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冯荞还一直说,等娃娃大一点,她就可以去厂里上班工作了。然后她才发现,孩子需要妈妈的地方还很多,在这样陌生的城里,放下孩子自己去上班,孩子上学放学没人接送,小学没有食堂,连中午吃饭都成了问题。
两口子都是疼孩子疼得紧,既然舍不得孩子受委屈,冯荞便只好继续做她的家庭主妇,好容易眼看着娃娃一天天长大,小土豆又出生了。
于是冯荞一边揣着一颗“上班挣钱”的事业心,一边继续当她的全职妈妈。
冯荞非常乐观地想,估计……再有个十多年,等小土豆小学毕业了,不需要大人接送,可以在中学的食堂吃饭了,她就可以去上班挣钱啦。
对她这种乐观精神,杨边疆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媳妇儿还想着上什么班呀,他们两口子如今的身家资产,媳妇儿只要学会花钱就行了。
跟二伯娘闲聊,二伯娘嗤之以鼻:“你还想上班挣钱?等到土豆小学毕业,娃娃多大了?”
冯荞一算,土豆总得十二岁小学毕业吧,娃娃二十二,大学该毕业了。
“先不说土豆上了中学你照样得管,等土豆上中学,娃娃都该找对象嫁人了,说不定你正好接着帮她带孩子。”二伯娘毫不客气地打击她,“你这就是矫情,边疆挣钱不够你花的?”
冯荞笑哭。你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能干的姑娘,怎么自从嫁给杨边疆,就成了全职家庭主妇了,这么多年就没正经干过几天活,没上过几天班。如今看起来,这样全职主妇的生活还遥遥无期啊。
于是她转念就坦然地想,算了,想那么遥远的事情,还不如想想今晚的晚餐吃啥,再想想街上又流行哪样好看的裙子了。
她又不是喜欢交际应酬的人,坦然宅在家里,甚至连洗衣做饭的事情也被保姆取代了,便整天优哉游哉养花种菜,打理一个家。
院子里的葡萄架已经规模可观,那小鱼池的金鱼都已经几代同堂了,甚至让她养熟了,只要她往小鱼池边一站,鱼儿们便纷纷游出来,有的甚至敢于到她手里吃食儿。
杨边疆往鱼池边一站,金鱼们便迅速钻进睡莲丛中藏了起来。
“你看,你是坏人,鱼都让你吓跑了。”冯荞慢悠悠调侃自家男人。
杨边疆斜眼看着媳妇,想说男人坏一点才招女人爱,看看跟在身后的两个孩子,话到嘴边只好又憋了回去。
“爸爸这叫沉鱼落雁!”娃娃笑嘻嘻打趣老爸,“你看爸爸一过来,鱼都沉到水底不出来了。”
“姐姐,什么叫沉鱼落雁呀?”小土豆奶声奶气地,秉承不懂就问的原则。
跟小屁孩一下子也解释不清楚,娃娃便含糊地敷衍他:“沉鱼落雁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小土豆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妈妈今天穿了浅蓝色真丝长裙,梳着披肩的长发,小土豆立刻为妈妈伸张正义:“不对,明明妈妈才是最美的。”
娃娃:……跟个小屁孩说不清楚了。
娃娃是个强势的孩子,从小要强,自从上幼儿园,便是班里“小女王”一样的存在,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画画,跳舞,弹钢琴,写毛笔字,居然还跑去学过一阵子越剧,似乎什么事情她都有兴趣。小班干,学生会干部,成绩还能一直保持全校前三,要知道,她读的是全县最好的中学。
偏偏她看起来又是个慢性子,干什么都不急不慌,慢慢悠悠的,一边吃着玩着一边当学霸,家境又好,父母又宠,简直就是专门生下来让别人嫉妒的那种人。
这孩子太优秀,优秀到杨边疆都有些哀怨了,闺女跟他心目中傻白甜类型的“小闺女”实在有些差距。
“你说小姑娘家学那么多干啥呀。”杨边疆开导闺女,“小时候明明挺懒的,整天懒洋洋,多可爱呀。学那么多东西多累,就算考不好,将来爸爸也照样送你出国留学。”
“爸爸,你这叫大男子主义,还是骨灰级的那种。”十六岁面临中考的娃娃一本正经数落老爸,“你这一套,还是拿去对付我妈吧。”
中考结束,小姑娘回到家就把嘴巴噘得多老高,说数学有一题马虎了,算式是对的,计算结果是对的,结果一个马虎,答案好像写错了。
“错就错吧,考都考完了。”冯荞安慰闺女。她对杨边疆那一套也不赞同,她自己没啥文化,小时候被逼辍学,因此还是很重视闺女学习的。
结果小姑娘中考考了个全县第一,全市总分第二。
那是九六年的夏天,一家人忙着商量娃娃去哪儿读高中。
成绩考得太好也有烦恼,想去哪家高中都行,本县的一高专门派人来看望,顺便还巴结一下作为当地的成功企业家的家长。市里最好的高中因为政策规定,不好明明白白抢生源,却也悄悄打了电话来,冯荞接的,对方表示这样的孩子,只有读他们学校才不会委屈了人才。
小姑娘自己废了半天脑筋,拿不定主意。读县一高吧,别的她倒没觉得哪儿不好,就是嫌新建的校园紫红色建筑色调太丑,光秃秃连棵像样的花树都没有,想想要在里头关三年也太无趣了。
去市重点吧,就要离开家住校,住校的日子可不舒服,就吃不到妈妈做的美味饭菜了。而且妈妈也反对,说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必须带在父母身边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三舅舅冯亮做东请吃饭,说要给娃娃小姑娘庆祝中考大捷。吃饭时冯亮说,要不就读县一高吧。
“我最近应该有个调职机会,我打算回教育口。”冯亮笑着说,“就能赔咱们娃娃一起读高中了。”
小姑娘听不懂他那些含糊的话,就问:“什么意思啊三舅舅?”
