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门外忽然又有宫人进来禀报,道六皇子过来了。
六皇子梁景尧是中宫所出的唯一嫡子,早些年皇后膝下还有一位皇长子,只可惜未成年便夭折了,如今只有六皇子是皇后所盼继承大统的唯一希望。
梁景尧入内之时,还未来得及同皇后行礼,便瞥见沐禾凝的身影,惊讶道:“表妹也在呢?”
沐禾凝和梁景尧算是表兄妹,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感情十分不错,沐禾凝打趣道:“好久不见表哥了,表哥最近很忙啊。”
梁景尧摸摸后脑勺,笑了笑:“上次表妹大婚我还去了呢,只可惜表妹没有见到我……”
沐禾凝笑,她盖着盖头,自然看不到他了。
皇后听着二人的话,对沐禾凝解释道:“你表嫂如今快临盆了,景尧时刻小心着,进宫的次数都变少了,更别提有机会见你了。”
沐禾凝恍然大悟,原来是六皇子妃要生了。
这是表哥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家的第一位皇孙,他自然十分谨慎。
沐禾凝盘算着,是时候找个机会去探望探望她这位表嫂了。
三人闲聊了片刻,沐禾凝还惦记着蟠龙殿的沈叙怀,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了退。
与未央宫里的其乐融融不同,蟠龙殿此时的氛围却有些寂静。
沈叙怀一来,皇帝便道许久不曾与他对弈了,硬是要拉他同自己下一盘棋。
沈叙怀这些年虽久居边境,可棋艺不曾退步,那日回京在安国寺还赢了悟光大师,只是眼下在面对皇帝时,他还是有所保留,并没有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将将让了皇帝一局。
皇帝看着这副棋局,也知晓对面是在有意放水,他眸色一暗,扯了扯唇角,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朕那侄女,你可还喜欢?”
话题转变得有些快,让沈叙怀猝不及防愣了愣,他沉默一瞬,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知道自己如今是皇帝的眼中钉,皇帝势必想找到他的把柄,若是在他面前承认了沐禾凝在心中的分量,就等同于向他暴露了自己的缺点和软肋,他自己倒不要紧,若是因此给了皇帝伤害沐禾凝的机会,那就不好了。
皇帝见他不答,略有探究地望着他:“朕听闻你们夫妻二人关系不错,方才连进宫,都是你亲自送她去了皇后那里的?”
听着皇帝暗含试探的话语,沈叙怀在心中微微叹气,他转换了一副神色,眸中变得漠然,状若不经意道:“不过是个女人,既娶进门来了,便在后院安顿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听着他这般不以为意的话语,皇帝心头有些讶异,抬眸打量着他,似是探究他的话有几分真意。
他可是听说,沈家的后院里,两人的关系十分亲近。
禾凝那丫头是他侄女,他自然知晓小姑娘的骄纵,若不是沈叙怀用心待她好,她怎么毫无芥蒂亲近他。
两人正用沉默对峙着,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女孩清亮纯稚的嗓音,沐禾凝提着裙裾跑进来,跪在皇帝面前行礼:“凝儿参见皇上。”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和娇艳的颜色驱散了殿内的阴冷,皇帝执棋落案,余光瞥一眼沐禾凝,语气和缓许多:“起来吧,都是成家的人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不管外在局势如何,至少在明面上,皇帝对这个侄女还是十分和善的,从不曾对她说一句重话。
也正因如此,沐禾凝也敢在他面前放松些姿态,她偏头看了眼二人书案上黑白交错的棋盘,“咦”了一声:“皇上和王爷在对弈啊。”
她望向皇帝,唇角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假装无知无畏道:“王爷棋艺不精,皇上可得多担待着些,别让王爷下不来台才好。”
她虽然看不懂这棋局,可她能感觉到方才她踏进宫殿之时,殿内那般剑拔弩张的气势。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姑父并不如外表上这般仁慈,对她的夫君亦是心怀敌意。
先前在沈府,沈叙怀帮她护她许多,眼下在这宫里,她也只能凭借着自己这点浅薄的姑侄关系,装傻卖痴让皇帝少些针对沈叙怀。
只是她这般笨拙护短的模样骗不过皇帝,他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沐禾凝,假意揶揄道:“哦?凝儿这是有了夫君,便忘了姑父了?”
