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胭哭笑不得跑过去,不出意外蛋碎了,黄黄白白的蛋液混在半锅猪食里,连抢救都别指望了。小胭把蛋壳捞出来丢掉,两手叉腰对小宝板脸瞪眼睛:
“冯小宝!”
小吃货浑然不觉危险,笑哈哈张着两只小手:“煮,小宝吃。”
“小坏蛋,就知道吃,你自己看看都摔碎了,白糟蹋了两个鸡蛋。不许再拿鸡蛋了知道不?”
小胭无奈地用手指点点小宝脑门,拿了大铁勺给小宝炒鸡蛋。铁勺炒鸡蛋也算是农村孩子特有的美味了,大人舍不得吃,每次只给孩子炒一两个鸡蛋,在锅里炒放油都不够粘锅的,所以盛饭的铁勺就成了“炒蛋神器”,一把麦草就炒熟了,也舍得多滴几滴油,不光快且方便,铁勺炒的鸡蛋味道还特别香。
冯荞坐在旁边看着小宝,这小家伙一直由小胭带,跟小胭特别亲,可也特别缠人,刚被批评一顿呢,小胭坐在小板凳上,扯了一把麦草用铁勺炒鸡蛋,小宝就跑过来手脚并用往小胭背上爬。
小胭:“我要打屁股啦。”
小宝:“哈哈哈……”
小胭:“我真的打屁股啦,炒好鸡蛋也不给他吃。”
小宝:“咯咯咯咯咯……”
小孩子真可爱!冯荞看着小宝,不由得就想她肚子里的宝宝是不是也这么调皮可爱,是不是也这样好玩儿……是男孩呢还是女孩呢?长得会像谁呢?男孩的话随爸爸比较好,女孩的话……随爸爸也挺好,冯荞美滋滋的想,她男人长得俊,随爸爸也一定漂亮。
晚一些二伯娘他们收工回来,冯荞和小胭已经做好了饭菜,荠菜玉米粥、辣炒小咸菜,还有蒜蓉炒菠菜和红辣椒炒鸡蛋,配着煎饼吃。
“看见没,看见没?”二伯娘得意洋洋对二伯说,“享闺女的福了吧?”
一家人收拾了吃饭,二伯娘问冯荞:“今天咋有空来?边疆咋没跟你来呢?”
于是冯荞把杨边疆“蔑视半边天”的事说了一遍,一家人听了都笑,二伯娘大大咧咧性子,自己生孩子前一天都在田里干活,笑哈哈说:“反正他也养得起你,他惯着你就让他惯着呗。”
冯东:“这怎么叫惯着呢,你现在身体重要,农具厂的活儿真不该再干。”
冯荞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其实也知道,辞工就辞工吧,我就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工作。”
“孩子大一大再说。挣钱啥时候都能挣,三五年孩子长大了。”二伯娘安慰她。
正说着,大门一响,杨边疆推着自行车进来了。冯东和小胭忙起身迎了出去,二伯和二伯娘也站起身招呼了一下,冯荞笑着问:“你咋来了呢?咱们刚端碗你就来了。”
“我下班回去你没在家。”杨边疆简单地说了一句,嘱咐道:“往后你去哪儿先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知道来接你。”
二伯娘赶紧叫他洗手吃饭,一边吩咐着:“小胭,给你姐夫盛粥,冯东,给边疆拿个煎饼。”
饭菜可口,冯荞竟然吃得有些撑。饭后小两口在晚风中散步回家去,弯月如钩,朦胧看得见路,杨边疆也不敢骑车了,这大晚上的,骑车带着怀孕的媳妇可不放心,便一手推车,一手拉着媳妇慢慢走。
路上杨边疆跟她说,白天已经跟师父说了辞工的事。冯荞嗯了一声,笑着说:“往后我不能挣钱了,就指靠你一个人工资,咱可得省着点儿花。”
杨边疆笑:“你怎么一脑门子想着钱。我一个大男人,养活老婆孩子的能力还是有的,再说咱这两年也攒了些钱,该花的钱不能省,你就别瞎担心了。”
冯荞辞工后,就开始了随性自在的孕妇生活,睡觉睡到自然醒,醒了弄点儿吃的喝的,开始没啥感觉,两个月过后终于体验到一点儿“反应”,偶尔也会恶心一下,也没影响她吃饭。
也许是在家闲的,好像变得馋了,老是琢磨吃。
一开始琢磨水果罐头好吃,怎么想怎么好吃,大晚上的,恨不得马上就吃到嘴里,可是这黑天半夜也没地方买呀。杨边疆第二天赶紧买了两瓶,大中午下了班没在食堂吃饭,专门跑回家给她送回来,一瓶苹果的,一瓶橘子的,冯荞美滋滋抱着那瓶橘子罐头,连橘子带汁水都吃光了。
杨边疆很惊奇地看着她,连说:“咱别吃了行不?一下子吃多不舒服,明天再给你买。”
后来就越发变得馋了,看见啥都想吃,也不知胃口咋那么好。看见村里别人家树上的青杏,居然也想尝尝,杨边疆还真给她摘了一个,咬一口差点没酸死,再也不敢吃了。
回二伯家路上看见人家自留田里的青豌豆荚,寻思着盐水煮了肯定好吃,当时忍不住就念叨了一句。第二天起床,杨妈妈已经摘了豌豆煮好了,一个个碧绿的豆荚,放了盐和八角煮的,一大碗给冯荞送来。有点儿丢脸,冯荞知道公婆的自留田里没种豌豆,估计是在别人家摘的吧,一问,果然是在堂婶地里摘的,一大清早婆婆就去摘来煮好了。
冯荞窘,忙说:“妈,我就是顺口提了一句,也不是多么想吃。”
杨妈妈笑言:“难得你想吃个东西,又不是啥稀罕物,青豌豆咱还弄不来?”
