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若心底一紧，只装作并没有察觉对方的目光。
她径自捧着竹箱子跟在乔炎身后进了门，在大厅里和其他一起一字排开。
顾大将军看着那一溜竹箱子，抚着胡须啧啧道：“贤弟难得来一趟，何必还带那么多东西，你我兄弟之间还要讲究这些虚礼？”
唐知府眯起眼，笑道：“大哥，那不一样，前些天，小弟过寿辰，外头人送了些有意思的好东西，想着难得来一趟山里，怎么都要拿来孝敬大哥。”
顾大将军满意地大笑了起来，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还分什么你我，你的不就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唐知府顿了顿，开始让人打开那些竹箱子，给顾大将军介绍他带来的东西。
“大哥瞧瞧，这是福禄寿和田暖玉枕，听说皇帝老儿有一个，冬暖夏凉，最养人。”
“还有这个，传说中的越王勾践剑，最合适顾大侄儿！”
“再看看这个……”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箱子里的珍宝上，啧啧称奇。
但明兰若却一直在观察唐知府和顾大将军等人的表情。
她清楚地瞥见唐知府在听见顾大将军那句——“还分什么你我，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那一刻。
中年胖男人虽然笑着，可他细眯眼睛里并没有露出愉快的眼神，反而闪过一丝怨恨阴冷。
如果不是命兰若一直在留意，也不会察觉。
她若有所思，看来唐知府对顾大将军这句话很不认可呢。
唐知府虽然多年屈居万年老二，但他之前一直都是顾大将军旗下的参将。
怎么会突然对顾大将军心结那么深？
但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唐知府翻到了乔炎手上的箱子，里面是一套极为华丽少见的西域赤金月光宝石头面。
顶簪、掩鬓、花钿、头箍、围髻、簪子、耳环等等一整套。
“这是西域客商送的，据说是当地王后戴过的，最合适嫂夫人了。”唐知府笑眯眯地道。
顾大将军显然被讨好得非常开心，大手一挥，对边上的顾二道：“去把你娘叫来！”
顾二略一顿，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含笑道：“好。”
说着，他就退下了。
不多时，一道月白色的人影在侍女的陪伴下，袅娜地走了进来。
“月娘，你来看，贤弟给咱们都送了礼，你这套实在合适你！”顾大将军一见那女子，立刻含笑招呼。
明兰若一看对方那张脸，不免愣了一瞬间。
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却并不影响她的美貌，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冷漠的气息。
而且……她的眉目和唐知府的牡丹夫人竟有五六分相似！
只是这女子冰冷如霜花，牡丹夫人艳丽又张扬，乍看过去，很难让人觉得她们相像。
可明兰若自己就有个“相似品”——明玥莹。
同是这种气质、穿衣风格截然不同，其实五官轮廓颇有相似感的。
明兰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向了唐知府，虽然他掩饰得很好。
可是在看见那个唤做“月娘”的女子时，他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分明在努力压抑着看见月娘的激动和难过。
她顿时明白了个大概——
唐知府八成和这个月娘有点什么过往，可惜最后月娘跟了顾大将军生儿育女。
从此他心里对顾大将军有了芥蒂。
明兰若心里轻嗤。
啧，又是这种替身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份。
不过……
她看向月娘，却发现她看唐知府时，只愣了一瞬间，随后又面无表情了。
甚至，她对顾大将军也是神色淡漠的，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冷淡的女人。
“嫂嫂，你看这头面，应该很合适你。”唐知府笑眯眯地道，脸上的表情是恰好好处对嫂子的恭谨。
月娘看了一眼那头面，淡漠地道：“多谢，我吃斋念佛多年了，对身外之物不甚感兴趣。”
说完，她竟直接转身就带着婢女袅娜地走了。
她如此冷淡又不给面子的拒绝和离开，让唐知府脸上微僵硬了一下。
倒是顾大将军出来打圆场：“来来来，我们看看你伯父下一个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他走到了明兰若面前。
明兰若垂着眸，打开了她手里长方形的竹盒子。