他探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方才沈叙怀还否认两人的亲密关系,这会儿小丫头又公然在他面前护短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沈叙怀察觉到皇帝的神色,心中微微着急,他知道沐禾凝是在向着自己说话,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不好明言提醒,只能咳咳两声,颇为严肃道:“王妃,本王与皇帝对弈,你就不要多言了。”
沐禾凝闻言诧异,不解地看着沈叙怀,他怎么忽然变了个样子,不仅不理会她,说话还这般冷淡。
亏她方才还在皇上面前帮他说话呢,沐禾凝这会儿也开始置气了,轻哼一声坐在旁的玫瑰椅上,不发一言。
皇帝沉默着观察二人的神色,眸色愈发若有所思,他暗中给喜公公递了个神色,喜公公会意,招手让宫女送来一盏峨眉山的甘露茶。
喜公公亲自端着个甜白瓷茶盅,弯腰上来呈给沐禾凝:“王妃请慢用。”
他边说着,边将茶盅摆在沐禾凝身旁的小几上,只是不知怎的手心一抖,那整杯的茶水顿时洒在小姑娘的裙面上。
“啊——”滚烫的茶水倾洒下来,沐禾凝顿时惊叫一声,提着裙子匆忙躲避,茶盅也紧跟着“啪啦”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喜公公登时跪下去,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奴才该死,王妃恕罪,皇上恕罪……”
“做什么毛手毛脚的,越发没规矩了!”皇帝蹙眉骂了一句,目光却紧盯着沈叙怀,想从他的脸色打量出什么。
而沈叙怀这会儿也正望着沐禾凝,眉峰蹙成一团,眸中尽是担忧之意,看着小姑娘受到惊吓的表情和撒了一身的茶水,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起身去安抚他。
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念头,心头的关切焦急都只化为了平淡的一句话:“王妃无碍吧?”
沐禾凝今日进宫裙子穿得薄,一盏热茶将她下身烫得又痛又红,衣裳也湿了一片,狼狈地粘在身上。
小姑娘是个娇气的,何时受过这种痛,她眼眸一转,眼眶就红了大片,水润的眸子抬起,含着欲落的泪珠,正想喊痛撒娇,却看见眼前两个男人,一个她的姑父,一个她的夫君,都只是不痛不痒问了句话。
沐禾凝又惊又气,她都这样了,这两个人都当自己不存在吗?
尤其是沈叙怀,甚至从头到尾身子都未曾动过一下!
沐禾凝红着眼睛狠狠盯着他,他不是说过会护着自己的吗?他不是说过会疼自己吗?为什么她受伤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而沈叙怀见她不言语,只又道:“王妃愣着做什么?去内殿让宫人换件衣裳吧。”
行。
沐禾凝恨恨地看他一眼,狠狠抹一把湿润的脸庞,踢了喜公公一脚,咬着牙转身进了内殿。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再也不要相信狗男人的谎话了!
沐禾凝借着屏风,在内殿换了身干净衣裳,只是腿上还隐隐作痛,她也不想在回大殿上了。
“告诉皇上一声,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沐禾凝随意给宫女扔下一句话,便从内殿的偏门出去。
宫门口,沈家的马车还在原处,车夫等了有一会儿了,原以为要到傍晚才会等到主子出来,一抬头却看见了沐禾凝。
“王妃出宫了!”
他连忙起身调转马车,恭迎王爷王妃上车,却定睛一看,并未看到自家王爷的身影。
“王爷还未出宫么?咱们是不是得等一会儿?”车夫问沐禾凝。
沐禾凝稳稳坐上了马车,听见车夫的话冷冷一瞥,面无表情道:“等什么?回府!”
车夫一滞,狐疑地抬头看沐禾凝,又回头茫然望了眼空无一人的宫廷长街,自是不解。
可对上沐禾凝那副冷若冰霜的神色,车夫不敢多言了。
马鞭一抽,马车调转了方向,向沈府驶去。
待到沈叙怀从蟠龙殿告退出来时,宫门口早已没有了人影儿。
他终究是没在皇帝面前忍住,听见宫女禀报沐禾凝先行回府时,便再也坐不住了,也紧接着跟皇帝告了退。
只是没想到还是没能追上她。
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沈叙怀在心中微微叹气,知道她这是气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