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得坐立难安的自然不可能只有姜杏之一人,陆修元这个上辈子活了三十余年心态足够沉稳的人都忍不住浮躁起来。
“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再去检查一遍,你亲自去。”陆修元忽然停住脚步,又一遍吩咐奉承宫的主事内监于安。
于安默默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陆修元的目光悬在头顶,吞下到嗓子眼的话,弓着腰应下声:“是。”八壹中文網
一边在心底数着这是今日的第几遍,一边赶忙领着内侍去各地盘查。
殿内细碎的脚步声绵延不断,陆修元看着殿内随着夜风浮动的红幔,慢慢地舒出一口气,大概因为知道来之不易,所以会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
陆修元嗤笑一声,过后又是一阵儿的沉默,温淡的目光凝着廊檐下的贴着喜字的灯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知是谁碰倒了什么,内殿响起了骚乱,陆修元回神,往殿外走去。
房门“支呀”一声,望进屋内,是和奉宸宫一样,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红艳艳的一片,而姜杏之却像是从天中坠落凡尘的仙娥,穿着一身素色绸缎寝衣,干净又透亮。
她盘着腿坐在床榻上,腰背挺得笔直,闭着双眸,正运气吐纳,缓解心中的紧张,听见门响,粉润的嘴巴开合:“你们不用管我,我自个儿待着就行。”
没有人回话,关门声也没有响起,姜杏之心中一动,睁开眼睛,清澈明亮的眼睛比夜空中璀璨的星光还要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修元瞧,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看见她,心才落到了实处,她亮晶晶的眼神看得他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陆修元嘴角挂着淡淡地笑,上前捂住她的眼睛,任由她卷翘的睫毛在手心刮动,声线温柔:“为什么这么看我。”
姜杏之抬手将他的手拿下来,陆修元也没有拦着。
“不一样的。”
陆修元道:“什么不一样了?”
姜杏之放下盘着腿,挪动着将两根细腿敲到他大腿上,红着脸小声说:“今晚过后,我们就要成婚啦!”
陆修元手掌揽了揽她的腿,防止掉下去,听她的喜悦声,引得他亦是笑意浓浓,抚着她披在肩头的乌发:“是不是有些紧张?”进来时瞧见她还在做他教她的缓解情绪的吐纳。
“有一点点啦,也没有特别紧张。”姜杏之软声承认,她参加过好几次旁人的婚宴了,往常都是瞧个热闹,轮到自己了,才开始紧张忐忑。
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现在很懂事了,捏着手指比划了一个短短的线条,表示自己只有这么多紧张。
“哦?是吗?”陆修元挑眉装作很惊讶意外的模样,“原先担心杏之,打算今夜就留在这儿陪你,现在想来也不需要了。”
姜杏之连忙否认,拉着他的手不放,急切地说道:“不,不,不,我要道长陪的。”
说着还曲着腿蠕动着,把自己整个人都放在他身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像是要赖在他身上一样。
他一过来,姜杏之就没有那么慌张了,自然不肯依他。
陆修元不说话,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腿弯,微微倾身,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又将她平放在床榻上,脑袋下垫着软声,再贴心地扯过一旁的薄毯搭在她身上,便起身了。
姜杏之心里委屈巴巴的,有些不高兴,小手揪着他大的衣摆,眼睛湿.漉.漉:“道长,要回去了吗?”
陆修元和润的眸子闪过坏笑,低声说道:“杏之,总得让我去脱下外袍。”
“啊?”
“哦!”
原来他不是要走啊!姜杏之闹了个大红脸,看着他身上穿着的雅致圆领袍衫,衣扣衣带公绦都系得一丝不苟,干巴巴地应声,松开他的衣摆,再补救般的压一压被她捏皱的衣料。
陆修元闷声笑着,转身解着系带,将外袍挂在衣柜旁的龙门架上。
两个龙门架,陆修元看着另一个上头挂着的皇太孙妃仪制的翟衣凤冠,目光柔和,转身向床榻走去。
姜杏之精致柔美的娇面红彤彤的,瞅着他,含娇带嗔的。
陆修元轻咳一声,上床,揽着到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包着她的小手,温柔地说:“睡吧!明日要早起。”
被他一哄,姜杏之软得跟个面团似的,黏糊糊地伸开臂膀环抱他的腰身,小脑袋蹭蹭他的胸膛,迷乎乎地想,她大抵是大周朝第一个新婚前夜被新郎抱着哄着入睡的新娘吧!
