,寇金萍恶毒,可她毕竟是后妈,可冯老三呢?
冯老三说了半天,冯荞就是不言不语地安心吃饭,根本不理他,冯老三那张脸就快哭出来了,拖着哭腔对二伯娘央求道:“二嫂,你叫冯荞跟我回去吧,到底我是她亲爸,她是我亲生的闺女,她哪能记恨我。”
“我说老三,你没别的事儿就回去吧,冯荞可是你亲口撵走的,就是小狗小猫,你把它惹恼了它还记恨你呢,你倒还有脸来找她。”
“二嫂,这……这也不能都怪我。都是寇金萍那个该死的臭女人,我可是被她坑惨了。”
“呸,老三,你还真有脸推到寇金萍身上,你自己是畜生吗?畜生还知道护崽呢。”二伯娘气得骂,“我看你跟寇金萍可真相配,都不是啥好东西。”
冯老三被得无言以对,转头又去央求冯荞:“冯荞啊……”
“我不记恨你。”冯荞终于接了一句,语气平静地反问,“爸,要是寇金萍真怀孕了,她给你生个儿子,你眼里还会有我这个亲闺女?要是寇金萍假怀孕没查出来,你早就认定我害她摔倒流产,你这会子怕是要拿刀来杀我了吧?”
“我、我……”冯老三张口结舌,脸皮子涨成了一块猪肝,结结巴巴辩解:“冯荞……爸也是被寇金萍骗了,这不是都查清楚了吗。冯荞,爸也有错,我不该相信寇金萍那个臭女人,怎么说我都是你亲爸,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可不能怨恨我呀。”
“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冯荞点点头,“所以你就算任由寇金萍搓磨虐待我,就算你不相信我要杀我砍我,我也不能怨恨你一声。你回去吧,我反正这辈子是不打算回那个家。”
话说到这份上,冯老三却还抱着一丝幻想,总觉得这是他亲生的闺女,不管怎样,就算他打了骂了,错待了,可他也是冯荞亲爸,父母无过天无过,他把冯荞养大,冯荞怎么就不该原谅他了?
冯荞真要不认他了,他老了怎么办?如今他还能依靠谁?冯老三仿佛看到了自己凄凉的下场。
“冯荞,吃块豆腐。”这个时候,杨边疆居然还有心情给冯荞夹菜,一边夹菜,一边还数落:“快点儿吃,哪那么多废话?饭都被你吃凉了。”
说着,他一伸手把冯荞碗里凉了的粥倒进自己碗里,重新给她盛了半碗热的,叫她:“赶紧吃,吃凉了不舒服。”
冯老三注意力转向杨边疆,开始把他当作一根救命稻草,忙好声好气央求:“边疆,你帮我劝劝冯荞,叫她跟我回去吧,她肯听你的。”
“这事我不掺和。”杨边疆说,“我都听冯荞的,冯荞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可舍不得叫她委屈自己。”
冯老三站在那儿,再没人肯搭理,就连二伯都看不下去了,无奈悄悄劝道:“老三,你先回去吧,不是我说你。冯荞这孩子从来都是个懂事孝顺的,这回也实在是叫你伤透了,你光说这些有啥用?”
冯老三拖着脚步,低垂着头离开了。
冯老三走后,杨边疆也起身告辞,二伯一家送他到门口,杨边疆借着天黑别人看不见,一伸手悄悄拉住了冯荞,冯荞便跟着他继续往前送。
“冯荞,跟我走吧,我真受不了了。”
“光躲着也不是办法。”冯荞说,“他是我爸,可这次我心里没法原谅他。”
“说句不该说的,按我这脾气,一脚踹出去省得烦人。”杨边疆心里窝火,却顾及毕竟是冯荞的亲爹,不然恐怕话说得更狠。他想想又安慰冯荞,“你没有错,给我我也不会原谅他。脚底下的燎泡,都是他自己走的,谁也不能说你什么。”
“嗯,我知道。”冯荞说,“其实他想要儿子我不怪他,可他不能为了儿子,把闺女使劲往泥里踩。”
为了个还没影的儿子,就不把闺女当人了,冯荞心里这一次真是恼透了。冯老三这种人,难怪老天没让他生出儿子来。
杨边疆停下脚步,一手忽然搂住她把她抱进怀里,用力一抱,在她耳边轻轻说:“要是能把你装在兜里偷走多好,我一时半会也不放心。”
突然而来的拥抱,两人尽管日常相处,也会有些亲昵的动作,可这还是头一回。冯荞脑子里懵了一下,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但只是短暂之后,就很乖顺的把头贴在他怀里,默默无声。
像一只汲取温暖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