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
沐禾凝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四周已不再是一片白雪,而是在一处漆黑的山洞里。
面前一个白净的小男孩正轻摇着她的身体,面色十分焦急忧心,想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醒醒啊……快醒醒……”
沐禾凝的意识刚刚恢复一些,紧接着就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腹部的抽痛让她咬紧了牙关,下/身正缓缓淌出血水。
看见面前有人,沐禾凝意识到还有一线生机,她连忙抓住他的手,也顾不得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小男孩了,苦苦哀求道:“救我……救我……我是渊政王妃……”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靖国的军营里传递消息了,你且先忍耐着些。”男孩虽小,可面上的神情却认真坚定。
只是他心中有些惊讶,本以为她只是靖国的一位普通人家的夫人,没想到竟是渊政王妃……
男孩扫了眼女子下/身不断流淌的血液,心中的不安渐渐加剧。
看得出她腹中有孕,且现在情况很不好,若是他们军营里救援的人还没有赶到,他也救不了她的。
“好痛……好痛……”沐禾凝身上又痛又冷,恍然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男孩意识到她身上的单薄瘦弱,连忙脱掉身上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又起身在山洞里找了木柴点燃成火,企图给她些温暖。
可沐禾凝的脸依然一寸一寸苍白了下去,她失血过多,很难再撑下去,意识越来越混沌,眼皮也越来越重……
“你别睡,千万别睡!”
男孩连声叫道,他意识到她的意识正在消散,若是这么一睡下去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可是我好累啊……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沐禾凝无力地喘息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啊……”
男孩心中不忍,决定让她开口说话保持清醒,突然问道:“你看看我,可还记得我是谁?”
沐禾凝听到他的话,心中升起了些好奇,打量他一眼,却摸不着头绪。
她摇摇头:“不记得了……”
男孩握着她的手道:“我是你曾经在江南救过的那个小孩啊,你不记得了吗?”
沐禾凝一愣,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看向他的一张脸,瞬间和记忆中重合起来。
那会儿还在江南的时候,因为初初爆发的战乱导致自家府邸门外涌来了不少难民,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小男孩,当时她看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让人赏了他些吃食和衣物。
原来是他!
男孩看见沐禾凝眼里的光芒,就知道她是想起来了,其实他方才在雪山路上看见她倒在地上的时候,就一眼认出了她是之前那个对自己伸出过援手的人,于是奋力将她背到了附近的山洞里,又唤人去靖国的军营里报信。
沐禾凝还是有些迷惑,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他只是个流浪的难民啊,怎么会在这雪山上来。
男孩抿了抿唇,目光垂落下去,燃烧木柴的手也顿了顿,他默然道:“我不是难民,我的真名姓容……”
沐禾凝的眼神顿时讶然起来,容是宁国的皇姓,他是宁国皇子?!
男孩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不仅是宁国的皇子,更是太子,唯一尊贵的中宫嫡子,未来的宁国皇帝。
只是从宁国发生内乱之日起就变了,他那年迈的父皇昏庸无道,听信奸佞,沉迷于炼制长生不老的药丸,以至于身体亏空,整日昏迷。
老皇帝身子不行了之后,楚王的动作就随之开始了,他软禁了皇宫中的所有人,只等着老皇帝一闭眼,他便立马杀入宫门,灭掉老皇帝的所有嫔妃皇嗣,一举夺得帝位。
年幼的容濯当时也被囚禁在宫中,是他的乳母以性命相护,将他偷偷送出了皇宫。
为了避免被楚王抓到,他这才伪装成流民藏匿在了靖国。
“那你现在出现在这里……不怕被那楚王发现吗?”沐禾凝问道。
这雪山可是靖宁边界,对面就是宁国的军营,楚王也是驻扎在那里的,他出现在这里,很容易被楚王的耳目察觉的。
容濯垂下来的眼神狠厉了一刻,那在瞬间显露了些他身为储君的气质,他暗暗道:“我就是要来取他狗命的。”
老皇帝的大限将至,楚王的动作也越发肆意,容濯知道楚王如今人在边境军营,若是再不抓紧机会动手,自家的王朝就真的要拱手让人了。
可他毕竟力量有限,对方又过于强大,他在这雪山上藏匿了许久,至今未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出手。
沐禾凝看出了容濯的想法,她叹了口气,这孩子还这样小,身上就背负了这么大仇恨与责任,如何能活得轻松?
