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
朱棣命人把礼部尚书郑赐喊到了文华殿。
“拜见陛下。”
郑赐打躬作揖道。
“免礼。”
朱棣抬手示意道:“赐座。”
李兴立即搬来一把交椅,放在距离御桌十步之外的位置。
依大明礼制,皇帝赐座,为臣者不得扭捏作态推辞,故而郑赐老老实实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面。
“诸多海外贡使远道而来,朕决定设宴款待,郑卿觉得如何?”朱棣开门见山的道。
“臣无异议。”
郑赐干脆利索的恭声道。
朱棣接着道:“朕打算把宴会设在奉天门,怎样?”
“太祖皇帝也曾在奉天门设宴款待过外藩使臣,陛下效法太祖,臣自然没有异议。”
郑赐再次恭声道。
朱棣道:“既如此,那今日就在奉天门设午宴,款待外邦贡使。记住,膳食不能寒酸,要体现天朝上国的风范,届时朕与太子会参加午宴。”
“陛下放心,臣会按照朝廷接待外藩嘉宾之最高规格,筹办此宴。”
郑赐立即起身,作揖行礼道。
朱棣点头道:“行了,你下去罢。”
待郑赐退下后,他望向殿外的李兴道:“李兴?”
“奴婢在。”
李兴疾步入内,躬身作揖道。
“去传王景弘来见。”
朱棣吩咐道:“朕有话要问他。”
李兴略微犹豫,欲言又止。
朱棣见状道:“想说什么就说。”
李兴恭声道:“陛下,是否把郑太监也喊来?”
朱棣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诸国贡使与郑和较为熟悉,朕已经让他负责接待之事。陈瑄原就是舟师总兵,眼下入港的船队休整还需他去安排布置。去传王景弘来见吧。”
“奴婢遵旨。”
李兴立即领旨,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确实很想了解郑和这两年多的海外见闻,但事情有轻重缓急,而接待外邦贡使需要体现大明天朝上国的气度,不能等闲视之。
倘若他率性而为,不仅会有失体统,更会有损其皇帝威仪。
因此,朱棣稍作考虑,便决定在午宴结束之后,再召见郑和。
与此同时。
另一边。
朱高煦奉朱棣之命,正与欧阳伦一起,在午门外选择合适的地方展示海外奇珍、异宝、走兽等稀罕之物。
“太子殿下,巨象与雄狮,也要展示么?”
欧阳伦先是问了一句,然后凑近朱高煦,低声说道:“殿下,这两种走兽可是稀罕玩意,代王殿下刚刚派人递话给我,希望可以送一两只去宗王坊。”
赵俊臣、韦贤等护卫在附近转悠,并没有跟在朱高煦身后,所以欧阳伦说话胆子也大了很多,顾忌较少。
朱高煦心中已有建造一座动物园的构思,此时听到欧阳伦所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一两只太少了,等十天之后,把所有的走兽,都送去宗王坊。”
“殿下是何意?”欧阳伦忍不住问道。
朱高煦道:“待此间事了,你亲自去拜访我代王叔,告诉他,就说我决定奏请父皇在宗王坊隔壁圈地建造一所动物园,在园内分区饲养这些海外走兽。动物园建成之后,代王叔可以天天看。”
“殿下高招!”
欧阳伦觉得这个方法挺好,既没有驳了代王的脸面,又妥善安置了海外邦国进贡的走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高煦却仰天大笑了一阵子,笑得欧阳伦不知所措。
“好了,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极为可笑的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朱高煦笑完之后,恢复正常的平静姿态,对欧阳伦解释道。
欧阳伦也没有多想,指着眼前一大批空地说道:“这里比较空旷,适合摆放巨型珊瑚、动物牢笼之类的物件。”
朱高煦点了点,然后忽然道:“这次朝廷的货船,回来几艘?”
“殿下容我想一想。”
欧阳伦思索道:“此次郑太监率领的朝廷船队,共带回来珍珠、珊瑚、龙涎香等海外产物共计八百多种,应该是载满了八十七艘货船,加上其他各类奇禽异兽花木等物,总计该是装运了一百三十五船。”
朱高煦敏锐的捕捉到“八十七艘货船”几个字眼,暗暗将其记下。
“殿下是担心搬运货物的人手不够么?”欧阳伦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没有上千人,怕是无法在半日之内,将如此多的东西从码头运到你我脚下,并分类摆放整齐。”
“殿下有所不知,随船队出海的船工、水手没有三千,也有二千。”
欧阳伦先说了一句,然后信誓旦旦的道:“就算没有这些水手、船工,只要殿下开口,以我在京城商界的名头,半日之中,别说一千人,就是两千人、三千人,也能很快给殿下找齐。”
“好!”
