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从厂里回来,娃娃似乎是玩得累了,没到家就在冯荞怀里睡着了。
冯荞把娃娃抱进屋,杨边疆赶紧拿小盆倒热水,给孩子擦了下手和脚,脱了衣服往被窝里一放,小人儿迷迷糊糊嗯了两声,拍拍便继续睡了。
“这孩子,啥时候学会抓人的?往后可得注意,再这样得好好管管了。”冯荞拿着那小手仔细看了看,决定以后要经常给闺女剪指甲。
“有啥大不了的。”杨边疆说,“她那么点儿的小宝宝,打不动踢不动,想保护自己,除了用手抓,她还能咋办。她又没主动欺负人。”
“你倒还骄傲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女孩儿家,太凶了可不好。”冯荞哭笑不得。
“女孩儿家,太懦弱了更不好。”杨边疆说,“我闺女可不是挨欺负的。我看等我们娃娃五六岁,我就教她打军体拳,再找人教她练点儿武术之类的,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不挨人欺负。”
冯荞想说,咱这是个闺女,你不能拿她当男孩子教吧?可是转念一想,自家闺女长得这么好看,太漂亮的姑娘总得先学会保护自己吧?
再想想她自己,小时候也没少挨人欺负,有时候被人欺负了,真想有什么武功、神力,拳打一个脚踢一个,所以……随他去吧,杨边疆真那么教她,也不能算坏事,注意引导孩子别太霸道就是了。
再说了,闺女这还小,说这些话还早着呢。
趁着春季里,小夫妻便按着打算,招工买料子,开始建厂里前排的厂房。一句话说建厂房,十分容易,可一口气十二间房子,又比平常的房屋要高大,事情就非常繁杂。
杨边疆一下子忙得分不开身,除了跟进建厂房的施工,厂里本身还有一堆工作,杨边疆作为老板,进货出货,几十号工人,全都需要他去安排。
实在忙不过来了,偏又遇上订货会要出远门,便跟媳妇求援。
“媳妇儿,我这次一去得五六天,顺便想看看给厂里采购些车床机械。你去厂里给我坐镇行不?也不要你干啥,你就每天带着闺女去转转,维持厂里日常的事情。”
“我能行吗?”冯荞担心,“我本来又没啥文化,我怕我不行啊。那不是还有师父和师哥吗?”
“师父只管把关质量,和培训工人,李师哥……他那个脑子,办事多少有些毛糙,让他干一些具体的活儿还行,生意上头他不行的,再说师哥每天只管带锯,其实小武倒是个生意经,就是年纪小,身份更是压不住。”
杨边疆数了一圈,看着媳妇笑:“媳妇儿,你就别谦虚了,从身份说,你是老板娘,你往厂里一坐,就能压住场子。有啥事也能拿主意,厂里业务你也不陌生,我有时候觉着,你这个小财迷,对挣钱的事情门儿精,我不在厂里的话,货品出入,客户往来,这些事你平常也帮我一起商量,一准没问题。还有前边建厂房,你留意监督一下,保证质量。”
“那行吧,我去试试,可保不准能给你管好。”
“嗐,我媳妇肯定能行。”杨边疆笑,“就是要辛苦你了,家里的这一大摊子,你都交给我妈,你也不用按点去上班,早晨收拾好了,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你带着娃娃去了就行,再不然,把娃娃给我妈先看几天。”
“我还是自己带着吧。”冯荞说,“娃娃给她奶奶看我倒不是不放心,就是我带她习惯了,再说她还没断奶呢。”
“也行,反正你自己注意,可不要太累着。”杨边疆笑着问,“这趟要去省城,有啥想要的东西吗?回来给你买来。”
冯荞想了想说,没啥想要的。
“行,那我就看着买吧。”
杨边疆一走五天,算是小两口婚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杨边疆晚上搂着媳妇亲热了半宿,一早起来走的,冯荞送走男人,回来等娃娃醒了,再把闺女喂饱,正要带孩子出门去厂里,杨妈妈推门来了。
“冯荞啊,我听边疆说,你要去厂里?”杨妈妈说,“那你把娃娃留在家里我看着吧。”
“我自己带着吧,反正也没什么活儿让我干。”冯荞说。她家闺女可还没断奶呢,要说这也一岁零两个月了,也该断奶啦。可她每次一提,公婆就拼命反对,说太早了,孩子太小了。
好像那年代孩子断奶都挺晚的。冯荞曾经听人讲过一个小孩,上小学了,正在上课上奶瘾了,跟老师说,老师我先回家吃口奶再来行不?
