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几乎是在一个偶然的状况下撞进去的,过于突兀,效果又太惊艳,因此形成的记忆似乎也异常顽固。
郑淼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没看见站在花圃阴影里的徐风,径直走进别墅内去了。
副驾驶空了之后,车里只剩梁春雨。
内灯橘黄的灯光,将她的浅淡的侧脸照得清清楚楚,短发捋到耳后,有几缕碎发不够长,蓬松地悬在脸颊上,这么看还是有点毛茸茸的。
她长得很年轻,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还是个小姑娘。
梁春雨摸出手机,手指在在屏幕上点了一通,停顿了几秒钟,又飞快点了一通。
徐风往前走了几步,花圃在梁春雨停车处的后方,不用刻意就可以看见,梁春雨停留的界面是一个计算器。
别墅内很吵,但是这路上十分安静,梁春雨对着那个界面看了许久,把手机收了起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她关上车门落锁,徐风才发现,梁春雨今天晚上有些不对劲,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微的笑意。
对于这个发现,徐风还是很惊讶的。
因为梁春雨这张脸,在他心中,已经接近半个面瘫了。他们俩也遇见不止一次了,但是梁春雨长得像个小姑娘,表情却十分单调,做什么都是一本挺正经的。
谈恋爱了?徐风脑中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
梁春雨也见到了徐风,两人隔着一辆车对视,梁春雨那种兴奋的笑意就慢慢敛回去,变成了跟平时一模一样的正经脸。
这样的脸色变化实在是有些扎心。徐风心想,我在她心目中,应当没有这么扫兴吧?
当然,梁春雨本身也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她对徐风的印象非常不错,比亲老板郑淼好多了,尤其他还帮过自己。见到徐风后脸色的转变,只不过是回归工作的一个状态。
徐风看这一张职业脸,已经料到梁春雨接下去会怎么做了,她应当会点一点头,然后木着脸说,徐总监。
“徐总监。”梁春雨木着脸,点了一下头。
“……。”
“你有什么开心事吗?”徐风看着她,忽把心底的疑问问出来了。
“啊?”梁春雨没反应过来。
“刚才你一直在笑。”徐风点了一下她的手机。
“喔,”梁春雨明白了徐风的意思,视线凝聚了一下,点点头:“还好吧,就一件小事。”
不过目前看来并没有把这件小小的开心事说出来的打算。
徐风很体贴地没有追问:“你准备到哪里去吗?”
“这边周围的景色好像很不错,”梁春雨往四周看了看,“天还没黑,我想去周围走走看。”
徐风家周围的景色当然很不错,红彤彤的钞票买来的青山绿水,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了。
开发商买下这块地皮的时候,特意里外整修了一遍,工程浩大,花草鱼苗定期运进来,每栋别墅都相互距离很远,卖得就是这么个世外桃源人间胜地的噱头。
房子是徐妈买的,当初搬家时,徐爸意见很大,认为这种房子华而不实,乃是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的一种腐蚀。
徐爸坚持要贯彻尚俭戒奢,艰苦朴素的良好作风,以身作则,不肯搬家。
徐妈根本不劝他,搬好行李当天带着两个儿子就搬了过来。
所以说女人自己赚钱,做事风格就是这么硬气。
徐爸在大宅院里孤家寡人苦哈哈住了几天,没多久就想通了。
他又想,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既有竞争又有合作,这是现今的基本国情决定的;黑猫白猫,能抓鱼的就是好猫,我何必如此不知变通?
况且艰苦朴素是一种习惯,不在乎住多大的房子。自己作为一个□□员,要与时俱进,不能太过呆板。
想通了的徐爸带着行李匆匆过来投奔妻儿。
“你沿着这条马路往上走,有一个植物园。如果不想去,往植物园相反的方向,对面有一片湖,湖上修了栈桥。”徐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好的谢谢。”梁春雨将车钥匙塞进口袋,看样子准备出发了。
“需要我带路吗?”徐风忽然开口。
“喔,不用了,”梁春雨摇头,只当他是客气,“徐总监您忙吧,我自己可以找回来。”
“……。”我不忙。
不忙也没有办法,梁春雨已经转身沿着他指路的方向走上去了。
徐风站在原地,眼看梁春雨背影几步消失在路灯下。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
徐风回过身,是徐妈给他介绍的一位千金。
那女孩双手负在背后,歪着头巧笑盈盈:“你们这边风景似乎很好,带我去周围转转好吗?”