世俗礼仪规矩被陆修元抛掷脑后,听着姜杏之平稳的呼吸声,缓缓入梦。
·
第二日一早,香净她们早早地起身,过来叫醒姜杏之。
姜杏之睡眼惺忪,瞪着朦胧地眼睛,眼前有四个头戴黑色幞头,身着深蓝色圆领窄袖袍,腰佩革带,脚蹬黑色长靴的侍女,有一刹那,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直到香净唤她:“姑娘,宫中女官们都过来了,该起身做准备了。”
姜杏之这才清醒过来,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面前围在床边的是她最亲近的三个侍女:“你们穿成这样,我都不习惯。”
“姑娘多瞧瞧就习惯了。”香净指挥着阿渔她们去拿衣裳。。
姜杏之往床边挪,看着空了一块的床,也不知道道长什么时候走的,看着屋内已经忙碌开的侍女们,她抿唇笑了笑,道长那边现在也是这般热闹吧!
姜杏之没有父母,大夫人和姜大爷不敢托大,让姜杏之和陆修元拜她们,拜别长辈一这项,便省去了。
原先拜别老太太也是可以的,只是大夫人说,老太太身体不好,不难为她劳心折腾病体了,老太太听完气得一整日没用膳,今儿大婚,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这些姜杏之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正由宫中的尚宫引领着上了翟车。
皇太孙亲迎,宴飨乐队和仪仗侍卫开道,姜杏之身着深青色襄红色缘边织金云凤纹翟衣,手中握着玉圭,脸上贴着珍珠额面,娇嫩的面庞散发着莹光,满目柔情隔着随轻风飘动的彩带帷幕看向远处高坐骏马之上,身着威严庄衮冕的陆修元。
耳边乐器作响,姜杏之弯起眼睛,心有所感,下一刻陆修元侧身回看她。
隔着人海,四目相对,姜杏之心口泛起酥麻,脑中交织着前世与今生的过往,眸中蓄着一汪清泪。
在陆修元对展开一抹安抚的笑容时,眼泪被她吸吸鼻子,憋了回去。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姜杏之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傻乎乎的,陆修元敛眉,滚烫的心脏无可奈何地软了又软。
翟车直奔太和殿,姜杏之记得尚宫说她们要去拜见陛下和太子,随后回到奉承宫行完剩下的礼仪便好了。
她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这中间不需要单独再拜见太子和太子妃了吗?就这样简单吗?
不过尚宫和道长都没有提起,她也没有好奇地问,她想这许是皇家的规矩吧。
太和殿内更加庄重,姜杏之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跨过高高地门槛时,陆修元替过尚书扶住她,姜杏之脸一红,小手掩在宽袍下面,悄悄地攥了攥他的小拇指。
下一刻,陆修元回握她,捏了捏:“别担心,有我。”
殿内围观的臣工们只瞧见皇太孙同他的皇太孙妃说了一句话,他们虽然没有听到说的什么,但可以瞧见皇太孙妃面庞红彤彤的。
气氛渲染,三等美人也成了一等美人,更何况姜杏之本就是个容貌出色的,臣工们在朝多年并不是不食烟火的士大夫,对京中流言也略有耳闻,如今一瞧更是觉得皇太孙妃的确不负盛名。
臣工中有几位曾去过岱宗观,眼瞧着远处的皇太孙新妇有些眼熟,心中有些疑惑,相互对视一眼,眼睛蹭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看陆修元的眼神也就暧昧了起来。
耳朵瞬间竖起,暗暗地踮脚,妄想偷听皇太孙又和太孙妃说了什么。
随着仪官的贺唱,姜杏之跟随着陆修元跪拜,动作间飞快地偷瞧了一眼高高坐在龙椅上的陛下。
却和她想象的不同,这位陛下神情温和,嘴边含着笑意,除了身上的气势仪态,竟与寻常老人一样。
而他身侧站着同样穿着衮服的胖男人,普天之下能穿这样形制的只能是太子了,姜杏之眼睛微微瞪大,垂眸瞥了眼手边身姿颀长的陆修元,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陆修元感受到身侧一道好奇的打量,嘴角细不可查的扯了一下,她现在倒是不紧张了。
东宫正殿内,太子妃陈氏独身坐在殿内风口处,听着鼓乐声,脸色难看,手指慢慢攥紧,今日之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羞辱至极,她这个太子妃算什么,抬头看了眼挂满红绸的宫殿,冷笑一声:“去把这些都给我弄走!”
这声音哪里还有往日贤淑温柔的太子妃形象。
受到吩咐的侍女僵着不敢动。
秋兰小声说:“皇太孙大婚,若是现在拆了,该落人口实了。”
陈氏忽然笑了笑,紧紧地绷紧下巴,压下胸口的怒气,红唇僵硬地动了动:“刚刚我吹多了凉风,竟糊涂了,你……”
她看向一旁的小侍女。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侍女背脊往下塌了塌。
陈氏十分满意,柔柔地笑了笑,起身往内殿走。
秋兰跟上去,看了眼小侍女:“太子妃要去休息一会儿,把门关上吧!”
小侍女应声。
殿门一关,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陈氏的脸也彻底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