她想起了沈叙怀,他当初在边境时,是不是也是带着这样的不甘熬下来的?
“孩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敌人过于强大时,不要贸然送死,等自己壮大势力后,再择时机出手。”沐禾凝由心劝道。
她摸了摸自己小腹,那里的疼痛仍在继续,她想着,若自己还能有幸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只希望是个女孩,平安幸福的长大,不要像他父亲和容濯这样背负这么多了……
容濯听了她的话,眉目一滞,神情顿时恍惚起来。恰在这时,山洞外有动静传来。
容濯站起了身,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呼唤声,他眼睛一亮。
……
军营里的人得到消息及时赶到,只是沐禾凝眼下的状况实在不便挪动,幸好救援的人带来了一直备在军中的大夫和稳婆。
大夫一看见这情况便叹道:“这是要生了啊……”
沐禾凝的胎儿还不足月,只是目前已经失了这么多血,必须催产让她生下来了。
一声令下,大夫和稳婆立刻做好准备,军营里赶来救援的人也忙着开始烧水,做好了要接生的架势。
忙乱之中,女子的嘶叫一声高过一声,血水被一盆一盆端出来,容濯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众人忙里忙外。
他知道,无论沐禾凝今日是否平安,至少他的任务是尽到了。
他转过身,缓缓地走出去。
只是没有想到,因为沐禾凝的这番动静,顿时引来了宁国军营中的人,容濯一出去,便与楚王手下的一众侍卫狭路相逢。
几位侍卫也颇为惊讶,没想到大半年前从宫中消失,让楚王头疼了好久的小太子,会在今日这么轻易出现在他们面前。
容濯心中一惊,望着对方眼中闪过的光芒和步步逼近,他退无可退,心知自己今日是彻底避不过去了。
“别来无恙啊……小太子。”
沐禾凝开始生产以后,便只留了大夫和稳婆在里面,军营中的男人们一律退出去。
他们听着里头传来女子的阵阵哭喊和稳婆鼓励的声音,心中颇为不忍,也不知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山下的路依然空荡,他们早就向京中的沈叙怀传去了消息,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时赶到,陪伴着王妃生产。
正在众人忧心忡忡之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来了!王爷来了!”
众人立刻目光望过去,见雪色的山路上果然看见一匹骏马正奔驰而来,马上的男人身形伟岸,一身朱色的披风在冰雪之中格外耀眼。
沈叙怀从京中接到消息后,便一刻不停地骑马飞奔而来,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才终于在这一刻赶来。
“王妃怎么样了?”男人在这片山洞门前停下,纵身下马,神情焦急忧心。
“回禀王爷,王妃正在里面生……”
这人的话音还未落下,便突然听得里面一阵“哇”的婴儿哭啼,叫声微弱,却煽动了每个人的耳膜。
“生了?生了!”众人顿时惊喜起来。
沈叙怀在听到哭啼的那一刻,心中重重的一击,一路赶来所有的焦急与疲惫在这一瞬都化成了柔软。
他抬脚就往里面走去。
稳婆剪了婴儿的脐带,将她清洗好后包裹起来,抱着来见沈叙怀:“恭喜王爷,王妃诞下一位千金。”
沈叙怀的目光顿时落在襁褓中的女婴上,她还那样小,甚至皱巴巴的,可那是他的女儿,是他的至亲骨肉。
沈叙怀将孩子接过来,抱给沐禾凝看,在她凌乱的面容上落下轻轻一吻:“禾凝,你受苦了……”
沐禾凝刚从痛楚中恢复过来,容色还十分苍白,她无力地看着沈叙怀,劫后余生般虚弱道:“王爷,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沈叙怀怜爱地看着她,声音轻柔:“我们还有好多朝朝暮暮,好多岁岁年年……”
佑元十年冬,靖国内乱,渊政王带兵起义,圣康帝驾崩于宫中,渊政王即位,开国号天启。
次年春,宁国皇帝病逝,楚王即位,为稳内政,宁国主动向靖国求和,靖国以宁国前太子容濯的性命为交易,同宁国签下了休战合约。
阳春三月,天色正好。
