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怀孕以后没有太大反应,嗜睡呕吐精神不济等现象基本没有,只是体内激素水平变化,脾气阴情难测。
一日深夜,苏颖肚子饿。
本想自己去厨房找些吃的,一时又懒得动,便把郭尉摇醒,让他帮忙看一下。
没多会儿,郭尉回来:“冰箱里有些速冻小馄饨,煮给你吃?”
“有别的么?”
郭尉走到床边摸摸她的头:“水饺和豆沙包,或是熬点小米粥?”
“还有呢?”
他猜想孕妇口味刁钻,必定不想吃那些家常食物,说:“便利店的饭团,晚上顺路买回来的。”
“就吃这个。”
于是郭尉用微波炉加热饭团,又搭配一杯牛奶,同时给她端了来。
苏颖直接坐在床上吃,饭团是照烧鸡肉口味,米粒又香又糯,浓郁酱料里裹着大块的鸡胸肉。
她默默吃着,郭尉坐在一旁看她。
苏颖说:“你睡吧,我关着灯也是能吃的。”
郭尉说:“再吃到鼻子里。”
苏颖低低笑了下,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也这样说过她。不知为何,最近时常回忆起那些淡忘很久的人。
苏颖捏着饭团:“跟念念差不多大时,家里开过一阵小卖部,红皮的火腿肠我妈不舍得给我吃,我就趁着有人买东西时明目张胆从货架上拿。有外人在,她不好意思去管,我便得逞。”
“后来呢?”
“后来……”苏颖想片刻,眨眨眼:“小卖部被我吃黄了。”
郭尉笑了笑。
其实是当时位置没选好,资金原因商品不全,才没支撑下来的。
郭尉问:“哪种火腿肠,想吃?”
苏颖摇摇头,咬了几口饭团,却没吃到肉。她朝他递过去,想他帮忙解决掉多余的米饭。
大半夜的,郭尉食欲不佳,勉强咬了口。
苏颖转过来看一眼:“这儿,再吃一大口。”
郭尉便顺着她的心意大口咬下去,谁想不小心一整条鸡胸肉都被他带出来。
苏颖愣住了,看看手上只剩一个洞的饭团,又抬头看看他,莫名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气愤和委屈,眼泪瞬间掉下来。
分不清从何时起,这些情绪在他面前不加掩饰。
郭尉懵一瞬,明明前一秒还在欢快地讲述童年趣事,转眼竟满脸泪痕委屈兮兮。他有点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想着鸡肉还没碰,便打算就着他的口给她喂过去。
苏颖却推他一把,呜呜说着:“嫌你脏。”
郭尉:“.…..”
以前她可没有嫌弃过他。
郭尉的样子颇有些狼狈,口中东西三两口吃掉,伸臂把人搂怀里哄了好一阵,额头急出汗来。最后到底穿上衣服,凌晨里开着车满世界给她找饭团。
结果回来她却睡着了。
郭尉站在床前看了会儿,无奈摊摊手,把饭团搁在桌子上。
他脱掉大衣,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躺下来。
身边的人背朝他侧卧,双腿蜷起,呼吸轻浅。
郭尉也转向她那边,手伸过去放在她尚不明显的肚子上。
苏颖忽然说:“对不起啊。”
“……没睡着?”
“本来有点迷糊,但是你开门进来我又醒了。”她小声说。
郭尉问:“饭团还吃不吃?和刚才的一个口味。”
“不吃了。”苏颖翻身,缩进他怀里蹭了蹭。郭尉走后她反省好久,深更半夜叫他出去实在是不体贴:“我最近脾气太大了,自己也没办法控制的那种,所以你要多体谅,别和我生气。”
郭尉低声:“不会的。”
从前怀顾念时,身边没男人,她大着肚子能背能抗,产检一个人去,腿抽筋了自己揉,风里雨里照样托着肚子追公交,觉得她无所不能,比男人还强悍。
原来,只是没有办法而已,她需要树立一个信念才能支撑下去。
而现在仗着有人宠,她才变得越发矫情,也终于体会到,孕期生活可以是这样一种体验。
想着,她又想哭。
苏颖吸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小心翼翼地抬头亲他一下:“你会惯坏我的。”
郭尉在她唇边逗留了会儿,“自己娶回来的,忍着吧。”
“.…..也没那么差劲。”苏颖皱着眉,又说:“要不你管管我。”
他淡淡问:“怎么管?一天打你八遍,不给饭吃,不准休息?”
