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三又悄悄来过两回,趁着冯荞上班的时候来的,冯老三如今懊悔万分,之前寇金萍怀孕的事村里谁不知道啊,这一下弄得丢人丢脸,面子里子全丢光,根本不好意思出门,想死的心怕都有了。
儿子成了泡影,自己成了笑话,女人也赶走了,冯老三孤家寡人躲在家里不要太凄凉。
冯老三心里还存着一点指望的,他还有闺女呢,亲生的。冯荞不原谅他,在杨边疆又那儿碰了钉子,他就想让二伯和二伯娘劝说冯荞回家出嫁。闺女要是不回家出嫁,他这脸还往哪儿搁呀。
二伯娘趁机就把户口本要来了。二伯娘说,闺女不回家,那都是你自己找的,你怪谁呀。
二伯也替冯老三发愁。二伯说,你啥也别埋怨,有些话你说的太伤人了,冯荞喜事当前,你也别给他们添堵了。冯荞是个心善的孩子,她现在恼了你,不愿意回去,你也别把她逼得太紧。日子久了你老了病了,她心软会管你的。
冯老三后来自己也作罢了。冯荞就算回去,他能给冯荞操办婚事?他之前连一床被子都没给闺女准备,这会子还说啥呀,他自己都觉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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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自诩的“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孔志斌比冯亮开学晚了两天,冯亮初十就开学了,孔志斌则是正月十四才报道。随着开学临近,孔父孔母忙着给他准备行囊,他自己则忙着走亲戚串朋友,意满志得地借着告别的名义四处转悠显摆,听够了各种奉承话。
陈茉茉本来要求订婚的,却被孔志斌父母阻拦了,孔志斌不想让他父母不高兴,只说不急,为此陈茉茉很是哀怨失望,埋怨孔志斌考上大学对她就不够好了。
高考落榜后,陈茉茉心情总有些忧郁。眼见着孔志斌就要去上海读大学了,陈茉茉跟孔志斌说,她也想跟他一起走,她回上海探亲。
知青是不能随便离开插队的地方的,没经批准离开属于私逃,当地农村动辄注销户口,不注销户口也迁不走,回到城里则是黑户,警察要查不说,那年代在城里没有户口就没有粮油供应,一粒粮食都难以买到,就等着饿死吧。有充分理由的探亲倒是可以,需要经过插队当地公社的批准,有介绍信,发给探亲粮票才行。
孔志斌想了想,一起去上海也没啥不好,就答应了:“要是能得到批准,你当然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我路上也能照应你。”
陈茉茉忙说,她回去想想办法,跟公社的领导打报告申请。
“那你先申请试试,实在不行,我去找公社领导说,他们如今也都知道我,应该能给我几分面子。”孔志斌觉着,他如今考上了大学,成了镇上人尽皆知的的大学生,可说是前途无量,大队长见到他都陪着笑脸呢,将来他毕业工作,层次自然比公社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干部高,那些人肯定能给他这个面子。
孔志斌说:“公社革委会的王主任如今也认得我,前几天我去找你,他还笑着跟我点头呢,挺主动的。你先跟他说说,不行我再找机会跟他说一声。”
“嗯,王主任平常挺好说话的。”陈茉茉说。
几天后,陈茉茉告诉他,自己的探亲申请被批准了,两人于是约定,提前一天,正月十三动身,汽车转火车,正月十四当天孔志斌能赶到学校报到,陈茉茉则回家探亲。
一九七八年正月十三,孔志斌永远也忘不掉的日子。这一天他就要动身去上海了,跟陈茉茉也约好了出发时间。离家前的最后一夜,孔志斌抑制不住的兴奋,一夜几乎没睡好,第二天一清早他就提早出发了。
他爸妈把他送到镇上,孔志斌便先让他爸妈回去,自己则兴冲冲提前跑去找陈茉茉。
孔志斌心里打算着,接了陈茉茉赶早先到县城,时间宽裕,休整一下吃顿小馆子,采买点儿路上吃的用的,还可以提前去车站等车。
当天是星期天,公社干部们有半天的假期,因此公社大院里都没上班,一大早静悄悄的。孔志斌如今跟门卫也混熟了,那个门卫揉着眼睛也刚起床,孔志斌心情好,笑着跟门卫打了招呼,就从大门进去,熟门熟路绕过前边的办公区域,穿过一道虚掩的小铁门,就看到了后头的一排小平房。