“就是你三舅舅要去当教育局局长了。”冯东在一旁笑着说,“他原来不是从县一高调走的吗,现在又要回去了。”
大家一听都挺高兴,冯亮这个年龄,都还不到四十岁,只要稳得住,往后仕途肯定不会太差。
于是先干一杯庆祝,杨边疆才说,娃娃大概是不能留在本地读高中了,他的公司总部打算搬迁。
几年时间,杨边疆的货运公司发展很快,挣钱的速度竟远远超过了他那两家木制工厂。
九十年代的经济形势,让先人一步的货运公司迅速发展壮大,无心插柳柳成荫,杨边疆自己戏称,歪打正着了。
六年前那个几十个退伍军人成立的货运公司,成功在什么地方?顺应形势,先人一步,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些退伍军人的效率和信誉。
最简单的一条,九十年代初期,社会治安并不算多么好,长途货运又难免经过许多偏僻路段,货物被偷被抢也不是新鲜事,可“远疆货运”四个字的招牌,常跑的线路却几乎没人敢打主意,就像杨边疆自己说的,这些从藏北藏南磨练出来的退伍兵们,一个个就像那狼崽子似的,想动他们车上的货物?门都没有。
也因此,他们成功了,发了啊,公司发展壮大起来了。当初一度走投无路的老班长,再也不用担心儿子的学费了,甚至可以轻松地给大学毕业的儿子在一线城市买房结婚。
运输行业的特殊性,区位优势很重要,继续呆在这个小县城就有些限制公司发展了,他打算趁着闺女高中入学,要把公司总部搬去省城。
对此最为拥护的人就是娃娃,搬家去省城,她既不用去读那个丑到家的县一高,也不用离开家住校,全解决了。
小姑娘眼里轻易解决的事情,对于她那个老爸来说当然没那么简单,公司搬迁,千头万绪且不说,光是要把自己的小家安置好就颇废了一番心思,简直比公司搬家还费脑子。
按照冯荞的标准,房子要清净,要有足够大的院子,四周环境要好,不能太脏不能太吵,这些还好办,挺简单的,在城郊买一套别墅就解决了。
可是不行啊,还要兼顾到娃娃上学的问题。房子不能离学校太远,娃娃的要求,最好不超过两公里,再远,她每天来回上学就辛苦了。
于是城郊的别墅便只能淘汰,因为城郊没有很好的重点高中。
还要考虑小土豆,小土豆也该上小学了,所以周围最好还有一家好的小学。
最后是杨边疆自己,家也不能离公司太远啊,离得太远,他自己每天上下班也不方便。
于是逐层考虑下来,在反复考察了省城几所重点高中和重点小学之后,杨边疆跑了大半个省城,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房子,勉强符合了一家人的要求,小洋楼,花园,独立的大院子,方圆三公里之内有省城最好的高中和一家重点小学,娃娃可以每天骑自行车或者安排司机接送她上学。
鉴于自家闺女长得太过漂亮,坐公交是首先排除的,骑自行车娃娃倒是挺愿意,可很快也被她那个爸否决了,风里雨里不说,还是怪闺女太漂亮,自己骑车不安全。
然后,安排司机专车接送,反正他们家就是开物流公司的,最不缺车和司机,可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她一个高中生,太摆谱了。
再三斟酌,冯荞挑了个低调又安全的办法,给自家闺女包了一辆出租车,每天负责按时接送娃娃上学放学,其他时间出租车还能自便。
于是冯荞只好依依不舍地搬离住了县城的院子。想想这房子还是娃娃刚上幼儿园时候买的,当时搬家也就是为了孩子上幼儿园,他们整整住了十几年,小土豆也在这个房子里出生,如今娃娃都读高中了,小土豆正好要上小学,又趁着这个档口搬家去省城。
人啊,一辈子有多少事是为了孩子。
院子里一草一木,鱼池,葡萄架,全都是她亲手打理的,这么多年下来,那葡萄架都已经很大一片了,每年都能结出一串串紫红的葡萄,俩孩子都说比外头买的好吃。可这些东西,全都没法带走,就算能带走,冯荞也舍不得挖,怕移栽了不能成活,太让人心疼了。
