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禾凝看到沈家送来的银票时,还是很茫然。
“这是什么?渊政王为什么会送一百两银票过来?”
门房也颇为疑惑:“小的也不知,沈家那位侍卫放下银票就走了,只说姑娘会明白的。”
沐禾凝根本没有注意到银票上印着的沐家钱庄的印记,也完全忘了昨日在安国寺后山上的那个小插曲。
她很迷茫,她不明白啊,她明白什么?
渊政王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在一旁旁观的沐禾筝了然了,她瞅瞅银票,又看看沐禾凝,突然拍了拍脑袋:“凝妹妹,这该不会是沈家送来的聘礼吧?”
沐禾凝眉头骤然锁起,眯着眼睛望她:“聘礼?”
哪有人送一百两银子做聘礼的?
他们一个是沐国公的嫡女,一个是位极人臣的王爷,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婚,便不是万两黄金作聘,也不可能是这区区一百两银子啊?
还这么随意地送来。
“可若不是聘礼,沈家这会儿送钱来的意思,又是为何呢?”沐禾筝用帕子捂着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亏她先前还那么嫉妒沐禾凝,嫉妒她嫡女的高贵身份,嫉妒她可以肆意挑选心仪的夫婿,原来她要嫁的也不过如此。
沐禾凝愣愣地望着那张单薄的银票,似乎不敢相信地摇头:“怎么可能呢……沈家不会这么欺负人的……”
可是她不想相信,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张银票的意思,渐渐的,沐禾凝自己也不由得信了……
“我不要嫁给渊政王!”
沐禾凝哭着跑去找沐国公和沐夫人,一边哭闹着,一边让下人给她准备三尺白绫和毒药,“父亲母亲,若真要女儿嫁给那渊政王,女儿不如今日就吊死在府上!”
沐府上下一片人仰马翻,沐夫人一边拦着沐禾凝一边安慰她,沐国公也气急,一拍桌子:“他们沈家欺人太甚,不想娶我们凝儿,我们还不想嫁呢!”
他说着抱了抱自己的女儿,哄道:“凝儿乖,我们不嫁了,父亲这就带你进宫去求皇后娘娘,让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
沈叙怀等到午后,才等到沈姜带回消息。
“王爷不好了,听说沐家姑娘见到了王爷送去的银票,竟当场闹得要自尽,说……说死也不嫁王爷……”
沈姜说着悄悄掀起眼皮看看沈叙怀,他觉得他家王爷也不错啊,长得一副天人之姿,性情又好,那沐姑娘是什么天仙呢,连他家王爷都看不上,还死也不嫁。
沈叙怀听到的时候则有些错愕了,原以为银票送过去,沐姑娘就能明白他是那日安国寺后山所遇之人,怎么这会儿态度更强烈了。
难道沐姑娘知道他是昨日安国寺后山上的人后,更不想嫁他了吗?
沈叙怀叹了口气,他能看得出来,那姑娘虽然年幼,但心性纯良至善,当时以为他是前来讨粥的流民,不由分说给了他那么大一笔银票。
对了,当时在她身边的,还有另一个男人,他隐约间听到二人说过什么喜欢不喜欢之类的字眼。
沈叙怀渐渐明白了,应该那沐姑娘是早已心有所属。
他也不想强人所难,凭借着赐婚的旨意强迫人家姑娘嫁他。
“沈姜,我进宫一趟,府上你守着。”沈叙怀突然进屋更衣。
“这天色不早了,王爷进宫做什么?”沈姜不解。
沈叙怀淡淡的:“我进宫去求皇上,收回赐婚的旨意。”
沈姜大惊失色:“王爷不可,圣旨已下,哪有轻易收回的道理,且王爷如今受皇上所疑,若王爷抗旨不尊,只怕给了皇上发难的机会……”
沈叙怀更衣的手顿了顿,默默叹一口气,沈姜说的话,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眼下沐姑娘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死也不要嫁给他,他总不能因为自己去连累一个年轻善良的姑娘。
沐沈两家,无论谁抗旨都是死路一条,那这趟浑水,就让他一个人淌了吧。
与此同时,沐禾凝正在未央宫里抽抽搭搭地哭。
“皇姑母,你要为凝儿做主,凝儿不要嫁给那个渊政王……”
“娘娘,沈家也太欺负人了,我们凝儿怎能嫁过去?”
“皇后娘娘,皇上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家三人,一人一句。
而他们唯一所寄托的皇后娘娘,淡然坐在铜镜前,难得未施粉黛,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倒真像病了一般。
“凝儿,你过来。”
皇后叫她,沐禾凝抹了眼泪,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伸手抬起小姑娘的下巴,打量着她。瞧,多娇嫩啊,她刚入宫时,也和她一样年轻。
“凝儿,姑母问你,若是要你嫁给渊政王,你愿不愿意?”