这里是公社单身职工的宿舍,这个时间一片冷清安静。
陈茉茉住在一排平房最西端的一间宿舍里,紧挨着围墙,屋子只有一间,一扇小玻璃窗上糊着报纸。这地方孔志斌跟陈茉茉相好之后来过一两回的,他当时还跟陈茉茉提了一句,怎么分给她这间宿舍,最西头的角落,有些僻静了,也不怕她一个姑娘家害怕。
孔志斌径直走过去,抬手敲了几下门,屋里却没动静。
“茉茉,茉茉?”孔志斌推了下,门却推不开,喊了两声也没人答应。这么早她去哪儿了?今天星期天,公社食堂大约不做饭,是不是买早餐去了?孔志斌四处张望了一下,只好先转身离开,打算去附近找一找。
他走出十几步远,扭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又疑惑起来。那门上没有上锁,陈茉茉应该在呀。当时的门都是外头挂的那种铁锁,门推不开,应该是从里头插上了。陈茉茉应该在屋里的,难道睡着了?睡得这么沉……孔志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原地站了站,到底心里不踏实,索性放轻脚步,轻轻走了回去。
这次有声音。
孔志斌把耳朵贴近木门,屋里传出一声女人柔媚的呻.吟,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女人似乎被重重弄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骂道:“小**,说,你是不是真想跟他跑了?你这个小**,老子还没x够呢。”
“没有啊,人家真的就是回去探亲嘛。”
陈茉茉的声音。
孔志斌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直往头上冲,他攥紧拳头,控制不住愤怒,一种想杀人的冲动。屋里却还在继续,女人的撒娇声和男人粗俗不堪的调.笑。
外边孔志斌已经气红了眼,他四下一看,旁边围墙根散落着几块碎砖头,孔志斌抄起半截砖头,一甩手狠狠地对准玻璃窗砸了过去。
砰——屋里一声尖叫。
孔志斌用尽力气,拼命踹了两脚才踹开木门,他堵在门口,猩红着眼睛看这屋里的人——他还以为是赵红兵呢,不是,是那个王主任,公社革委会的头头,男女二人正在床上,裹着被子裸着半身,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孔志斌恨恨盯了一眼,举起手里的碎砖头往床上甩过去,陈茉茉尖叫着抱头躲开,碎砖头砸在王主任头上。
“陈茉茉,你这个贱货,我瞎了眼了!”
孔志斌转身离开,头脑懵懵地一路走出公社大院,站在门口发愣。他整个人萎顿不堪,怎么也没料想到这么个事情,他愣了一会儿,梦游似的,拎着行李,拖着两条腿往回冯庄村的方向走。
孔志斌没能回到家,才走到半路,就被几个带着民兵红袖标的人赶上了,带头的是老对头赵红兵,根本没容孔志斌争辩,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骂骂咧咧地指挥几个人把他反绑胳膊押了回去。
孔志斌怎么也不会想到,当他被押回公社大院,先看到了头缠绷带的王主任,他身边赫然站着低头哭泣的陈茉茉。陈茉茉哭哭啼啼地指着他,一口咬定他刚才对她耍流氓。
“就是他……呜呜……”
“陈茉茉,你还有没有良心?明明是你跟那个姓王的……呜呜……”孔志斌才一开口,王主任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吆喝着叫人拿抹布把他的嘴堵了起来。
“王主任听到我喊救命,跑来保护我,也被他打伤了,然后他就逃跑了。”陈茉茉哭得梨花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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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情传回冯庄村的时候,已经变了不知第几个版本,说孔志斌强.奸女知青,被当场抓了个现行。有明白人一分析,罪名可大了去了,流氓强.奸,破坏上山下乡……