经过一番肃清整治,朝堂和民间都恢复了稳定,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封后大典也如期举行。
日子时钦天监择定的,典礼是礼部负责操办的,沐禾凝一点都没有操心,只顾养好了自己的身子,提前试了皇后的冠服。
一大早,嬷嬷们就来伺候沐禾凝梳洗装扮,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也许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自己身上也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柔和的气质。
太和殿上御林军肃立,朝臣们早已在恭候在大殿之上等待观礼,庄严肃穆下只听得锣鼓喧阗,乐师奏乐。
沐禾凝穿着盛装款款出席,乘着凤辇顺着雅乐,缓缓地朝大殿之上那个唯一尊贵的男人而去。
从今天起,他们便是记录在史书中的一对帝后,更是永远不会分离的一对夫妻。
在万人注目下,沐禾凝拾阶而上,华美的皇后冠服衬得她气质尊贵,精致完美的妆容发髻又让她整个人熠熠生辉,周围围绕着一种母仪天下的圣洁。
她终于行至沈叙怀的身边,牵着他的手,接受所有朝臣命妇的恭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叙怀的家国理想与风月情爱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结合,他望着殿下俯首的百官朝臣,和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心中涌起一阵万丈豪情。
沐禾凝也紧紧握着男人的手心,微笑着回应他。
在礼部的安排下,沐禾凝与沈叙怀随后进皇祠祭祀祖先,而后她也拿到了皇后的金印、金册。
册封仪式还没有完成,紧接着她还要接受命妇们的朝拜。
待到封后大典彻底结束,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夜晚而至,沐禾凝终于可以回到昭和殿休息。八壹中文網
自从沈叙怀登基以后,就不愿入住先帝曾居住的蟠龙殿,恰好沐禾凝也不愿住历朝皇后住的未央宫,两人一合计,便让人将沈叙怀年轻时曾居住过的昭和殿清理了出来,两人住了进去。
从登基起他们便一直居住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宫里的人都知道帝后如胶似漆,感情好得不像话,今夜又是二人的大喜之日,自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红烛摇曳下,沐禾凝脱下束缚了一天的皇后冠服,回头就发现沈叙怀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含着火光。
她心中一紧,自从生孩子时受了亏损,这段日子以来沈叙怀念着让她养身子,一直忍着没有碰她,如今眼看着她的身体恢复了,这是又想吃肉了?
憋了几个月的老男人兽性大发起来,她一个晚上都撑不住的……
沐禾凝眼神一闪,顿时向后躲去,慌忙道:“我去看看年年……”
年年就是他们的女儿,当初也是因为沈叙怀的那番“朝朝暮暮岁岁年年”的话,沐禾凝给她取名为年年。
“这么晚了,年年都睡了。”沈叙怀长臂一揽,瞬间将小姑娘带进怀里。
沐禾凝跌落在男人的怀中,一抬眸就看到了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听得他声音喑哑道:“你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等了好久好久。
和她并肩而立,和她共享江山。
和她执子之手,和她与子偕老。
幸好,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男人倾身上去,用唇将所有的情意诉说给她,同时手臂向后一拉,明黄的帐幔顷刻落下,掩映住了这对紧贴着的身躯。
帐外的龙凤红烛正静静燃烧着,火苗跳动着,要一直燃尽到天亮。
正如帐中这一对璧人,要一直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