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下午,照例又是罗用到许家客舍那边教人算术的时间。
上课前,有两个从小河村那边过来的年轻人,给罗用带了一小篮子饴糖过来。
前两天罗用托他们村一个过来送麻纸的村民,稍了三斗黍米并麦子过去,让他们村一个老汉帮忙做成饴糖,这不,现在糖做好了,便让人给他捎了过来。
罗用接过那个篮子颠了颠,便知道对方并没怎么收自己的工钱,于是便道:“等一下你俩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给黄翁带几个包子。”
那给人做饴糖的黄老汉年岁与邹里正差不多大,却并没有邹里正那多子多孙的福气,原本有个儿子,却是走在了他前头,倒是有两个孙女,这会儿也都已经嫁了人,现如今家中就他们两口子带着一个儿媳妇过活。
家里总算还有田地,黄翁又有手艺,日子过得倒也不差,只是与别人家那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比起来,就显得十分冷清。他们那儿媳妇,老两口现在也是把她当闺女看待,怕他俩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想着要给她再找一个归宿呢,可惜也是不容易。
“哎。”那两个年轻人应了一声,各自找了个小马扎,在厅堂里坐下了。
今日他们来得晚,那火炕上的好位置早就被人占完了,还好许家兄弟几个都是勤快人,这店铺里头大大小小的马扎备了不少。八壹中文網
不过就算是来得早了,约莫也是争不着那炕上的位置,近来到许家客舍听罗用讲课的外来人越来越多了,看那些人的衣着气度,怎么也不能是寻常的商贾小贩。
这些人现在整日就住在这许家客舍,约莫今早吃过早饭以后就一直在这个厅里头待着呢,人家有钱有闲,坐炕头也是应当的,像他们这些不花钱就是来听个课的,有个小马扎也算是不错了。
“课前先把九九乘法口诀背两遍吧。”待到时间差不多了,罗用就说话了。
“九九八十一。”当即,罗用的一个弟子便起了头。
“九九八十一,**七十二……”其他人都自觉跟上,甭管是坐马扎的还是坐火炕的,在罗用这个先生面前,都是老老实实的,让背九九乘法口诀,一个个就都张开口大声背诵起来。
对于这些人这么配合的态度,罗用还是很受用的,这时候的人对于教授他们知识的人都表现得十分敬重,对于难得的学习机会也都很珍惜,也正是因为如此,罗用现在教得也很是认真。
他最近已经在教分数和小数了,一部分跟不上的,或者是觉得这东西学了也没什么用处的,便也不怎么过来了,横竖罗三郎也说了,等到明年入冬的时候还会再开基础班,没学会的那些人也就不怎么着急了,罗三郎年纪虽轻,说话却向来都是算数的。
在背诵过两遍九九乘法口诀之后,便是大约一个半小时的上课时间,这期间罗用会先把今日的知识点跟他们讲解一遍,然后再布置算术题下去,在不断的练习当中反复消化这个知识点,一直到大多数人都学会了为止。
这一个半小时以后,就是学生们自由练习和交流的时间了,罗用被他们那些人拉着交流过几回,说实话,他们说的那些题罗用听着就有点犯晕,好在当初在二十一世纪那十几年的学总算没白上,关键时候勉强还能撑住场面。
这些人都是求学心切的,研究起来没完,罗用瞅着空子就打算溜了,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塞给小河村那两个年轻人五文钱:“一会儿等包子出来了你们自己去买,你俩一人吃两个,剩下的都给黄翁拿去。”
“我俩就不吃了。”其中一个年轻人捏着那五文钱,面上有些腼腆。
“客气个甚,这老远的路,不垫垫肚子能行啊。”罗大娘这时候刚刚上完两盘饺子,刚好打他们这边过。
刚刚罗用上完课以后,厅中便有人开始点起了吃食,这大冷的天,坐在这暖烘烘的热炕上,一边吃着可口的食物,一边再讨论讨论学问,那也是很惬意的。
“你俩去后边,我给你们打点热汤。”罗大娘招呼他俩去后边喝点热汤,他们两口子现在每日都在许家客舍做活,小河村不少年轻人因为经常要来这边送货,与他俩也是十分熟络。
“那我先走了。”罗用与自家阿姊打了声招呼。
“你且去吧。”罗大娘笑道。
罗用拎着那一小篮子饴糖出了许家客舍,也不进村,而是往水泥作坊那边去了。
这大冷的天,路面都是冰渣子,村子附近的山坡上还有田间地头上都堆着白茫茫的雪,迎面吹来的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喘出来的气也都变成一团团的白雾。
