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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心爆开一朵小小的火花,蜡水流下最后一滴,燃尽了。
帐内顿时有些昏,容云起身去柜子前翻找,拿两支簇新的红烛。霍临风坐在桌案后,笔稍停,觑一眼帘布缝隙外的天色,问:“几时了?”
容云说:“五更将过,天快亮了。”
霍临风收回目光:“那别燃烛了,熏燎一宿,晃得我眼睛不适。”
容云捧着那两支红烛,没听话,点燃一支搁远些,而后到帐口卷起帘布,光线与晨风一并闯进来。他兀自去架旁净面,拾掇完自己,拧湿帕子走到桌旁递上。
霍临风写罢一句,搁笔,接过帕子擦了擦脸。策军折子被偷,前前后后的安排只能重头计划,这一宿,真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如何了?”容云问。
霍临风答:“将将三分之一。”容云陪了他数个时辰,一双桃花眼依旧明亮,只是眼睑下的淡青叫人心疼。他抬手捧住容云的脸,指腹有茧,于是轻轻在那眼下抚过,道:“兵马数量庞大,作战安排花费近半月制成,就算急也马虎不得。”
容云点点头:“你的折子还在,不能依照旧计吗?”
霍临风说:“大哥那份为后备不假,但后备是在正规的基础上设计,但凡泄露一丝,对方便能推断出我军的计划。”
正说着,霍惊海从副帅的帐子过来,未回大营,俱是劳神整夜。容云赶忙退开一步,捧脸爱抚什么的,叫人瞧见可了不得。
他心虚,便低着头,挪到一旁静静地添水研墨。
霍惊海没发觉端倪,这情形也顾及不上,直白道:“临风,第一层的兵马我安排好了。”军将士按照能力分层,第一层是人数最多、最寻常的兵。
霍临风接住过目,许是绷紧精神太久,忍不住放松一句:“大哥策军一向快速,我的经验到底是薄些。”
霍惊海说:“行了,策军之事你比我强,胡乱恭维什么。”此时无心玩笑,亦非随和的脾性,“没问题的话,马上重新安排。”
一盒朱红印泥,霍临风执帅印按压,在折子尾下自己的标记。“安排下去。”他命令道,“蓝湖与大营之间仅留探子,营集结兵力,自今日起阖军备战。”
对方明目张胆地偷袭,为盗窃机密,更是宣战。
陈若吟失了密函,看样子,已经坐不住了。
霍惊海领命去办,帐剩下霍临风与容云,一时间无人说话。墨已研好,容云垂手立着,目光禁不住朝帐外望去。
霍临风瞥见,便不动声色地凝视片刻,随后将人往身前一拉。他揽住,状似温柔,实则铁爪般扣着容云的肩头。
“像一只欲破笼而出的鸟儿。”霍临风形容道,“你在琢磨什么?”
容云微微侧脸,躲着似的:“没什么,我瞧瞧天亮没有。”
霍临风一声低哼,拆穿道:“你是想出去。”他将容云掰过来,面对面的,“你仗着自己也会八方游,想去探秦洵的踪迹,是不是?”
许是那语气温和,容云未听出责备的意思,傻不愣登的,竟眼眸一亮地反问:“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觉得行吗?”
霍临风登时骂道:“行个屁,给我老实待着。”
容云被骂得一愣,端详霍临风沉下的脸色,又有些发怵。他凑近些,再近些,俯首便抵在霍临风的肩上,这是十足的乖顺姿态,薄唇微动,却吐出万分气人的字句:“你们神龙无形追不上,还不让八方游出手,当真好没道理。”
霍临风叫那发髻蹭得痒麻,此话听来,心肝又被呛得七窍生烟。“我没道理?”他训这只白眼狼,“你若是追不上便罢了,追上,被秦洵擒住该当如何?”
容云蹙眉道:“你不能盼我点好?”
霍临风气得乐了:“我盼你是菩萨,是神仙,有用吗?”他捏着容云的后颈拉开,像捏山猫,捏狼崽子,迫使对方仰脸看他的眼睛,“就算你的轻功敌得过秦洵,被他擒住,你能打得过?”
这话叫人没面儿,却是事实,容云支吾道:“好歹他是我的师叔,应该不会……”
霍临风好凶:“当初割袍断义了的,忘了?你与段怀恪那般态度,如今还说什么师叔。”话锋一转,又呛人又臊人,“再者说,你是他的侄子,那我便是他的侄婿,偷我的东西做甚?”