徐风眉眼舒展,笑道:“陈小姐,实在不好意思,里面还有些事情。不过我可以找个人当你的导游。”
女孩的笑容僵在脸上:“徐少,我不姓陈。”
徐风顿了一顿,仔细看了一下女孩的脸,十分自然顺着对方话头往下:“喔,不好意思,今晚人多,我可能记错了。那你还需要我帮你找个人带路吗?”
“不……不用了。”她强撑着笑容。
徐风礼貌点头:“那你请自便,我还有事,先走了。”
徐风就真走了。
方婷云还在一楼,徐风不想进去,沿着院子角落的楼梯上了二楼。
他穿过走廊,打开了一间房门,里面立即窜出一条黑影,动作敏捷,将他扑到在地。
黑影热情地伸出大舌头疯狂舔他的脸,徐风躲来躲去,抱住黑影的头,手指罩它头上来回揉了揉,黑影立即发出“呜呜”亲切的叫喊声。
徐风摸索着开了灯,一条金毛寻回犬正躺在他肚皮上瞪着大眼机灵地看着他。
冷不防又伸出舌头在徐风脖子上添了一口,徐风哼了一声,金毛大狗自觉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头躺在徐风右边大腿,肚皮朝上,四脚朝天。
这是求抚摸的意思。
徐风象征性在它白肚皮上抓了两把,金毛乌黑大圆眼迷成一条缝,张着嘴呼哧呼哧,头抬起来挂在徐风胳膊上。
徐风从地上摸来牵引绳,系在它的项圈上,牵着金毛出了房间,走到走廊尽头处的阳台。
这狗是徐风几年前一天下班路上捡回来的,那时徐风刚进公司,适应得不是很好,部门调动申请又不如意,算是事业最低谷。
捡到这狗也算巧,那阵他心思烦躁,一天下班把车停在路口进去便利店买烟,买了之后就坐在在路边抽起来了,一边抽一边想着自己的事业,越想越落魄。
这金毛就在这时从后面的小垃圾堆里一路凑过来了,一路拱到徐风脚下摇头晃脑的,当时它可没现在这样油光水滑,身上脏兮兮的,有好几个撕咬的伤口,周边好几处毛,鼻子上都秃了一块。
徐风抽着烟,与那流浪狗对视一番,确认过眼神,都是落魄党。
一人一狗在马路牙子呆了十分钟,徐风进商店给这狗买了一包香肠,就把它领回家了。
那狗刚来时毛色干枯发白,一副落魄像,在徐家好吃好喝待了几年,毛发养得黄蓬蓬鲜亮亮的。
徐风关上阳台门,将项圈解开,丢在一旁,自己进去换了身家居服,拿一把大梳子将狗毛梳顺,捡起堆在阳台角落的水管,拧开水龙头替他洗澡。
这么被伺候着,这狗还觉得挺不舒服,脑袋摇来晃去躲开水柱。
它原本有个英文名,徐风随口取的:sausage。
徐辰吧,又给它取了个接地气的中文名:二大爷。
但是有一次徐爸的二哥,也就是徐风兄弟俩的二伯父来了,徐辰拉着牵引绳出去在院子附近遛狗,结果没留神,这狗拖着僵绳跑了。
徐辰急得在院门外大叫:“二大爷!二大爷!”
他们的真二大爷很快走出门:“干啥干啥,叫我干啥?”
……。
徐风自己没对象,一腔柔情似乎全给了二大,梳头洗澡按摩一条龙服务。
替二大吹完毛牵回屋子,他回房间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间,慢慢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楼下一声接一声车门开合以及道别寒暄的声音。
意味着着宴会要散了。
徐风微微睁开了眼,脑袋一偏,落地窗下,郑淼那辆panamera的位置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那一眼。
当他去看的时候,是带着意识的,但是当他躺会床上,他又会想,我就是这么看了一眼而已。
一眼就是一眼,也没什么,不过有的时候,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已经带出来,你留意到这一点,心中留了念想,再想收回去就不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