走路也变得慢了。冯荞以前是个干活的急性子,干啥都利利落落的,怀孕以后越来越慢吞吞的,别人看着像蜗牛,偏她自己还没感觉,走也走不快。大嫂抱着孩子看她走过,便忿忿不平地跟别人说闲话。
“你看看,男人越拿着惯上头顶,她自己越娇气得不行了,走路都酸成这样了。”
旁边妇女却笑着说:“人家男人愿意惯着呗。”
没法子,大嫂越是看不惯忿忿不平,人家男人越惯上头顶,打从怀孕后整天小心翼翼照顾着。看不惯能咋地?
大嫂抱着二儿子大葱到公婆门上溜达,气不过就跟婆婆抱怨:“他二婶想吃啥你就给弄啥,一家子拿她当上大人,我给你生了两个孙子呢,怀孕时也没见你问我想吃啥。”
杨妈妈:“啥样人啥样待,你埋怨不着我。有那咬嘴说闲话的工夫,你还不如回去多干点儿活。”
春天一天天暖和,冯荞院子里的樱桃花一夜间开出了好几朵,让冯荞很是高兴,去年只结了十几个樱桃,一不留神还让小鸟偷嘴吃了,今年这树大了不少,好多花蕾呢,希望多多结樱桃吧,她可早就想吃樱桃了。
眼看着春种大忙就要开始了,生产队已经开始组织妇女们挑豆种、扒花生种子,地瓜也开始育秧了,忽然就传来了惊人的大消息,要包产到户了。
生产队长在大喇叭里扯着嗓子喊了半天,让所有社员都去开会,各家必须去人,冯荞闲着没事,也跟着婆婆一起去凑了个热闹。开会主要的意思,就是要包产到户了,要把田地分给各家各户自己种了。
“往后生产队不管你们了,我也不用整天给你们操心吧啦的,没人管你们了你们自己也勤快点儿,会种地的自己种,不会种地的挨饿也没法子,各家顾各家吧,上头就这个意思。”
小罗庄的生产队长也姓杨,用杨边疆私下里的话说就是个烧包货,整天多了不起似的。
看起来烧包队长对包产到户不是太满意。想想也不难理解,田地都分给社员了,生产队大集体解散,队长他还领导啥呀。
队长以前自己是不干活的,整天吆五喝六地看着村民社员干活,干不好他还骂骂咧咧。以后包产到户,队长自己家也要分田地,队长那么大的干部,也要自己亲自干活种田啦。
队长不满意,老百姓却蛮期待的,田地分给家庭,各家管各家的日子,总该比大集体日子好吧,这道理很简单,你去看看各家自留田里的庄稼,总是长得比大田里好。
这可真是大事情,想都没想到的。
杨妈妈陪着冯荞去开会,在人群中小心看顾着怀孕的儿媳。开完会杨妈妈便有些担心了。包产到户,二儿子家一个上班一个怀孕,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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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边疆下班一进家门,冯荞就忙着跟他说这事。杨边疆是集体制工人,退伍后户口迁回到村里了,加上冯荞,他们小家庭按政策当然也要分田地,冯荞已经按队长说的数目算过了,整个村子多少口人,多少亩地,算算他们小两口也能分到四五亩地呢。
杨边疆在厂里就已经听到这个事情了,他离镇公社近,消息更确切,想了想就跟冯荞说:“要不我去跟村里说一声,我们家不要了吧。”
不要?冯荞说:“那怎么行?你就算上班有工作,我总不能干一辈子临时工,往后一家人不种地吃什么?总不能就指望你一个人的工资呀。”
杨边疆:“我上班的话,你一个人在家,如今又怀孕,三年五年也没法种地干活。”
“可是你现在不参加分地,行不行先不说,等三年五年你想要种地了,人家哪还有地再分给你?咱这一家人,长远看除了你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怎么着落?我的意思,地咱肯定得要,无论怎样艰苦三五年,等孩子大一大,四五亩地,我自己种都没问题。”
杨边疆白天上班跟李师哥讨论这个事情,李师哥也面对着同样的难题,师嫂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大的六岁,小的两岁都不到,正是最累人的时候,以前靠着大集体,师嫂抱着孩子去生产队应个卯,总还是有一部分口粮的。现在包产到户了,不种地,一家四口光靠着师哥的工资肯定不行。分田种地,师嫂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怎么种?