容云被臊白一通,后颈还被捏得阵阵发烫,甩头挣开,带着不小的气性走到榻边,一屁股坐那儿。他抽出长剑,攥着鹿颈子皮用力擦拭,犹如磨刀霍霍的屠户。
盯了半晌,霍临风无奈道:“别费神了,睡一会儿。”
容云冷冷地说:“既然阖军备战,我也备。”
霍临风愁死:“你备什么?蓝湖边的话我都白说了?”他不允许容云上战场,之前不了解螭那军,眼下知晓螭那军有秦洵坐镇,更没得商量。
长剑闪着寒光,容云不吭声,只一味地擦,刺啦一声,鹿颈子皮擦过剑刃撕裂成两半。狼崽听见,露出野兽相,龇牙亮爪跟着嚎叫。
容云被勾出一股野性,说:“休想叫我坐以待毙,战场我上定了。”
霍临风拍了桌子:“你不是定北军,不许就是不许!”
容云道:“我既然不是定北军,你管不着。”
他提剑起身,眉眼尽是凌厉:“秦洵攀附奸佞,通敌卖国,我要替师父治他有辱师门之罪,不凡宫办事,轮得着你这当兵的插手!”
这一张嘴真是厉害,合着方才是承让呢,霍临风无法,凶到极致也就是拍个桌子,笔疾书,字字力透纸背,只能拿房四宝撒气。
未等来反驳之言,容云擎着剑,纹丝不动地盯着人家,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出声问道:“生气了?”
霍临风翻页继续写,薄唇紧紧地闭着。
容云又问一遍:“你生气了?”
语气放软,带着一丝试探和理亏,听来直戳心头。霍临风未抬眼,冷峻面孔绷得毫不松懈,恨声道:“已然气死了。”
容云登登跑来,就是个小夜叉:“气死还能说话?”
霍临风瞥一眼这气人的东西,再瞄一眼擦得锃亮的长剑,说:“做甚,想砍死我?”
闻言,容云将宝剑咣当撂在桌案上,赤着手,腆着脸:“丢了。”伸手抓霍临风的胳膊,挽住,无赖地摇晃人家,“人生苦短,莫生气。”
霍将军实在是苦,骂得轻了不顶用,骂得重了舍不得,恐怕螭那军还未对付,先被这冤家给弄死。
然而刀剑无眼,断不能动摇,他狠一狠心肠说道:“不行——”
霍临风刚吐出两字,容云仰脸凑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热乎乎软乎乎,威力比刀枪剑戟厉害百倍。这是明晃晃的美人计,寡廉鲜耻,帘布都没下,便敢如此大胆地迷惑人。
容云耳廓烧红,偏过头,不叫看见眼底的难堪。可身子却未动,挨着霍临风,挽着那铁臂,唇上还残存着沾染的余温。
久久,他小声说:“允了我罢。”
霍临风仍不松口:“凶险,你知不知道?”
容云轻轻点头,轻轻地说:“知道,所以陪你一起。”侧脸贴住对方的肩头,“秦洵能与师父抗衡,你一己之力如何对付?加上我,我们携手,是伤是亡好歹有个作伴的。”
霍临风几乎咬碎牙齿:“谁要你做这种伴。”
容云道:“不要我,要谁,我不跟你,又跟谁。”扭回脸,下巴抵在霍临风的肩上,近得呼吸相闻,“我……爱极了你,你明白吗?”
“爱”这一字,语调轻若燕羽,分量却足有万斤之重,霍临风定着,说不出半字,移不开目光,揽住容云的手掌甚至禁不住颤动。
容云知道,这般是答应了,可是只答应还不够,他狡黠地、期许地问:“那你,不回我一句吗?”
霍临风沉声说:“我也爱极了你。”
不凡宫办事果然厉害,把当兵的压制得手无寸铁,容云心满意足,松开手,从笔架上取一支毛笔,作势修书一封。
他寻一张纸,说:“我写信叫师父来,你派人加急送到西乾岭去。”他边写边说,“迫在眉睫,不管能否赶上总要试一试。”
其实两人未抱太大希望,蛮子俨然蠢蠢欲动,而西乾岭距此实在遥远。写罢,待信派出,霍临风道:“昨夜已派人通知我爹,估摸兵力集合得差不多,他便会过来。”
容云问:“你爹和秦洵,孰高孰低?”