不过冯荞可没打算拖太久,她心里琢磨,顶多再等三两个月,娃娃一岁半了,就赶紧断奶。
杨妈妈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了半天,唠唠叨叨叫她带好孩子照顾好自己。冯荞把家里的钥匙交给杨妈妈一把,让她帮忙照管家里的鸡鸭和猪,还有她那一院子的果树花草,自己则带着娃娃去了厂里。
原本还担心,等她在厂里坐镇半天,也就不觉得有啥担心的了,她完全应付得来。
一来老板虽然不在家,可她这老板娘一出现,厂里便有了主心骨似的,工人也都纷纷尽心做事。二来,杨边疆平常把厂里管得挺好,他是当兵的出身,喜欢搞“纪律制度”,各个工房还有小组长,井井有条,就算他几天不在厂里,一切也能如常运转。
于是冯荞就带着蹒跚学步的闺女,一边在厂里溜达转悠,一边代行老板职责。上午出厂一批货,老客户上门来提货,冯荞按杨边疆平时的习惯,签字,记录,让人到库房提货装车。下午前边建厂房的施工队来问了几个事儿,冯荞一一做了决定,建筑的事情,遇上不懂的她就先去问下徐师父,自己参考拿主意。
下午下班的时候,冯荞嘱咐了小武关门闭户,前边安排了人看守施工场地,安心地下班离开。路上她就跟闺女聊天:
“娃娃呀,看来当老板管厂子也没多难,妈妈也能行,对不对?”
娃娃:“咿呀。”
“当然了,我这个老板跟你爸不能比。”冯荞笑,“我就是坐镇一下拿个主意。你爸那老板,他平常自己还得干活呢,带锯操作,用料啥的,他样样精通,我肯定就不行了,我只管清闲看着。”
娃娃:“咿呀,啊啊。”
娘儿俩一路聊得还挺好。
第二天一切照旧。第三天,厂里来了个主动找上门的客户,开口说要找老板订货,小武就领进来了。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进屋一看冯荞,看样子就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家,身边还带着个吃饼干的孩子,便又猜测兴许是小媳妇?看她穿一件粉蓝色薄呢大衣,毛料裤子,中跟皮鞋擦得干干净净,实在也不像个木器厂工作的样子。
来人瞅了一眼小武:“我找老板。”
“这是我师娘。”小武说,“师父出门不在家,厂里的事情我师娘做主。”
于是冯荞便看到那人脸色明显的一呆。
哎,她自己其实也有自知之明,别的不说,小武今年都十八了,人也长了,又高又壮的个头,比她还高出半个头,而她这个师娘……看起来实在不比小武大。
虽说是农村人,可她这好几年只管在家带带孩子,伺弄鸡鸭花草,少有风吹日晒的,日子舒坦了,皮肤比小姑娘还白嫩。她本来身材模样就好,再好生一打扮,要是不带着娃娃,说小武是她哥都有人信。
“您请坐。”冯荞笑笑,“我男人有事没在,你可以先跟我说。”
“这厂子……是不是杨边疆杨老板的?”