里面是一幅画，打开之后，竟然是——韩熙载夜宴图长卷！
她都忍不住愣住了，这是南唐的著名大画家顾闳中的绝世名画！
“顾二，瞧瞧，可喜欢这礼物？”唐知府对着顾二似乎格外亲切，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
顾大将军也是认得宝物的，顿时大笑起来：“顾二那小子就喜欢这些文邹邹的东西，还不谢谢你伯父！”
顾二自然是惊喜的，他取了那画卷，欣赏了好一会，朝着唐知府行礼笑道：“多谢伯父。”
说话间，他顿了顿，又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明兰若：“您身边总是有很多特别的好东西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兰若总觉得他那个‘特别的好东西’似意有所指。
仿佛在说……自己。
她没什么表情地站着，但乔炎看着顾二，眼神莫测。
但顾二没有再多说什么，收起了手里的画卷。
此时，顾大将军又朝着顾二笑道：“好了，你娘性子冷淡，这一套首饰，你就代替你娘收下，你娘不喜欢，反正还可以给碧君用不是，你伯父大老远来一趟，还要让人再把礼物拿走吗！”
这话顿时让唐知府又捏了捏袖子里的拳。
这话说得极为随性，其实里面对唐知府的轻视，几乎昭然若揭。
明兰若明显察觉唐知府心里压抑着怒火。
那是唐知府用心找来给月娘的礼物，就这么被人随意送给了其他人！他怎么可能不恼火？
可唐知府这官场老油条掩饰得极好，反而歉意地道——
“对对，给碧君也是好的，都是我的错，竟没有护好我那女儿，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顾二顺势就收下了乔炎捧着的盒子里的礼物。
顾大将军眼底闪过怒火：“碧君被秦王上官宏业捅了一刀，伤势不轻，如今还在卧床休养！”
他一把拍在桌子上：“在我的地盘撒野，我要下山弄死那个兔崽子，把他捅十八个窟窿！”
明兰若看出来了，顾大将军当真是宠爱唐碧君这个女儿。
唐知府叹气：“碧君虽然是大哥生的，可她入了我的族谱，自然也是我的女儿，我从小看着那孩子长大，大哥切勿冲动，秦王不好对付！”
唐知府苦笑：“你不知道，我后来花了多大心思，才暂时安抚下秦王和明妃，他们身边这次跟着东厂的人，跟上次对付明国公不一样！”
顾大将军眼神冰冷：“你我在东北疆经营多年，你还怕个东厂？”
唐知府叹气：“那九千岁的人一来就将黑辽城锦衣卫所的高层全灭了，如今黑辽城锦衣卫已经不受我控制。”
“东厂和锦衣卫都有自己的特殊传令渠道，如果我们轻举妄动杀了秦王和明妃，很快朝廷就会察觉不对，所以，一定要谨慎行事！”
说着，他悄悄看了眼明兰若的方向，却对上乔炎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吓得又赶紧转回头。
顾大将军并不只是个莽夫，听了这话，只冷冷地道——
“我已经给京城那位发消息了，他那边很快就会有回信，然后你我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他顿了顿，忽然问：“那个明妃……叫什么兰若的，是当初萧家那个大姑奶奶生的？”
唐知府一顿，轻咳一声：“是，就是当年萧元帅唯一的女儿生下的外孙女。”
顾大将军表情闪过一丝凝重还有嘲讽：“呵呵，萧家果然绝后了，萧观音生个女儿，竟嫁给杀父仇人之子！”
顾大似乎颇有些兴致，笑道：“到时候杀了秦王，不妨把那个明妃掳来瞧瞧，长得怎么样？”
顾二看了一眼明兰若，淡淡地道：“怎么，兄长有兴趣？只怕那位明妃娘娘不是好相与的。”
顾大将军粗眉一竖，冷哼：“一个外姓女，连萧都不姓，你兄长如果看上了，掳来做个妾又如何？”
唐知府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只感觉身后乔炎盯着他脑门的目光越发冰冷。
他赶紧打断：“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咱们还是商量怎么对付秦王……”
“哼，什么叫太早了，当初萧元帅还说过萧家的爷们或者小姐生了孩子，是个儿子娶我的女儿，是个女儿就给我儿配亲，按照约定，我儿还是她的‘未婚夫’！”
顾大将军摸着胡须，一脸不屑地道：“如今萧家人死绝了，就这么个外孙女，还嫁给上官家的畜生了，残花败柳，也就只配给我儿暖床当妾！”
平白无故多了个‘未婚夫’的明兰若：“……”
她偷偷去瞥边上站着的高挑人影，却见他忽然阴郁冰冷地斜了她一眼！
明兰若：“……”
为什么要用这种——她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眼神瞧她？
关她什么事儿？！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