“太狠了吧,骂两句就好了。”
郭尉说:“不骂,攒着。”
苏颖不解:“嗯?”
“到时候一块收拾。”他指腹在她后背上随意划两下,好像写了个什么字。
笔画很简单,但苏颖猜不出,只从他说话语气中听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想了,便坏心眼地凑上去与他接吻。
没多久两人便呼吸急促。不能动真格,却有无尽的亲密举动。
印象里时间很漫长,两人衣服已落了一地。
郭尉让自己平静下来,说:“两个人的事,却要你一个人受罪,本身就不公平。”
苏颖摸摸他的脸:“真是个明白人。”
郭尉握住那只不太.安.分的手,低头说:“怎样折腾都不过分。”
这话听着很舒服,让苏颖找到一种平衡感,女人其实很简单,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甘愿为对方赴汤蹈火。
苏颖被他感动到了,还想感慨两句,他却轻轻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嘘”了声结束交谈,关灯睡觉。
前三个月终于熬过去,苏颖开始闲不住。
恰好郭尉出差,一去就是半个月之久。
太空闲总爱胡思乱想,她在非常时期,听说男人这期间容易犯错误,郭尉又是那样出挑的人物,免不了狂蜂浪蝶前仆后继。人不在她身边总也不踏实,即便十分相信郭尉人品,郭尉也每天事无巨细向她交代行程,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幻想着一出出他与各式女人的纠缠大戏,然后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苏颖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相约郑冉陪着做了次产检,之后一同跟回工作室。
两人凑一起免不了谈起先前中式嫁衣的点子,她觉得自己身体完全可以,有些事没必要拖到生完以后再去做。于是连同郑冉周帆一起拟定方案,再细细做了市场调查,确定万无一失后只剩资金这一难题。
苏颖日盼夜盼,终于把郭尉盼回来。
他风尘仆仆,见到她时眼睛便没离开,伸手揉了揉她发顶:“胖了点。”目光随之向下,在她身上停留几秒:“肚子也见大了。”
苏颖上前一步勾住他的脖子,没等说话,他先问:“想我没?”
“想了。”苏颖实话实说,凑近了吻他。温存一阵,又嘘寒问暖一番,她心里实在存不住事儿,便把一直惦记的问题同他说了:“借我点钱呗。”
有了后一句,先前的答案便显得过于敷衍。
郭尉不悦,掐她脸时稍微用了点力气,见她呲牙又赶紧松开。他把电脑包和外套搁在沙发上,松了领带,问她:“借钱做什么?”
苏颖跟过去坐,把工作计划同他报告一遍,想了想,又添一句:“我会还的,利息你来定。”
郭尉沉默,只担忧她身体状况。
苏颖猜出他的顾虑,赶紧挺直腰板拍胸脯保证:“我身体特别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上周去产检,医生说胎儿发育很好,但建议我找些事情做,不能经常闷在家里。”她挽住他手臂,小声央求:“我会量力而行的,况且有周帆在,所有事情吩咐她跑腿就好了。”
郭尉没说话,低着头,不慌不忙地解开衬衫纽扣,恰巧有电话进来,他分心接听,最后也没说要不要借钱给她。
就这样,整个晚上都烦躁不安地度过。
郭尉没说,苏颖也不好意思再提,她想起“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的老话,一时悲伤郁闷,更加下定决心做出番成绩。
夜晚回到卧室,两人免不了小小折腾一下。
许久没见她,郭尉比较激动。
苏颖却不太配合,所有情绪表现在脸上,吻她时左右躲闪,眼神里都写着抗拒。
当他提出希望她帮个忙的要求时,苏颖一翻眼睛:“累了,手疼。”
郭尉:“.…..”