村民们却也纳闷,议论纷纷的,说啥的都有。有人说,那个女知青不是跟他相好的吗?好几回让人撞见他俩搂搂抱抱的,就连中秋节都在孔家过的,来过好多回呢,要说没结婚就通.奸胡搞还差不多,咋就强.奸了呢?又有人猜测,怕是女的没订婚不愿意,男的就强上了吧。
于是就有人感慨,这个孔志斌也真是想不开,大学都考上了,找啥样的女人没有呀,再说没订婚没结婚,咋就弄出强上的事情来了呢,这下子怕是要完蛋了,白费了老孔家这阵子耀武扬威。
孔母差点哭昏了过去。孔志斌考上大学后她简直风光无限,这几天正忙碌着给儿子准备行囊去开学呢,做梦也想不到会出这事,把她从天上一脚踹进了烂泥塘里。
孔母清醒过来后,就在村里疯疯癫癫的四处跑,逢人就拉着人家说,肯定是陈茉茉勾引她儿子的,孔志斌肯定是被冤枉的。然而事已至此,大家爱莫能助,谁也没有办法帮她。孔父火急火燎去跑到公社,结果连人都没见着,听说绑上了关着呢。
孔志斌关在公社吃足了苦头。
负责抓他关他的恰好是赵红兵,两人曾为了陈茉茉争风吃醋,一直就不对盘。赵红兵那二愣子也不知心里真没数,信了陈茉茉的说辞,还是本来就看孔志斌不顺眼,反正对孔志斌用了不少狠招,这大冷的天气把他绑在外头冻了一天,还挨了一顿棍子,晚上随便找个空屋子一关,就再没人过问了。
孔志斌被关了几天之后,侥幸没冻死没饿死,终于被送到了县里的劳改队,啥罪名却没正经认定,先关起来劳教吧。当时十年文.革刚过,百废待兴,公检法也一团忙乱,一时根本没顾上理会孔志斌这种“毫无疑问”的案子,那时候程序也没那么严格,于是就那么先关进了劳改农场。
大学自然是上不成了,当时政审何其严格呀,这一届高考,被政审挡住的人许许多多,稍有瑕疵都是不行的。孔志斌出了这样的事,想都不用想,直接除名取消了录取资格。
别说大学,按着他的罪名,也不知能判几年,只怕这一辈子都要交代过去了。
孔志斌心里对陈茉茉恨之入骨。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可谁听他伸冤呀,铁板钉钉的事情,根本没人理会,陈茉茉亲口指认的,还有王主任的佐证,王被他打伤了也是实情。
孔志斌甚至证明不了他和陈茉茉的恋爱关系,那个年代,他们无媒无凭,更没有正经订过婚……
他把陈茉茉恨得咬牙切齿,恨自己瞎了眼,这婊.子一手毁了他的大学,他的人生。
然而被他恨之入骨的陈茉茉,却在两天后从容回了上海探亲。不光如此,因为“差点被强.奸”,陈茉茉还被格外安抚照顾,假期也相应的从“探亲”变成了安抚照顾,同意她回城修养一段时间,陈茉茉带着充足的探亲粮票和介绍信,动身回了上海。
陈茉茉没有再回来。她一去不复返,先是在上海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悄悄地消失了。据说找到了某种渠道,偷.渡去了香港。
七十年代,偷.渡去香港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其实想一想,陈茉茉高考落榜之后,回城无望,也许早就打好了偷渡的主.意。也有可能,出了那件事之后,她还怎么再继续呆在这个小镇?索性就一走了之吧。
本来嘛,孔志斌这一辈子大概就这么着了,他那些罪名,足够他大半辈子呆在劳改队了,这还幸亏是在一九七八年初,晚几年换成八十年代严打,他都够枪毙几回的了,说不定简单审判一下都枪毙完了。
事有凑巧。陈茉茉离开后,姓王的主任身边没了女人,耐不住就开始另寻目标,依旧是挑女知青,这次看上个北京来的女知青,几番威逼利诱之后,以为火候差不多了,找个机会就直接下手了。结果那姑娘是个刚烈性子,当场跟姓王的拼命,差点拼个鱼死网破,姓王的也被抓花了一张老脸。
第二天那姑娘就跑去县里把姓王的告了。
没费多大事,孔志斌身上的罪名很快也给王主任都安上了。
姓王的很快也被关押到劳改队,跟孔志斌只隔着几个号子,真挺有缘分的。姓王的跟孔志斌又有些不同,他毕竟是公社革委会头头,加上那个被侵犯的女知青抓住机会,四处哭告,狠命把动静往大了闹。
往大了闹有好处呀,一来伟人教育我们要痛打落水狗,一举把姓王的定死了,省得被打击报复;二来当时也有相关政策,女知青遭遇侵犯造成严重的社会不良影响,是可以照顾回城的。
这么一闹,上头重视起来,没费多大工夫也就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