霍临风说:“我未见识过秦洵的武功,不知。”他试图分析道,“秦洵之前找段大侠决战,想必在昆山钻研数年,进益不少。我爹自然也是高手,只是他箭伤刚愈,或多或少总会有影响。”
他们讨论了一番,而后再不耽搁,继续策军安排。
三日后,定北军大营和蓝湖军营调遣完毕,兵马已经最大限度的集结,全力备战。
出乎意料的是,霍钊未到军营,反而差人唤霍临风回府议事。
当夜,霍惊海镇守,霍临风和容云离营归城,快马加鞭奔至城门外,打眼环顾,发觉城门的守卫比平时增添了一倍。
将战,各处关防收紧些,一贯如此,两人纵马进城,容云见霍临风面色颇寒,问:“怎的了?”
霍临风说:“街上状似赶路的行人,有许多是侯府的家兵。”
城门添人便罢了,家兵上街潜伏巡逻,只能说明城有异。霍临风和容云赶回定北侯府,拾阶进门,对上等候良久的管家。
“少爷,容公子。”管家欠身相引,“侯爷与夫人在寄傲园等候。”
寄傲园筑有四层小高楼,平时鲜少人去,只年节时作登高赏月之用,这光景,怎还有闲情逸致去那儿。霍临风和容云跟着,不知霍钊何意,到了地方,登楼便嗅见醇厚的酒香。
四楼顶,一室灯火通明,霍钊与白氏坐在桌前,守着一桌丰盛的吃食。见两个小的上来,白氏说:“快坐罢,饭菜都要凉了。”
座,霍临风问:“爹,你叫我回来议事,怎么……”
霍钊回答:“事情要商议,饭也要吃,这样各不耽误。”他看看酒壶,吩咐道,“斟酒,陪我喝两杯。”
霍临风给霍钊斟满:“军务在身,我不便饮酒,来日凯旋再陪爹饮个痛快。”
霍钊摇头:“战场上吉凶难料,应做好最坏的打算。”大手夺下酒壶,先后给霍临风和容云斟上,“未免抱憾,此刻便喝罢。”
拿起杯盏,他看向容云:“孩子,这一杯,我们父子俩敬你。”
霍临风只得遵命,端杯饮尽,**的酒水顺喉穿肠,火辣辣的。白氏瞧着这一桌三人,不好说什么,温声道:“接下来辛苦,吃些东西。”
霍临风却顾不得,先禀报一番军情,然后问:“爹,城家兵潜伏,可是有事?”
霍钊从怀掏出一物,展开来,是一张城的地图。“城潜伏着不少江湖人,最先发现在小春台,已近两月。”指尖点在地图上,“朱标处多为客栈酒肆,皆藏着不少外头来的贼人。”
贼人,霍临风敏锐道,是陈若吟的人?
“陈若吟和阿扎泰勾结,城,漠上,他们会里应外合。”霍钊说,“等两军开战之时,城的势力便会掀起暴乱,令我军慌了阵脚。”
霍临风一点即通:“反之,只要咱们在城率先动手,蛮子亦会措手不及,为了两头牵制而匆忙发兵。”
前者定北军于被动,而后者则占据主动,霍钊首肯,又将酒杯斟满:“只是无论如何,城定会抓住一部分兵力,也需要有大将率兵镇压。”
既然如此,三父子必然要分头行事,霍临风将酒咽下,说:“大哥一向沉稳,率大军镇后为主,我做先锋军,主战,届时抵抗阿扎泰的螭那军和主力兵马。”
霍钊沉吟不言,似是不太认同。
见状,一直未吭声的容云说:“还有我,我陪他。”
陡地,霍钊冷眸飞针,全扎在霍临风的身上。“胡闹,你怎有脸面答应?”叫容云跟随,那霍家人岂非无耻之徒。
一顿,他说道:“临风,你留在城。”
霍临风拔高调子:“我身为主帅,当然要上战场!”
霍钊说:“我定北侯面前,还轮不到你做主。”他重复道,“你,留在城剿匪,我亲自挂帅平乱。”
霍临风急切道:“我不同意!我——”
霎时,眼前一阵晕眩,乌糟糟的,如堕水丢了声色,霍临风蹙眉轻晃,明白过来已经为时太晚。
他唤了声“爹”,双眸合住,一头栽倒在桌上。
容云满脸愕然,吃惊地看向了霍钊。
作者有话要说:小容:你爹真是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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