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有早课,扶栀洗漱完下楼时,沈知野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初晨的日光很浅,夹杂着淡淡凉意。
男人倚在门前,微凉的日光从他的侧面打下,明暗冷冽。
他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背依旧懒散地欠着,好像劳累了一夜未睡。他仰头靠在红木门框的直硬线条边,硬朗的下颚微仰,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块包装蛋糕和牛奶。
“阿野哥。”扶栀换了鞋跑出来。
“出来了。”沈知野抬了抬眼,叼着烟含糊应下。
他站直了身子,把蛋糕牛奶换了边手,抬手拿掉了嘴里的烟丢进一边垃圾桶里。随即动作自然地拎过了扶栀手里的书包,把蛋糕牛奶塞进了她手中。
“谢谢阿野哥。”扶栀弯着眼迈下门前台阶。
两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扶栀用胳膊肘夹住小蛋糕,一边扯开牛奶吸管,牛奶吸管的塑料薄膜漏刻了锯齿,以至于扶栀撕扯了半天,愣是撕不开吸管。
正埋头着,一只手就径直越过了她的肩,拿走了她手中牛奶。
沈知野的指节修长,轻而易举撕开吸管膜插进牛奶盒里。
扶栀抿唇笑了下,“谢谢”
她伸手欲接,却被身侧男人躲开。
沈知野扫过她手中蛋糕:“你先吃,我替你拿着。”
扶栀往四周瞥了眼,小区里不少老人送小孙子上幼儿园,就是一只手替他们拎书包,另一只手替他们拿早餐。
扶栀脸上一燥,还是想拿回牛奶:“不用了阿野哥,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却见沈知野退后一步,挑了挑眉:“这么小气啊,小姑娘?”
“怕你阿野哥偷喝?”
“……”
扶栀收回手,低头撕开了蛋糕包装袋。
声音不大:“阿野哥就喜欢开我玩笑。”
……
水居到槐大的二号线上人不少,两人上去时,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车厢里也站了不少人,但是总不算拥挤。
沈知野随后走上,手里还拎着扶栀的包。
地铁门缓缓合上,扶栀站在一处扶手边,沈知野站在她的面前。他很高,头顶比地铁上空的横贯扶手还要高出半个头,他微弓着身子,单手撑在扶栀头顶的扶手上。
两人之间,面对面,只差不到一只手的距离,姿势好像十分亲昵的模样。
扶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包还让阿野哥拿着,便道:“阿野哥,包给我吧,我自己拿。”
沈知野单手扶着头顶的扶手,欠下脖颈,慢声:
“小姑娘,这包我还挺喜欢的。借你阿野哥提一会,行不行?”
哪有人喜欢拎包的……
扶栀暗忖,她抬起眼,恰好撞进沈知野低敛的视线,沉沉笑意倏然入眼。
扶栀匆忙躲开了眼,声音有些僵硬:“拿吧。”
沈知野低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地铁上的人在下一站下的不少,这节车厢恰好有个空位,扶栀就坐了过去。
沈知野则在她座位边的扶手上倚着。
车厢里人少了,声音也低了下来,只剩了车厢穿过隧道地低嗡声。
扶栀随便滑了两下手机,就无聊地阖了眼休息,本来只是想休息下眼睛,谁知道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她的脑袋无意识地往一侧垂了下,没有磕到冰冷冷的扶手,而是落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手心。
几乎在肌肤触碰的一瞬间,扶栀整个人的意识就清醒了。
脸颊触感清楚地告诉她——
她睡着了,并且,睡在了阿野哥的手上!!
换言之,阿野哥托住了她的脸!!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醒来吗??!
扶栀的眼睫颤了颤。他的掌心很宽大,能罩住扶栀的整张脸,指腹的地方有些粗砺,像是常年举铁留下的。
扶栀的脸侧感受着他的温度,她突然改了主意。
反正她现在还没醒,对吧。
那不如……再睡会?
地铁乘客上上下下,十五分钟的路程好像过得十分漫长。
扶栀丝毫没有睡着,她的意识愈发清醒,清醒地感受到男人指腹的粗砺,手心脉搏的跳动。
直到地铁播报:“下一站,槐南大学,开左侧门。”
扶栀才状似惊醒的模样站了起来,故作惊诧又不好意思地对沈知野道:“啊,不好意思啊,阿野哥,刚刚睡着了。”
沈知野慢悠悠地收回了手,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扶栀的脸颊一侧,“很热?”
扶栀抬起手背贴了贴发烫的双颊:“是……挺热的。”
“这样。”沈知野收手插回口袋,他倚在扶栀身前,又问:“刚做梦了?”
“啊?”
沈知野淡声:“眼睛一直在动。”
扶栀心下一动,心虚直点头:“是……昨、昨晚没睡好来着。”
“昨晚叫你早点睡。”沈知野慢悠悠道,“没听话啊,小姑娘?”
