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等了几日,却见沐禾凝手上不是戴着冰种翡翠镯,就是换了绞丝双扣镯,却不见她再次戴那红莲雪玉镯,她不禁急了,悄悄唤来了山月居的小丫鬟。
“……王妃的首饰匣子有那么大一盒,里头个个都是宝贵的明脂珠玉,光是镯子就有百来只,更遑论什么手钏臂钏之类。甘棠姐姐说了,王妃的首饰一日换一套都戴不完,身上从来就没有过重样的……”
小丫鬟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告诉沈老夫人山月居里头的事情,却没发现沈老夫人的面色渐渐白了下去。
她花了重金在外打造的镯子,那丫头居然就只戴了一次!
沈老夫人的心头简直可以用滴血来形容,这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女,首饰一次一换竟然从不重样,这一年下来得挥霍多少银子!
单她送的那只红莲雪玉镯,就值好几百两银子,这下子岂不是让她占了便宜?
严嬷嬷略微心虚地看着沈老夫人,那麝香丸的主意是她提的,可也要日日戴在身上才起作用,王妃就戴了一次便收起来了,哪里能发挥得了功效。
她不禁迟疑道:“老夫人,这下该怎么办?”
沈老夫人回过神,恨恨地剜了她一眼,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那丫头奢侈得日日都换一只金贵镯子,难道她还要日日花钱在外头给她给她打新的吗?
严嬷嬷被老夫人一扫,瞬间低下头去,懦懦不敢多言。
沈老夫人用着莲纹青花茶盅里的茶,半晌都没缓过气,一口憋闷堵在心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片刻后,严嬷嬷眼睛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唇贴近了老夫人的耳朵。
“奴婢想起来个事儿……上回在后罩房,听见山月居几个丫鬟闲话,依稀间听闻……那王妃好似还没来月事呢……”
月事未至?沈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光亮,紧盯着她:“此话可当真?”
严嬷嬷点点头:“是山月居几个伺候浆洗的丫头,想来不会错的。”
沈老夫人一怔,那丫头算着年龄也还未及笄,月事没来也是正常的。若真是如此,就代表她短时间内还不会有喜。
心头那一块大石头堪堪落地,沈老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下不必想着法子用什么麝香丸,她也能放宽心了。
此时山月居里正是一片静谧安详。
樱桃木的长案横在窗前,错金螭兽香炉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沐禾凝和沈叙怀相向而坐,一人手执一笔埋头认真。
小姑娘低头在纸上完成了最后一页,才大功告成般地抬起头,慵懒地伸个懒腰,揉揉疲惫的眼睛。
“喏,我都算完了,你看。”沐禾凝将完成的账本递给对面。
沈叙怀也从书案中抬头,放下手中的笔墨,接过她的账册细细翻阅起来。
“嗯,不错,可算是没有再算错帐了。”沈叙怀点头欣慰,他和魏嬷嬷连带着教了沐禾凝几日,总算将她带上道了,如今一个人也能独自应付着治家理帐的差事。
只是在瞥及账册上的字迹时,男人微微蹙起眉:“你这字……”
沐禾凝心虚地摸摸鼻子,也知道自己那一手字不太美观,可她仍是仰着头,问道:“我的字怎么了?”
男人从账册上墨黑的字眼中抬起眸子,落在女孩杏眼粉腮的姣丽面容上,微微摇头:“……跟你本人不太相符。”
“……”
她就当他是在夸她漂亮好了。
沐禾凝突然起身俯过去,凑近他那一侧的书案,不由分说道,“那让我看看你的字。”
他的确是在练字,面前的澄心堂纸铺陈开来,笔墨晕染在上,落下的每一笔划明晰深刻,错落有致。
不是朝廷中时兴的馆阁体,反倒是别具一格,遒劲中带着一丝飘逸,飘逸中又略见风骨。
“嗯……”沐禾凝沉思片刻下结论:“你的字倒是和你本人蛮像的嘛。”
人那么好看就算了,字也那么好看。
而且好看得非常有风格,一点不平庸。
沈叙怀弯唇笑了,抬手招呼她过来,“你到我这里来,我教你写字。”
他让沐禾凝坐在他的黑漆描金山水纹太师椅上,自己反而挽起宽袖俯身在旁,握着她的手,在纸上领着她描摹着他的字迹。
沐禾凝低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纸上的字,身体却变得僵硬,任由着男人握住她的手在书案上游离,几笔落下一个“凝”字。
她悄悄掀起眼眸,就看见他硬朗分明的下颔贴近于她的额头,垂下来的眸子在眼睑下覆上一片倒影,沉静而安然。沐禾凝捂着怦怦直跳的心,手心不禁开始冒汗了。
而沈叙怀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注意力依然专注在描摹纸上,他只看到她的撇捺和竖弯钩都格外虚弱,笔力撑不起来,导致整个字没有形神。
他不禁笑问:“你是不是从前习字的时候偷懒,临摹的字帖都是随意应付了师傅交差的?”
只有启蒙的时候临摹字帖不到位,才会写出这样的笔划来。
被拆穿的沐禾凝心一虚,辩解道:“……我才没有。”
她是不会说出自己小时候是闺学里的最后一名的。
男人却不置会,带着她在纸上写下几个“一”“大”“山”等最简单的字眼,说道:“你把这几个字练好了,笔划写顺了,字迹就能改观很多了。”
他说着放下了沐禾凝的手,示意道:“写吧。”
沐禾凝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他当她是小孩子吗?写这些三岁启蒙童子才会练的字。
可是在看到他沉静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扁扁嘴,低下头去乖乖写了。
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听他的话呀?从前在闺学里女师傅教她的时候她不愿写,父亲母亲教她的时候她也不愿写,可现在在他面前,她却可以那么心甘情愿。
……一定是因为他那张脸收买了她,才导致她被吃得死死的。
沐禾凝心想。
她就着那张澄心堂纸描了一整页的大字,手都酸痛了才停下来。
沈叙怀瞥见她悄悄揉捏手腕的动作,道:“可以了禾凝,练字是长久的功夫,不在于一时。”
他说着去身后的架几案上寻东西,“我这有一副名家字帖,你拿去得空研究下笔顺,会提升得更快。”
沈叙怀在书格中翻找着,却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从架几案上砸落下来一个东西,咕噜咕噜滚到沐禾凝脚边。
一个红木葵花的小盒子,上头还绘着金龙纹与青色虎交错的式样。
沐禾凝定睛,正要弯下身子去拾,却见对面的沈叙怀已经先她一步,匆忙拾起。
“这是什么?”沐禾凝问他。
男人擦净了盒子上的灰尘,眸色凝固了片刻,却将那小盒子收了回去,塞进架几案的最里边。
“没什么。”
沐禾凝“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她总觉得有什么瞒着她。
老男人都是这样的么?心事重重的。
下一刻,男人抬起眸子望她:“禾凝,改日寻个空我们进宫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