朱高煦等得就是欧阳伦这句话,当即抚掌道:“众船工、水手思家心切,回来后,怕是都身心俱疲。这样,你用我的名义,去京城招募农夫、商贩等人之中的青壮,不要多,八百人即可,让他们把郑和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从码头运到这午门外。事成之后,每人给一两银圆作为酬劳。”
“每人一两银圆,是不是太多了?另外,万一有人毛手毛脚,不小心打碎了玛瑙、乳香、珊瑚之类的稀罕物,又该如何处置?”
欧阳伦顾虑重重的问道。
朱高煦却道:“打碎就打碎了,把碎的东西拾起来,统一放置在指定的区域,继续这在午门外展示。”
“殿下,恕臣斗胆。这打碎的东西,可就成了无用之物,为何还要展示?”欧阳伦不解的说道。
朱高煦直言道:“如果不打碎、打翻些东西,那么京城百姓怎知海外物产丰盈,将来谁还愿意跟着诸藩去海外建国?”
“殿下深谋远虑,实在令臣佩服!”欧阳伦恭维道。
“去吧,争取在两个时辰内把八百帮工招齐。”
朱高煦吩咐道:“记住,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所有东西搬过来。”
“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欧阳伦非常识趣的打躬作揖,行礼道。
他行礼毕,恭声问道:“殿下不回宫休息?”
朱高煦道:“今日天气不错,等着也无妨,待有货物运来,我会亲自为这些货物划定摆放区域。”
言罢,他凑近欧阳伦,低声道:“姑父,据小侄所知,你名下商船这次贩回来许多好东西。这午门外展示之物,你就不要再碰了。”
欧阳伦难为情的笑道:“殿下哪里的话,臣自从坐上商行的执行掌柜数年之后,家中已攒有百万巨资。”
朱高煦小声警示道:“姑父此次随朝廷船队出海,为皇家商行贩回了无数珍宝,所能得到的奖励金,怕是五代人都吃不完。孰轻孰重,你要掂量清楚。”
“谢殿下提点,臣明白。”
欧阳伦面露尴尬之色,恭声说道。
“去忙吧。”朱高煦挥手道。
谷涭</span>“臣告退。”欧阳伦躬身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
六队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壮帮工,搬着一箱箱货物,穿过承天门,出现在了午门外朱高煦的视野之中。
此时,坐在交椅上的朱高煦,当即站了起来,举目眺望。
他发现有不少欧阳伦名下商号的伙计,正领着上百人组成的六个纵队,井然有序的往午门这边走来。
“驸马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朱高煦先是感叹了一句,然后伸出右手道:“千里镜。”
站在他身后右侧的韦贤,立即眼疾手快的递上单筒千里镜。
朱高煦接过千里镜,开始观看远处的搬货队伍。
就在这时,队伍之中有一个身材偏矮的青年,大概是体力不支,手一滑,怀中抱着的箱子便掉了下去。
箱子落地之后,盖子被打翻,里面的银币、金币、珍珠、玛瑙、玉器、珊瑚散落的到处都是。
那些闪闪发光的银币、金币、玉器、珍珠等物,滚到了许多帮工脚下。
众帮工见到地上的东西,一个个瞪大了双眼。
六个纵队每队皆有一位充当工头的壮汉,他们见到地上的东西后,也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想弯腰去捡。
“都看什么看?快走!不要耽误了时辰!”
欧阳伦手下那些负责维持队伍秩序的商号伙计,见众帮工停了下来,顿时上前大声呵斥道。
有一个商号伙计气急败坏的揣了一脚那位打翻箱子的青年帮工,并破口大骂道:“天杀的蠢货!狗娘养的蠢货!老子真是瞎了眼,选你做帮工!”
他骂着骂着,竟然哭了起来,伤心的说道:“你把这珊瑚、玉器率坏了,老子挣一辈子的钱,也不够赔的!”
这时,帮工人群之中,有人小声叽咕道:“珊瑚、玉器有那么值钱吗?”
“那是当然,这可是大海里才能生产的珍宝!”
商号伙计大声说道:“海外到处都是财富,南洋、西洋、北洋、东洋上有无数岛屿,据说还有盛产黄金的黄金岛!”
众帮工听到这话,只感觉热血上涌到额头,心跳加速。
于是,便有人互相低声交谈。
“这出海一趟,竟然如此挣钱?”