“……”
扶栀愈发局促,正在这时,地铁到站了。像看到救星,她匆匆随着人流下了站,便自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地铁口就在槐大校门口,扶栀在校门口和沈知野分开,匆匆跑进了校门。校门口的直道进去大概五六十米了,扶栀回过头,就见沈知野还站在校门口。
沈知野举起手机,轻叩了下。
扶栀会意,打开了手机,就见微信上阿野哥发来消息:
【小姑娘,还有三分钟,你就要迟到了。】
完了!
扶栀抓了包扭头就跑。
周四早上只有一节课,倒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课,就是听说这老师格外严厉,课前必点名,旷课直接扣光平时分,迟到这节课必抽你。
扶栀一开始找错了教室,等她匆匆赶到教室时,就听到里头在念:“扶栀,扶栀没来吗?”
“到!”扶栀从教室门口气喘吁吁地探进头来。
讲台上五十多岁的瘦高教授抬了下眼镜:“你是扶栀?”
教室里四五十道视线相继望来,扶栀对别人的注视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在心里暗叫不好,被老师记住名字了,一边也只能硬着头皮笑,“是,老师,我是扶栀,刚刚走错教室了……”
教授扫了她一眼,淡淡收回目光:“下去坐吧。”
“谢谢老师!”
没人敢逃课,教室坐得很满,只剩了第一排的空位没人坐,扶栀只能在第一排坐下。
教授点完名,打开课件,让同学们加进了班级群里并修改备注,之后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就开始上课了。
这节课是金融风险管理,教授为了活跃气氛,先是举了几个典型案例,请同学一一起来分析。
果不其然,第一个抽的就是扶栀。
教授举的例子是法国兴业银行亏损,这个例子扶栀听扶江生随口提过两嘴,虽然没怎么认真理解,但照葫芦画瓢也是能复述个两句的。
扶江生一生纵观商场沉浮,对事情的分析一阵见血、字字在点上,但有些话从扶栀这么个未出茅庐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未免就有些令人另眼相看了。
果然,扶栀说完,就见教授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表情从一开始的不满严苛变为了欣慰,“扶栀同学是吧?你要不要当课代表?”
“啥?”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扶栀成了金融风险管理的课代表,大学的课代表倒是没什么事,平时也没作业,要做的事顶多只在结课考时和其他班学生商讨一下考试时间而已,况且还能加一些平时分,倒也算不错。
下完课,扶栀拎着包出去,这会才十点多,她是打算去图书馆坐会的,打开手机,倒是有不少消息,是从班级群里加过来的同学,扶栀点了同意就没去理会了。
到时,图书馆自习室已经没有空位了,扶栀就去了下午要上课的空教室自习,不知不觉时就过了饭点,她不算饿,索性直接在教室里接着上下午的课。
学生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下午的课是很轻松的选修课,一个半小时的大课上下来,扶栀逐渐感觉到胃里的不适,从普通的饥饿感到微微抽搐的疼痛。
扶栀稍稍蜷缩了身体,用大拇指关节抵在胃部,企图减轻疼痛感。
她掏出抽屉里的手机看时间,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而三分钟前,阿野哥给自己发了消息。
【小姑娘,在干嘛?】
【你阿野哥在开会,可无聊了】
【哦,好孩子这会应该在认真听课呢】
扶栀微微抿起唇角。
本来觉得喝碗粥就能糊弄过去的疼痛感在有人关心的时候,突然好像被放大了。
扶栀没有跟人说委屈的习惯,年幼时就被扶江生严苛教导“苦往肚子里咽”的理念,扶栀也一直践行至此。
却在这时候,莫名产生了想要有人关心的幼稚冲动。
想要阿野哥的关心,想要自私地,得到阿野哥的安慰。
她瞥了眼讲台,悄悄低下头在键盘上敲字:【胃痛……】
扶栀舔了下嘴唇,又掺杂私心地添了一句:【好痛啊。】
微信那头没有回复,扶栀就把手机塞进了抽屉里。老师正分析案例,扶栀走神地盯着黑板,突然又觉得后悔了。
阿野哥现在应该是在开会,如果因为她分心了影响了工作,那自己岂不是罪过大了。两分钟内的消息可以撤回,扶栀赶紧从抽屉里掏出手机,却见微信那头已经回了好几条消息。
【几点下课?我过去接你。】
【吃什么了?】
【午饭有吃?】
胃里还在一抽一抽地疼,扶栀却悄悄翘了嘴角,像是卖惨获得了别人关心,心中有些愧疚,同时又不免的,高高翘起了小辫子。
【40分下课】
【午饭忘记吃了xd】
