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介和傅坤带着四五个侍卫一路快马加鞭穿过御街直至皇城门,下了马,傅坤拍拍邵介的肩膀:“今儿你不当值,又三日没合眼了,殿下那边我去就行,你先回去休息吧。”
邵介点头,将怀里的册子交给他,颔首:“坤哥,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往城门口不远处停着的马车走去,走到半路,脚步微顿,回头犹豫了片刻,指指他身上的衣服:“傅哥你先去值班房换件干净的袍子再去奉宸宫。”
傅坤抬手作势要打他:“臭小子!”
邵介扯唇。
傅坤看他走远了,低头迟疑地拉起衣领闻了闻,被身上的味道熏到,皱眉轻啧一声,若无其事的拍平衣襟,背着手往宫里走,嘴里嘟哝着:“你当你身上的味儿好闻吗?”
邵家的马车每日都在城门口等着,侍从终于见到了邵介的身影,忙让马夫赶着马车过去:“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邵介点头,额角隐隐有些作痛,上了马车,撑着额头,闭目养神,顺道隔着帘子低声问外面的侍从:“最近京中可有发生大事?”
侍从笑嘻嘻地回道:“那属下可要先给公子道喜了!”
邵介放下手,坐直睁开眼睛看着青色的车帘:“嗯?”
“姜六姑娘被册立为皇太孙妃了!”侍从声音喜气洋洋的。
身后的车帘忽然被用力掀开,传来一道震惊的声音:“什么?”
侍从转头瞧邵介,许是因为一路上风尘仆仆,邵介脸色泛青,冷漠的眸子充满红血丝,死死地盯着他,下颚绷紧,车帘被他用力攥在手心,侍从一惊,结结巴巴地说:“姜六姑娘被册立为皇太孙妃了,公子忘了吗?过年时你还让我送过枇杷叶给六姑娘屋里的侍女,我说的就是那位六姑娘。”
他不解素来稳重的公子为何会如此失态,是觉得意外吧!侍从摸头笑,他也很意外,没想到皇太孙妃竟然出在了西宁侯府。
他们公子也算是六姑娘的舅舅,有了这层关系,想必以后公子会更受太孙重视吧!
邵介再三确定他说的就是姜杏之,楞楞地靠回车壁,脑中闪过那张精致的小脸,手指慢慢的攥紧,敲上头痛欲裂的脑袋。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皇太孙为何会娶她?邵介心里清楚这世上没有人敢逼陆修元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皇太孙是何时看上她的?
他撑着头,回想往日总总,是那次带姜杏之去明镜湖开始的吗?
邵介呼吸声猛然加重。
“去西宁侯府。”
侍从:“公子先回去休息吧!”
车厢内并没有回声。
侍从只能让车夫调头去西宁侯府。
邵介跳下马车,面色凝沉,眉眼浓黑,手掌用力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绷紧几乎可以看到骨色,脚步又重又急,往侯府内走去。
门房里的小厮见一道黑影闪过,惊呼一声,跑出来,看见邵介的侍从,擦拂过额间的冷汗,他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敢闯侯府。
“小舅爷有什么事情这么急啊?”小厮问侍从。
侍从摇头,抱拳打了个招呼,快步追了上去。
穿过一座花园不远处便是隔开外院的垂花门,园中传来一阵女子的笑闹声。
邵介将将停住脚步,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鼓动激烈的心跳趋于平稳,心渐渐地冷却。
看着垂花门,邵介喉结滚动,他见到她要说什么?以什么身份开口?
邵介手指松开刀柄,手臂传来一阵酸疼,只要想到姜杏之那温软的性子,心口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是她呢?这天下姑娘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正巧是她!
那她呢?
她愿不愿意嫁给皇太孙?如果不愿意,邵介心尖儿微颤,脑中的一个在念头叫嚣着。
若她不愿意……
草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蒲月从高高的草丛中钻出来,在邵介面前走着猫步,抬起高傲的头颅,打量眼前的男人。
邵介刚要抬起的脚尖凝滞,迟钝地低下头看着从草丛中溜出来的白团,瞳孔放大,脑中闪过几道画面,蹲下身,捏住这只猫的后颈。
花园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侍女跑出来,看见邵介慌张地跑过来:“小舅爷,这是六姑娘的猫,你……”
瞥见邵介肃冷的目光,小侍女吞下后面让他轻点儿的话。紧张地看着他,心中发愁,这可是六姑娘的爱宠,异常金贵,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
六姑娘的猫,听到这几个字,邵介心脏像被重重地捶了一下,手指僵硬地拨动她脖子间的长毛,看见她脖子上的皮圈,声音干涩:“她怎么变样子了?”
小侍女小声回道:“六姑娘说,蒲月长得太胖,对身体不好,很久之前就开始帮她瘦身了。”
邵介闭上眼睛,忽然笑了一声,难怪那日在奉承宫见到那只猫时,感觉眼熟,原来和手上的这只猫是同一只啊!