郭尉细细瞧了她一阵,知她气什么,起身出去,没多久手里拿着份文件进来。
苏颖扭头瞧瞧他,目光下移,又在那文件夹上停留几秒,没接。
郭尉轻抬了下手腕,示意她看看。
隔几秒,苏颖慢慢坐起,闷着声嘟哝:“什么啊。”这次倒是接过来。
翻开文件夹,苏颖蓦地怔住,里面竟是份解除婚前协议的声明。
郭尉说,“找个时间我们去趟梁律师那里,把手续办完。”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他看着她:“从今以后,荣辱与共,谁都没得逃了。”
苏颖心脏忽地被揪紧,竟半天说不出话来,视线稍垂,又盯着那几页a4纸看了会儿,把文件夹合上,还回去说:“签都签了,你又想取消。”
“当初好像是你的提议。”
到底是他修行时间长,苏颖噎住,竟不知如何反驳他,她恨恨地瞪着面前这人,咬住唇没开口。
郭尉不逗她了,缓下语气:“那是以前。”
“现在有什么区别?因为肚子里这个?”苏颖问。
郭尉停顿片刻:“很小一部分原因。”
苏颖努努嘴:“郭总还真是够坦白。”又问:“其他原因是什么?”
“你说呢?”郭尉把文件夹放桌边,稍弓着背与她平视:“两个人感情基础足够稳固时,应该抛开经济上的束缚,目标和步伐都统一。”
苏颖推他肩膀:“不签,你先借我钱。”
“签了都是你的。”
“谁稀罕。”苏颖气势先出去:“以后说不准赚得比你多。”
郭尉点点头:“那我遇到危机时,你会不会出手相助?”
苏颖想都没想:“不会。”
“就看着我身无分文露宿街头?”
苏颖拢着肚子慢慢躺下来,嫌他碍事,伸腿踢他一下。
她忽然想到什么,暗自笑了会儿,懒洋洋说:“没关系啊,现在孩子有了,你的肾留着也没多大用处,所以缺钱可以卖肾呀。”
郭尉脸都黑了,目光有些危险地锁着她,见她乐不可支,半晌,到底没忍住摇头失笑:“怂恿自己老公卖肾,还是头一次听说。”
苏颖继续笑。
他忽问:“卖了你用什么?”
“嗯?”
房里根本没有第三人,郭尉偏偏凑到她耳边低语:“怎能忍心剥夺你的乐趣?”
苏颖脸颊当即染上少许红晕:“臭流氓。”
之后两人又严肃认真地谈过一次,苏颖在这件事上没做太多纠结,协议存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觉得他那句“荣辱与共”有一种特殊魔力,好似将他们紧密相连,融为一体。
又过几天,郭尉便约好梁律师把手续办了。
向他借的那笔钱苏颖仍然规规矩矩写好借据,并要求他妥善保存。
郭尉收下,再三告诫她别拿身体开玩笑,遇事不可硬撑,身为母亲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
苏颖点头如捣蒜,温言软语一一答应下来。
有了资金支持,苏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好好运作一番。
郑冉邀请几位师姐加入,又通过一些途径签了位小有名气的设计师,整个小组专心开发主打嫁衣系列,而另一边又招两名助理,和周帆一起协助苏颖进行宣传。许多事情她吩咐下去即可,周帆几人都会尽职去做,网站升级、百度竞价推广、租场地举办展览、与几大名牌婚庆公司取得合作机会……,和上次不同,资金到位,广告效应自然立竿见影。
除此之外,又增加线上销售的渠道。
七月初,主打样衣赶制出来。以“鸳鸯和嬉”为主题,选用传统大红色,金线手工刺绣,主体面料是天然真丝,配件也为精品,穿在模特身上,手腕及耳垂再以金饰点缀,那份庄严的美令人动容。
一件嫁衣一生只穿一次,因为它特殊,那抹红色便被赋予一种神圣力量。
所有人都围着嫁衣热烈讨论,苏颖和郑冉站在最后面,许久没说话。
隔了会儿,苏颖悄悄勾住郑冉的小手指。郑冉视线并未落向这边,却紧紧回握住苏颖的手。
八月份,映染定制的嫁衣系列正式推出,恰巧可以迎接来年的婚期高峰,出乎意料的是,仅仅三周时间,工作室竟接到几十笔订单。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全体成员投入到紧张状态中。
与此同时,苏颖离预产期不到两个月,肚子越发大,行动不便。她近期实在忙碌,郭尉担心之余与她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只有晚上回到卧室后,才能贴着她肚子听一会,再和里面住着的小家伙亲密互动。