杨边疆:“我上班,让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自己种好几亩地?开什么玩笑。”
冯荞隔天让杨爸去问了生产队,全村的田地都是按人口分到各家的,还从来没听说谁家不要地,傻呀?眼下先分春茬,田里的小麦还算生产队的,等这一季小麦割完,便把麦茬地也分给各家,包产到户就全部按计划完成了。
几天后,小家庭分到了两亩八分的春茬地。杨爸杨妈妈主动过来跟小夫妻说,也不用担心,边疆上班冯荞歇着养胎,这么点地爸妈先帮他们种吧。
冯荞:“这怎么行?爸妈你俩也分到了好几亩地呢,加上自留田,你们自己都干不过来。”
杨边疆晚上回来,跟她商量了一件大事。
“冯荞,农具厂的工作我想不干了。”
冯荞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的?这年头工人吃香,他这样有手艺的工人更吃香,别的不说,工资是中学校那些老师的好几倍呢,比公社一般干部都高。
冯荞:“别瞎说,有困难我们也是一时的,就那么几亩地,咱现在能种啥样是啥样,二伯家人手多,我寻思忙不过来就请二哥帮一把,等孩子两三岁可以带下田了,我一个人种也累不着。”
“那不行,大人孩子得吃多少苦呀。”杨边疆摇头,“我认真的,今天跟师哥聊这事,他也有这想法,总不能眼看着老婆孩子吃苦受累,那还叫男人吗。再说我也不光是考虑家里,我看农具厂现在活儿越来越少,现在私人也可以干,老百姓有点木工活随便找个木匠就干了,比农具厂还便宜方便,谁还专门往农具厂跑呀。如今厂里就靠着师父联系的加工活,靠着还有个带锯,工资是照样发,可眼看着就要超支了。”
冯荞点点头,倒也是,以前老百姓买个锄头、镰刀也要去农具厂,别的地方没处卖呀,如今放开了,会点儿木匠手艺的私人也照样干,农具厂活儿减少是真的,厂里变得清闲了许多。
“厂里的人也都忙着接私活,我就算辞职不干,无非是少了个集体工人的身份,农忙时我几亩地种好,不忙时我不用上班专门接私活,挣钱肯定不比工资少。”
冯荞犹豫了一下,下不定决心。杨边疆如果辞掉工作自己干,挣钱不少是肯定的,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何况现在这年月日子越发好过了。不过她男人体体面面的工人身份,回家来种田单干不会可惜吗?男人面子上会不会过不去。
杨边疆嗤之以鼻:他不辞职,他清闲体面了,让老婆孩子吃苦受累?
“我一个大男人,虚头巴脑的面子能当饭吃?媳妇儿我知道你心疼我,你别担心,我跟李师哥商量过了,打算跟他一起辞,两人合伙接活儿,不然木工有些活一个人不好干。”
“你想好了就行,反正眼下这形势,我们两个不懒也不笨,干啥也不能差。”见他打定了主意,冯荞也就不再拦他。
结果这俩家伙就那么辞职了,师兄弟两个一起辞的,让师父很是不高兴,刚带出来俩得力能干的徒弟,好嘛,一起给我辞工不干了?算了算了,两人都已经决定了,也都是为了老婆孩子,师父也不能硬反对。
师父说:“你俩好好干,混好了我也有面子。要是在外头混得不好,你俩就回厂里来,还跟师父混,咱们集体厂子,总有一份稳定的工资。有我在这厂里一天,我说话就还管用。”
李师哥走出农具厂大门,就跟杨边疆开玩笑。
“师父他老人家啥意思呀,徒弟出师下山了,本事不行让人给揍了,回炉留级再练三年?”
李师哥诙谐的说法让杨边疆失笑,笑着说:“就冲师父这句话,咱俩也得混出个人样来,千万不能回炉留级。”
怕父母反对,杨边疆辞了以后才告诉他爸妈,杨妈妈急得惋惜埋怨了半天,杨爸爸则比较想得开,杨爸爸说,他辞都辞了,反正他那么大个人,有力气有手艺,只要肯干,你还担心他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