“可不是么,你瞧瞧那地上散落的玛瑙、珍珠等物,够咱一家五口吃半年了。”
“难怪朝廷要派船队出海,原来是奔着钱财去的!”
“这不明摆着嘛,所谓无利不起早,赔本生意,谁会干?”
“……”
“都说什么呢?还不快走!”
那商行伙计擦着眼泪,指着刚才那位青年帮工骂道:“狗娘养的东西,还不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摔坏的东西也是珍宝!快捡起来!”
朱高煦当下千里镜,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虽然听不见商行伙计与众帮工都说了什么,但他知道,此事恰恰在进入承天门后发生,很可能是欧阳伦为了交差,有意让手下伙计假装帮工故意演的一场戏。
不过,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殿下,欧阳驸马来了。”
赵俊臣的眼力特别好,就在朱高煦当下千里镜的时候,他发现欧阳伦领着两个推着牛车的人,出现在了帮工队伍的后面。
朱高煦再次举起千里镜,发现欧阳伦还真的过来了。
“韦贤,你去告诉欧阳驸马,让商号伙计指挥众帮工按事先划定的区域,把东西放置好即可,不必再来拜见我。”
朱高煦把千里镜递给了身后的赵俊臣,接着道:“然后,带驸马来见我。”
片刻后。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欧阳伦作揖行礼道。
“免礼。”
朱高煦微微皱眉,目光从远处正被韦贤搜身的纪刚、纪二郎身上扫过,问欧阳伦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容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欧阳伦躬身道。
今天清晨,纪刚用计把他的同乡穆肃绑了之后,让纪二郎弄了一架牛车。
两人接着将穆肃抬到了牛车上,然后便驱车向应天府衙门赶去。
半路上,他们见到驸马欧阳伦打着当今皇太子的名头,在京城之中,大张旗鼓的招募搬运货物的帮工。
纪刚岂会放弃这种可以直接见到太子的机会,当即上去拜见欧阳伦,把他绑了一位意图刺杀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的歹徒之事,如实说了出来。
欧阳伦得知穆肃要刺杀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乃是朱高煦赏识的人,而举报并拿下穆肃的山东人纪刚是来投军的有志之士。
他深知朱高煦特别欣赏忠勇之人,如今碰见了纪刚这种“大义灭同乡”的忠勇之士,又有纪二郎及客栈一众旅客做人证,当即决定把纪刚引荐给朱高煦。
“你是说,纪刚与穆肃二人,本为山东宿安同乡?”
朱高煦瞥了一眼不远处看似忠勇可靠的壮硕青年,向问欧阳伦道。
欧阳伦恭声道:“正是,臣已遣人查阅了两人入京时登记的身份信息,他们确实是宿安同乡。”
朱高煦当然知道纪刚是何许人。
历史上,靖难之役期间,燕王朱棣率领二十万铁骑路经临邑宿安时,宿安人纪纲与同乡穆肃结伴投军,纪纲冒死扣住朱棣坐骑,请求效命。
燕王朱棣喜纪纲胆略过人,弓马娴熟,当即将其收为帐下亲兵。
靖难成功之后,朱棣登上帝位,在铲除反对派的建文旧臣时,多由纪纲亲自下手。
而纪纲为人桀骜不驯,诡计多端,善于迎合朱棣清除异己的心思。
他广泛设置校尉,收集军民情报,用严刑苛法,诬陷诽谤,屡次立功,很快被提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掌管亲军和主管诏狱。
朱高煦很难把眼前这个三十岁出头、看似忠勇可靠的壮硕青年,与历史上那位为非作歹,手段残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联系到一起。
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纪纲曾矫旨下盐场取盐数百万斤,夺官船运输,尽入私囊,还曾构陷富商上百家,夺其资为己有,更派人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服侍其左右。
这样一位在历史上学赵高“指鹿为马”的佞臣,虽然最后被朱棣以“谋大逆”的罪名凌迟处死,但他眼下还只是一个想企图加入神机队,报效朝廷的热血青年。
“殿下,经卑职查验,纪刚与被绑的穆肃,都是练过武艺之人。”
韦贤回来复命道。
朱高煦道:“让纪刚来见我。”
“草民纪刚叩见皇太子殿下!”
纪刚激动无比的走过来,连忙跪地磕头道。
“你就是山东宿安人纪刚?”
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问道。
纪刚低着头,恭声道:“回殿下,正是草民。”
朱高煦面不改色的道:“听说你想加入神机队,为朝廷效命,既然如此,那我就遂了你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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