小姑娘抽噎的动作停了一瞬,对上皇后沉静的目光,可想着到底是自己的嫡亲姑母,她摇了摇头:“凝儿不愿意……”
皇后放下手,目光重回铜镜中的自己,她已经不再年轻,和皇上的结发情缘似乎也越来越淡,她惨淡一笑。
“你们以为我愿意凝儿嫁去沈家吗?皇上这次实在是……故意要针对沐家了……”
沐国公闻言一惊,“娘娘此话怎讲?”
皇后站起身,行至沐国公跟前,一字一顿道:“哥哥,实话讲,我,还有我们沐家,眼下境地已经不比从前了。”
她难得唤沐国公哥哥,也没有自称本宫,沐国公稍怔,反应过来却是错愕:“皇上对我们沐家难道……”
“从数月前朝堂上开始不断有人请奏立太子一事后,皇上就渐渐有些疏远未央宫了……”皇后叹了口气:“我明白,如今景尧羽翼丰满,又有本宫和沐家的支持,皇上对景尧有了戒心,担心景尧借朝堂政权之力夺位……”
她口中的景尧,就是帝后所出的六皇子。
沐国公闻言震惊:“怎么会?六殿下和你我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皇后垂眸摇头:“我们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如今起了疑心。”
皇上觉得有,那就是有,旁人越解释只会越加剧他的猜忌。
沐夫人闻言后大惊失色,不相信道:“可是皇上疑谁也不该疑我们沐家啊,这些年……”
这些年沐家作为后族,一直是力挺皇上的后盾,当初一路扶持着皇上上位的,多年来也一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沐国公眯了眯眼,他浸淫朝堂多年,对局势看得很清楚,这会儿渐渐明了了。
天子近臣,烈火油烹,这些年的确风光无限,可盛极必衰的道理他懂,如今国公府在朝中的权势日渐强大,皇后膝下的六皇子也渐渐大了,皇帝猜忌心重,恐外臣夺权,怕皇子争位,也正是这个道理。
沐夫人还是不懂:“可……这和凝儿嫁给渊政王有何关系?”
沐国公摇头,皇上一生最疑虑之人是谁,他自然清楚,便是那当初差点夺走他储君之位的沈叙怀。
即便是登上了皇位,可仍是觉得耿耿于怀,甚至担心大权旁落,被沈家篡位,没多久便将他调离了京城,远离权势中心。
他知道皇上是希望沈叙怀死在战场上,亦或是在边境那等苦寒之地久病不起,却没想到十年来他过得平稳安定,在边境日复一日的操兵练武,将边境那支颓弱衰微的军队整合得有模有样。
虽将沈叙怀调离了政治中心,却给了他机会接触到兵权,前不久皇帝更是听闻沈叙怀在边境私养军队,暗中储备了一批精兵蓄锐,生性多疑的皇帝怎能安心,这就将他召回了京城。
依他看,皇帝不久就会找由头,处置了这个沈叙怀。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将沐家女赐婚给了沈家,沐家的处境何其尴尬。
“皇上这怕不是……想一石二鸟,将我们两家一并处置了……”沐国公扯了扯嘴角,自嘲似的一笑。
皇后启唇:“处置倒未必,我们沐家如今尚未有什么动作,皇上也不会轻易动了我们,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沐禾凝身上,幽幽道:“这桩婚事算是皇上给沐家的一个警告,若是我们在这次赐婚上和皇上起了冲突,那将来就不好说了……”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沐禾凝,谁都没想到,眼下沐家的处境,倒是和一个小姑娘的婚事扯上关系了。
小姑娘哭了一遭,这会儿仍泪凝于睫,她听不懂方才大人们谈论的那些朝堂局势,可也隐隐明白如今自家的形势不太明朗。
她咬了咬唇,小声道:“这亲事……一定要成吗?”
沐国公和沐夫人终究不忍心回答女儿,只能皇后牵起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凝儿,你长大了,你要明白,这是沐家女儿的责任。”
当年的她,作为沐家女儿嫁进了皇室。
如今这结局,沐禾凝也逃不过。
此时,蟠龙殿里,明黄色的身影坐落于龙椅上,专心批阅着奏折,只是在听到男人言语的那一刻突然抬头。
“什么?你要抗旨?”
沈叙怀立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影子闪烁而落寞,他淡淡道:“皇上恕罪,非臣不愿遵旨,只是婚姻乃大事,臣年事已高,沐姑娘还尚未及笄,臣与她差距实在过大,唯恐耽误了姑娘……”
他不好说出沐姑娘可能早已心有所属这样的理由,那样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他也只能想想旁的理由。
皇帝闻言却笑了,“年纪稍长些有什么不好?这样才懂得疼人。禾凝是朕的侄女,难道朕会害她不成?”
沈叙怀翕动了下嘴唇,沉吟了半晌,正要再次开口,门外突然匆匆进来宦人。
喜公公禀道:“皇上,沐姑娘传来口信,说是——这桩婚事她同意了。”
垂眸之下的沈叙怀倏的抬头,眸光微闪。
什么,她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