路上不时会遇到一些推着车子的男女老少,自打西坡村这条水泥路修好了以后,来这里运水泥的人也比从前多了不少,因为路面平整,也不需是顶强壮的劳动力,只要有那两三个妇孺老弱一起推车,便也敢来这里运水泥了。
冬日里常常下雪,积了雪的水泥路就不那么好走,不过比起从前的土路,那还是要好出许多,道路两旁的村民时常也会出来扫雪,据说是怕那雪水把路面给泡坏了,难得有人肯出钱帮他们买水泥修路,大伙儿可都珍惜得很。
罗用提着一篮子饴糖,与那些认识他他却不认识的人们笑着打了一路的招呼,不多时,便到了水泥作坊所在的那个大草棚里。
这草棚搭得可大了,长长的一溜,上百个工人在这棚子里干活,也不显得拥挤,大伙儿和泥的和泥,摔坯的摔坯,烧火的烧火,忙得热火朝天。
工棚靠里的位置烧着一排陶瓮,个个都有水缸那么大,这时候那一口口大瓮上头都冒着白茫茫的热气,那里头都烧着热水呢,就为了能在这大冷天也能和泥。
罗用知道只有最里边那口陶瓮烧的是生姜水,专门给工人们驱寒用的,他这时候便走过去,从篮子里抓了几大把饴糖撒到那一大瓮生姜水里头,然后又俯身下去,往灶膛里头添了一把火。
打刚刚罗用过来的时候,水泥作坊这边就有不少人看到他了,不过大伙儿也都没有停下自己手里头的活计。
“师父,你怎的过来了?”这时候,罗用的一个弟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这几日买水泥的人多,他们这作坊也是忙得不行。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去吧。”这就是他自家的水泥作坊,过来瞅瞅罢了,也不需要人招呼。
“刚刚收了几担石膏,就等着一会儿去做晚饭了。”那弟子搓着手说道。
“今晚吃些甚?”罗用顺口问他。
“整了几幅羊架子,砍一砍跟芦菔一起煮,还有就是咸菜和杂面饼子。”那弟子回答说。
“倒是辛苦你们了。”罗用也知道水泥作坊这边的饭菜,主要就是他的这些弟子以及住在羊圈那边的一些家属在做,挣钱不多,一天到晚的也是不少活。
就在距离水泥作坊前边不远的地方,挨着路边那里,现如今也已经修上了一溜儿土坯屋子,每个屋子里都砌了大火炕。
工人们白天在这边做工,吃的是大锅饭,晚上就睡大通铺,条件虽然称不上多好,但好歹白天能吃饱肚子,夜里也不用挨冻。
“嗨,不辛苦。”那弟子拘谨道。
“你先喝碗姜汤。”罗用从旁边拿了一个陶碗,从篮子里摸了一个饴糖放进去,然后用大勺子从陶瓮中打了一大勺姜汤给他。
那弟子捧着一碗姜汤,一脸的高兴,一边还不忘招呼其他人:“都快过来喝碗姜汤,我师父还往里头加了饴糖呢。”
旁边一些工人早就竖起耳朵等着了,这会儿听他一招呼,一个个笑嘻嘻的就聚了过来,罗用倒是没有再给他们加饴糖,刚刚他往陶瓮里撒的那些,也够这一大瓮姜汤都带上甜味儿的了,这一篮子饴糖,细水长流的,也能用上十天半个月的。
这大冷的天,每日喝上一两碗**辣甜丝丝的姜糖水,不仅能驱寒,多少也能补充一点热量。
刚刚那弟子喝完了一碗姜汤,又把碗底那块没化完的饴糖放到嘴里嚼着,看得一旁其他人很是艳羡。
在这年头,不管男女老少,都少有不爱吃糖的,这时候的人普遍都缺营养,甜食不仅是大家精神上的向往,身体上同样也需要这种高热量的食物。
像饴糖这种东西,他们这里的人勉强都还吃得着,就是觉着精贵,大多不舍得吃而已,蔗糖就十分难得了,本地并不出产,都是从外地运来,价钱也是高得很。
罗用猜想,这时候的甘蔗应是没有后世那般甜,含糖量没那么高,要不然以现在蔗糖这样高的价钱,南方那边的农户没理由不去大力种植。
说到蔗糖饴糖,罗用倒是还知道一种糖,是用甜菜加工提取出来的,只可惜他的空间里面并没有那种甜菜种子。
罗用这边一心只想着甘蔗糖甜菜糖,却不曾想,几日后,倒是有人给他送了另外一种糖。
送糖的是村里的殷老大,也就是当初出事的殷大娘的父亲,当初他闺女出事,罗用帮忙寻人,大伙儿一同出力把那闺女给找了回来,转眼这时间便过了一整年,罗用早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却不想他们家却还念着呢。
秋里,殷家那两口子在田间地头挖了许多白茅根回去,一根根搓洗干净以后,再将它们捣碎了,用清水浸出甜汁,再用小火慢熬,最后得到那少少的一点糖,这糖便叫洗心糖。
殷家人这回给罗用送来的,竟有一小罐,也不知道要捣多少白茅根才能得来。
这洗心糖最能润燥祛心火,偏又没有什么寒性,很是养人,罗用对这罐糖也很是珍惜。
每晚睡觉前,少少兑些糖水给家里这些小孩喝下去,就算夜里火炕烧得热些,也不怎么容易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