“果儿!”十五从垂花门里面拐出来喊了一声。
果儿回头,脸上带着求救的神情:“十五姐姐。”
她不过是在花园中看见蒲月,逗了两下,没想到遇上了邵小舅爷,听说这位小舅爷有些凶冷,蒲月可别出什么事。
十五这才看到邵介和被他提着的蒲月,先行了一礼,才开口要猫:“邵小舅爷,我来找我们姑娘的猫,就是你手中的那只。”
邵介此时已经恢复到以往冷酷稳重,松开蒲月,蒲月飞快地跑向十五,躲在她身后。
十五朝邵介行礼告退,转身弯腰抱起十五,往回走,果儿也赶紧回了厨房。
这时邵介的侍从追了上来:“公子怎么走得这么快!”
邵介没有回话,只看十五的背影,观察她走路的姿态和脚步,常年习武之人的习惯,他自然清楚,回想这只猫和姜杏之身边两个侍女到来的日子,再联想到玉霞观与岱宗观的位置,邵介心底微涩,一切迷雾都被拨开:“是我晚了。”
侍从不知何意:“公子?”
“回吧!”邵介摇头,落下一句。
“公子不去找三姑奶奶说话了?三姑奶奶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来都来了去报个平安也好。”侍从问道。
大夫人是邵介的三姐,邵家人都称其三姑奶奶。
邵介手指一抬:“你替我去吧!”
乌云散开,温淡的阳光洒在墙上,他恍惚地明白一切都已经迟了。
侍从莫名觉得邵介的背影格外落寞。
·
十五抱着蒲月回到鹿鸣院,先在院中帮她剪了指甲,擦干净猫爪,才带她进了屋,屋内新铺了地衣,蒲月喜欢挠东西,被她抓坏了可不好。
冬日的午后,日头昏淡,姜杏之躺在床榻上午憩,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蒲月扒着床沿,爬上去,熟练地找到自己的位置,窝在姜杏之颈窝旁,摇着尾巴。
绒绒的长毛的蹭着面颊和脖子,挠得姜杏之痒痒,嘤咛一声,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蒲月漂亮的猫脸,手掌满足地在她身上揉了揉,刚睡醒,声音酥软:“蒲月,你好漂亮哇!”八壹中文網
“自从蒲月瘦下来之后,姑娘每天都要夸一句。”坐在不远处叫初一做针线活的阿渔嘀咕道。
“哪有?以前也每天都夸的!”姜杏之小声反驳,但声音很没有底气,说完捂住蒲月的耳朵,“阿渔姐姐在胡说,我们蒲月不要听。”
蒲月配合地叫了一声:“喵~”
赖了一会儿床,姜杏之才爬起来,看着新铺的黛绿色地衣还有些不习惯。
“先前那地衣也还好好的呢!要不是姑娘的笔掉在上头,染了一大块的墨汁,能用到初春再换。”阿渔看姜杏之盯着地衣瞧,说道。
初一说道;“换了新地衣,都像是换了一个新屋子。”
“也和新屋子差不多了,屋内的摆件陈设也都是新换的,”说起这个阿渔又忍不住道,“我今儿才知道,库房的那些婆子们动作原来也能这么快的,不到半日就换好了,以前碎个茶盏,找她们领,都得搪塞几天。”
姜杏之笑了一声,随意往身上披了个小袄,趿拉着绣鞋,裙摆下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姜杏之站在她们面前弯腰看着她们绣花。
睡前她的乌发被编成一根长辫垂在脑后,睡觉时被她蹭得松散,几缕发丝飘落,长辫随着她的动作垂在胸前。
初一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们姑娘不施粉黛,云鬓松散,慵懒随性的样子也好看。
姜杏之看着初一手中的绣绷:“初一你学得好快啊!”
初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杏之坐在她们身旁,拿起丝线。
她先前因为作画,不爱留长指甲,但过年时为了涂蔻丹好看,便留了一小节指甲,到现在也没有再剪去,如今正好来帮她们劈线了。
“姑娘你去作画吧,这些活计哪能让你做,”阿渔不由分说地拿走她手里的丝线。
姜杏之抿抿唇,她暂时不想碰画笔,也不想作画。
阿渔不肯她做事,她百无聊赖地将十指摆到眼前,看看形状修剪得漂亮的指甲盖上还有未褪去的蔻丹,弯起指节在空中挠了挠,这样长的指甲挠人也一定很疼吧!
这般想着,她忽然有些心疼道长,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被她抓破。
道长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因为没有禁住诱惑,没有画成画,在故意报复他吧!
当夜,陆修元沐浴完从浴汤中出来,可以看到他白皙紧实的后背留有一道道可怖的红痕。
陆修元若无其事地擦干水珠,穿好衣裳,出了净房坐在书案后,这才有空闲看今日傅坤送上来的册子,执笔在册子上圈出几个人名,交给吴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