“是的。他出去了,可能今天不回来。”
“我也是朋友介绍来的,想定做一批成套的木制包装盒,一般土木匠做不了我要的货。”那人犹豫了一下,“要不……我等他来了的吧。”
“你要定做的话,需要多少,规格要求,有没有刻字烫印,有没有特殊的金属构件;我们厂里的活儿比较多,需要一定的工期,你要得太急,我们恐怕接不了。”冯荞笑笑,这就是明显没瞧得起她呀,农村风俗看不起女人是一方面,人家不想跟她这么个年轻女人家谈木器生意。
话说年轻女人怎么了,她就算不是木匠,可她好歹也做过好几年的木制品加工活,又整天跟杨边疆在一起,怎么也该懂一些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听冯荞一番话倒也不像个外行的样子,犹豫着坐了下来,自己跟冯荞介绍说姓周,开始跟冯荞细说他的订货要求。
其实也没啥特殊的,就是五种不同规格的盒子,做工要精致,说是打算出口手工艺品到外国用的,他报了具体规格,冯荞便让小武拿笔记下。
他说完,冯荞看了下,斟酌着这批货可以接。用料方面,冯荞根据他报的价位,给他推荐了榉木或者水曲柳,花纹漂亮,木质硬度好,价格也适中。
小武给他看了这两种木料,那人自己选了水曲柳。
既然是定做,又是新客户,冯荞便要求对方预付一部分定金,约定了交货日子。
也没什么难的嘛。冯荞心说,她要是不用带孩子,这些日常事务她也应付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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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边疆第六天才回来,居然是让人开了一辆小货车送他回来的——没办法,他太能买了。
除了给厂里采购了两台新式木工车床,给媳妇和闺女买了一大堆吃的穿的用的,给娃娃买了一辆可以骑的三轮小童车,居然还买了一台电视机,当时国产最好的飞跃牌14寸黑白电视。
送他来的是跟他有合作的城里五金公司的人,算是人情。尽管是领导指派,可人家司机师傅毕竟也辛苦一趟,工人们卸了货,杨边疆便给司机师傅递了一条香烟,司机挺高兴地道谢后开车走了。
工人们纷纷围着那两台木工车床看稀罕,高兴地研究了起来。传统的木匠,千百年都是靠手工操作,用最传统的木工工具,祖师爷传下来的锯子、刨子、凿子、斧头……厂里之前最现代化的家伙,就是那台大带锯,干活主要靠人力和手工。如今一看这两台车床,听杨边疆简单说了用途,顿时觉得各种高大上啊。
“师父,您看这家伙,可比咱用手推刨子强多了,一个机器怕不得顶好几个人工。”李师哥拉着徐师父,介绍给他看。
“还有这东西?这个好,干活快。”徐师父也是头一回见,看了看,一脸高兴乐呵。
几个女工则围着那台电视机爱不释手。小镇前几年通了电,下边各村也就这一两年才通上电,全镇除了听说镇党委有一台电视机,还没听说谁家有电视呢。
这东西不光贵,一台电视机的钱搁在农村,够建起两间砖瓦房的了,关键还要票,要专门的供应券,托关系走后门才能买得到。
听说今年春节前,镇上开饭店的张家买了一台12寸黑白电视机,嗬,轰动啊,大半个镇子的老百姓晚上都跑去他家看电视,满满一院子人,比放电影场面也不差。
话说张家的钱是在明面上,开饭店的,大约就高调一些,说不定还故意吹一些。
而杨边疆和冯荞这两口子,有钱也闷声不吭——电视机这东西,也就是村里才通电不多久,贵是贵,可搁在他们家早该买得起。
杨边疆放下东西,就一把抱起闺女,离家好几天,他可真有点想得慌了。
“娃娃,叫爸爸。”
“爸爸。”
“想爸爸了没?”
“咿呀,唔啊。”娃娃看着爸爸,伸出小手拍打他的脸,又噘着小嘴亲他,好像有点儿纳闷,臭爸爸,这几天你跑哪儿去啦?