而后十分钟的课程就变得好过了许多,虽然肚子里抽痛的感觉还在一点一点增加,可她满心都是一会阿野哥要来接他,就也忘了肚子的感受。
终于熬到了下课时间,扶栀获救似的拎起包,只是步伐还没迈出就被人叫住了:“同学同学,你有兴趣参加走秀大赛吗,我们舞协举办的,就在下个月的。”
“不好意思啊,我没什么兴趣。”
扶栀挤出一个微笑,随即拎包要走,却被拉住了胳膊:“同学你再考虑一下吧,你条件这么好,肯定会获奖的,第一名奖品是macbook,很丰厚的……”
“真不用了,我不缺,谢谢……”
“同学再考虑一下吧——”
扶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力气说话语气很轻的原因,导致她们产生了自己是在欲拒还迎的错觉,眼看教室里的同学差不多都走光了,扶栀愈发急躁,胃里的绞痛也一波更甚一波加剧。
这时她只恨自己今天不该涂口红——如果让别人看看她现在惨无血色的模样,或许就不会再坚持了。
正急得一头汗,就见空荡的走廊迈出那条修长笔直的西装裤。
给扶栀发消息时,沈知野正百无聊赖地听着美区市场部调研报告,微信上来了消息,那个小姑娘说她胃痛。
正在讲台上战战兢兢地接受总部老板检阅报告的主管就见底下冷峻绝色的副总裁忽然沉了脸,什么也没说,阔步离开。
走得急,沈知野来不及换了衣服,仍穿着刚刚开会时被叶坤押着逼迫换上的西装。
漆皮锃亮的黑皮鞋,修长笔直的西装裤,直至往上,一丝不苟剪裁合身的白衬衫,他扯松了领带,领口第一颗扣子被松垮打开,流畅的肩胛骨和锁骨曲线便弯绕隐约。
简直是斯文又禁欲。
沈知野平时很少穿西装,习惯宽松t恤。此时穿上剪裁合身的衬衫西裤,整个人矜贵又凌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他在扶栀跟前站定,微仰起头,淡漠目光在几人跟前扫过:“还不下来?”
扶栀错愕地都忘记了疼痛:“阿野哥?你怎么上来了?”
扶栀身侧两个女生骤然看见这么帅的男人走进来,一时有些发怔,又听扶栀这么叫她,就干巴巴问:“这是……你哥哥啊?”
扶栀几乎是马上回答:“不是。”
说完,她便挣开了那两个女生的手,快步走到了沈知野身侧。
沈知野走前两步接过扶栀的包,换到另一边手,宽大的掌心就握在她的胳膊上:“自己能走?”
他皱着眉头,好看的眉眼似乎因为担心而重重拧了起来。
很关心她的样子。
扶栀的心里升起一点点让人担心的自责,同时也不免地,爬起了一些被人关心的愉悦。
她小弧度地翘起了嘴角:“可以。”
总归是在教室里,沈知野没有强迫着把她抱下去,只是搀着她的胳膊,缓慢地带着她往下走。
从教室出来,沈知野往后扫了眼:“刚刚那两个是?”
“上一节课的同学,说要邀请我参加什么走秀大赛来着。”扶栀想到什么,抬头解释:“她们太热情了,我拒绝不掉,所以才麻烦阿野哥上来找我的,不是我要拖的。”
身侧并行的男人身上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在听到扶栀这话时,像是轻轻笑了下,驱散了身上的冷冽。
“下次遇到一直缠着你的,拒绝得凶一点。”
扶栀小声:“我知道,我今天这不是……没力气发挥嘛……”
两人恰好走下教学楼台阶,只觉得身侧男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扶栀侧抬起头看他,就见男人浓郁的眉间似乎又皱了起来,好看的唇线也抿得笔直,看起来,并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阿野哥?”
“不吃午饭?”沈知野俯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小姑娘,你很叛逆啊?”
“……”扶栀嘴角嗫嚅了下,“倒也不是叛逆……”
“不是叛逆?”沈知野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挑眉:“那什么不吃午饭?减肥?”
“那倒也不是……”
沈知野丝毫没有要带过这个话题的样子,他仍然攥着扶栀的胳膊,声音低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吃午饭,嗯?小姑娘?”
教学楼下人来人往,沈知野现在拎着包俯在她眼前,一脸严肃的模样。
莫名像哥哥在训斥妹妹。
扶栀的目光在四周扫过几圈,忽然正色:“阿野哥。”
沈知野挑眉:“嗯?”
就听扶栀道:“别人是不会在公开场合训小姑娘的。”
“……”
男人紧蹙的眉心略怔了两瞬,那双冷冽的瞳孔稍颤了颤。
他缓缓地敛下了眼,细碎头发落下,像是想要再训她两句。可他的视线落在扶栀怯生生的小脸上时,又不由的——
“知道了……小姑娘。”沈知野别开眼:“回车上再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