看着媳妇心疼舍不得,杨边疆只好安慰她说,这房子反正也不舍得卖,一家人住了十几年了的,老家还在这里呢,等寒暑假,他们还可以带着俩孩子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也是在这一年,他们的货运公司又做了一个关系命运的决策。当时除了大宗货运,他们有时也会因为部分老客户的委托,接受小件货物的捎带托运。这些小件货物托运如果走邮政太不划算,时间也比较长,也可以走客车捎带,价钱却更加贵,量也受限制,走他们公司托运就方便多了。起初只限于周边几个城市,老客户人情服务性质的,公司的大货车反正各处跑,顺便就捎带去了,捎带到了目的地,客户自提。再后来,随着固定的客户群越来越多,小件货物捎带的业务也就越来越忙,忙到已经干扰大宗货物运输了。大货车的司机和押运员,对这些“捎带”的小件货物真是烦不胜烦,繁琐不说,还耽误事儿。
于是杨边疆把公司里各处调度主管叫过来一开会,大家不约而同就想到了冯荞当初的招儿——把小件托运独立出来。
六年的奋斗发展,货运公司最初的一批员工,当初跟杨边疆一起创办公司的下岗老战友,如今大约还都记得,当初就是杨边疆家那个纤弱俊秀的小媳妇,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不划算,那就把车队独立出来呀,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远疆货运公司。
经过几个月的筹划运作,杨边疆把公司一分为二:继续老公司业务,专做大宗货运的“远疆货运”;和针对小件托运需求的“远疆快运”。
开始只限于本省范围内的县市,接受小宗货物托运,并把大货车换成了更加适用的箱式货车。为此第一批在省内各地市设置了代.办点,负责收件和联系客户取件,有时候客户提出要求,支付送货费,他们也上门派送,渐渐地上门派送就成为了常态。
就像最初的货运公司一样,一开始“远疆快运”在杨边疆和一众公司元老心中,就是个“甩累赘”的存在,玩票性质的,适应老客户需求的,省的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件托运干扰到大宗货运。
小件快运量也不会太大,一开始挣钱肯定不如大宗物流,为了安抚分过去的工人,公司甚至承诺:分业务不分收益,跟大宗货运利润仍旧一起,保持工人同样的工资收入。
就这样,为了甩累赘,他们办起了国内第一家正式挂牌的民营快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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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男人的事业好像越做越大了,冯荞对此的评价是……没啥感觉,男人越来越有钱,钱就成了一个大概的数字了。
反正钱足够花,房子足够住,新搬的家院子足够大,够她栽花,种树,院子里不方便挖小鱼池,可冯荞总觉得院子里只有花草,没了活泛的小生灵,缺少了一份生气和意趣。
于是她专门买了一口特别大的青花大瓷缸放在院里,大到小土豆可以在里边玩水的那种,在里头种了一株睡莲,买了一群五彩缤纷的小锦鲤放进去。
金鱼养上了,小土豆就缠着妈妈买狗,小家夥甚至都专门研究了一番,想要养一只聪明听话的大牧羊犬。
不知为什么,冯荞不太喜欢毛乎乎的狗狗,想来想去,大概是小时候被村里的狗吓到过?她这么多年养猪养鸡养鸭,养金鱼,还养过小乌龟,可就是没养过狗。
“妈妈,养一只狗狗嘛。”小土豆拉着妈妈,牛皮糖似的撒娇。
“不养。”冯荞说,“养狗很麻烦的,会掉毛,汪汪叫会吵人,它还会到处拉便便。”
“不麻烦啊,我负责养,我负责管它,行不行?”
“不行。”冯荞心说,这小子比他爹还会哄人,他负责养?冯荞说:“你还要我养呢。”
“好妈妈,你养着我,我养着狗。”小土豆笑嘻嘻地撒娇耍赖。
冯荞:“狗狗和你,我只养一个,你自己选吧。”
小土豆摸摸鼻子,果断在自己和狗狗之间选择了他自己。
结果隔了几天,杨边疆趁着小土豆不在家,带了一只小不点的蝴蝶犬跑回来跟她献宝。
“这狗长不大,不掉毛,也不会乱叫。”杨边疆笑,他琢磨着,媳妇不是不喜欢狗狗,她是害怕那些大狗,要是她愿意,养只小型犬玩玩也挺好,全当逗闷子。
杨边疆把那只娇小玲珑的狗狗托在手掌上给她看:“别人推荐给我的,两个月大,你先看看,喜欢就养着玩,不喜欢咱就趁着小土豆不在家,赶紧再把它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