杨边疆被闺女亲了一脸口水,顿时满意了,转身抱她去找好吃的,饼干糖果,还有他自己都没见过的巧克力,死贵死贵的巧克力啊,谁知娃娃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大约是太小的宝宝,吃不惯巧克力天然的苦味儿吧。
杨边疆顿时对这东西评价就差了,啥玩意儿巧克力呀,那么贵,还说什么进口的,结果他闺女还不爱吃。
“电视机多少钱啊?”冯荞问。
“四百六。”杨边疆说,“正好五金公司的人给我弄了张券,顺便就买了,不然我还想买那个进口的彩电呢,也就一千五,可是要排队,怕得等上半年才能拿到。”
“一千多买那东西干啥呀。”冯荞说,“还不如多买两台车床呢。”
杨边疆笑,哎,还是媳妇儿会算账。
杨边疆把给她们娘儿俩买的一大包东西给冯荞,衣裳鞋袜,零食点心,冯荞的发卡和花露水,娃娃的玩具和红色小皮鞋……
“咋买这么多东西,你还真是土包子进城了。”冯荞笑着调侃自家男人,平常也没少进城呀,“你看你买的这一大堆。”
“嗐,我一个人在外头一住好几天,除了干正事儿,闲着了也没别的事干,就逛商场逛大街,看见啥合意的东西就给你们娘儿俩买了呗。”
他拿起一个跟娃娃差不多大的洋娃娃,娃娃一看顿时就来了兴致,摸摸眼睛抓抓头发,咦她咋不跟我说话呢,于是杨娃娃把洋娃娃摁倒在席子上,拍拍打打仔细研究了起来。
安置好两台车床,杨边疆交代小武和几个年轻有文化的工人先好好看看说明书,自己便先骑车跑回家,再换了杨爸的马车来拉电视机。
沐浴着着夕阳,一家三口坐上马车回家去。
“哎,媳妇儿,这次建厂房,再加上买车床买电视,我一下子就变成穷光蛋了。”杨边疆笑,“钱还是少了,我们手里的钱这下子可都花光了。”
“花光了再挣,挣钱还不是留着花的。”冯荞十分阔气地说,“反正我就知道,钱到了你手里,一准都得花出去,你那大手大脚的存不住,不过能花也能挣。”
对,挣钱就是留着花的,杨边疆美滋滋地想,晚上炒几个可口的小菜,吃饱了搂着媳妇,抱着孩子,一家人看看电视聊聊天,多舒服的小日子啊。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对那电视机有意见了,意见可大了。
一家三口拉着电视机一进村,便有人来围观了,小孩子们还跟着马车一路护送追跑。
这个问:“边疆啊,听你妈说你买电视了?这个大箱子里就是?我就说嘛,我们村要想看上电视,除了你杨大老板能买起。”
那个说:“太好了,今晚去二哥家看电视!最近正在放《加里森敢死队》呢,哎呀太好看了,我最近每天晚上跑到镇上开饭店那老张家去看,这回不用跑那么远路了。”
于是一群人嘻嘻哈哈跟着送到家,大人还好,说先回家吃饭,吃了饭抓紧来看电视,小孩子则眼巴巴在那儿等着,杨边疆一看这情形,也不能慢待,索性把家里的八仙桌搬到院子里,就在院子里接上电线插排,拉出天线打开电视。
好像当时统共也就两个频道,正在播新闻,里面图像一出来,围着看电视的人们就一片欢声笑语,哎呀可太好了,咱们村有电视看了。
还有个本家的老奶奶拄着拐棍儿,围着电视机转了好几圈,一边研究一边纳闷:里头这女的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院子里一堆人看电视,杨边疆抱着闺女逗她玩,冯荞忙着收拾做晚饭。他们在屋里吃饭,外头的人就自己看自己的,等他们吃完饭出去一看,都有人拿板凳来占地方了,就跟前些年村里看电影似的。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估计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比村长开会到的还齐。先来的在前边坐着看,后来的就只好在后边站着看,个子矮的半大孩子看不到,索性踩在板凳上看。
娃娃人小,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趣,还是爸爸新买来的洋娃娃和饼干更有吸引力。杨边疆哄着娃娃玩了一会儿,小宝贝困了打哈欠,冯荞就抱着娃娃哄她睡觉。
满满一院子人,热心的杨爸干脆自觉负责维持秩序,儿子在全村第一个买了电视机,杨爸可挺得意的。
大人高兴小孩乐,比过年还热闹。
夜渐渐深了,《加里森敢死队》开始了,紧张激烈扣人心弦,院子里惊叹声,欢呼声,看到精彩情节就一片叫好声……
杨边疆开始有点儿后悔了,你说他买什么不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怎么就偏偏买了个电视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可憋着呢!
娃娃都睡了,他看着美丽动人的小媳妇,恨不得立刻化身色.狼,扑上去,搂着媳妇痛痛快快地滚两圈被窝,可是……
外头满院子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