一次产检过后,郭尉明令禁止她再去工作室,万幸那边的事情进展顺利,苏颖也能缓口气,便把手头的事交给周帆,待在家里安心养胎。
苏颖无聊时翻出件米白色旗袍,是刚与郑冉学习那会她为自己做的。
苏颖心血来潮,知道现在穿不下却偏想一试,结果深受打击,到两胯就已经卡住了。
苏颖坐在床边陷入绝望,想起怀顾念时,因为没有很好地控制饮食,导致胎儿过大,医生害怕分娩过程中出现难产状况,最后不得已选择剖腹产。
郭尉从外面进来时,她抱着他的腰掉了几滴眼泪。
他轻声安慰:“我们这次控制得很好,别太担心,一切都正常。”
“可是以前的衣服完全穿不进去。”
郭尉说:“你的尺寸估计谁都有难度,我一条腿进去就卡住了。”
苏颖一顿,忽然含着泪笑起来。
孕妇极易多愁善感,饭后郭尉陪着她去外面散步。
暑热未退,树木花丛仍是一片繁茂之色。
苏颖抚着肚子,虽然艰辛,也万分珍惜与宝宝合体的最后时光。
偶尔遇到眼熟的邻居,即使平时没有太多交集,看到苏颖的肚子也会停下询问几句,通常第一句先问多少周了,再问就是孩子性别。
当初做彩超时位置不太好,暂时无法判断。其实男孩还是女孩早已注定,两人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后来也不曾特意询问。
苏颖拉着他的手:“如果是个男孩你会失望么?”
“不会。”他说:“是女孩会更加惊喜。”
“执念很深嘛。”
郭尉换另一手牵她,靠近那只手小心扶着她的腰,“我太贪心了,希望儿女双全,完美一点。”他低头认真瞧了她一会儿:“也想知道,看着与你长相相似的小姑娘一天天长大,究竟是种怎样的体验。”
苏颖心中别提多欢喜,微扬着声调:“直接看我不就好了?”
“应该比你可爱。”
苏颖皱着鼻子:“感觉我地位不保。”
郭尉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觉间走到常散步的公园,两人找了张长椅坐,对面空地上有个巨大的孔雀笼,两只孔雀慵懒地待在假山上。
苏颖认真看了会儿,转过头拐弯抹角地问郭尉:“晨晨出生时你什么感觉?”
郭尉想了想:“不可思议。”
“具体说说。”
“那时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恰好我在临市参加一个展销会,知道消息后立即往回返,还是没来得及,晨晨已经出生了。”
出于那点阴暗的自私心理,苏颖有些高兴,这种情绪也毫不掩饰地体现在脸上,“不称职哦。”
郭尉瞧她一眼,淡笑道:“要我继续说说之后的细节么?”
苏颖可不想找虐,赶紧摇头,转移话题说:“我生孩子时,你一分一秒都不许离开。”
“我可以陪你进去。”
苏颖想想那画面,严肃拒绝:“还是算了,不想让你瞧见我难看的样子。”
“我不介意。”
“那也不行。”
预产期一天天临近,郭尉提前排开所有外出事项,推掉应酬,尽可能多陪在她身边,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这一天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终于到来,傍晚吃饭时苏颖阵痛破水,比预产期提前了三天,郭尉有条不紊地打点一切,最起码表面还能维持淡定。
顾念却被这阵仗吓坏了,紧紧拉住苏颖衣角,眼里含着泪,非要跟去。晨晨见他这样也坐不住,已经跑回房里换衣服。
于是郭尉开车带着一家人匆匆赶往医院。
仇女士接到电话也立即过来,可能她途中通知了郑冉,没多久郑冉也到了。
苏颖指缝开得慢,每隔几分钟肚子就要疼上一次,苏颖扶着腰平躺在床上,另一手轻轻抚摸肚子,咬牙忍耐。
几个小时过去,痛感加剧,她大汗淋漓,发丝一缕缕黏在额头上,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郭尉后背开始冒汗,心中焦急万分,却丝毫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凑近了,与她柔声商量:“我们剖腹产吧。”
苏颖摇头,有气无力道:“我想试试。”
郭尉没再说什么,只紧紧握住她的手,内心煎熬。
又一阵宫缩过后,苏颖眼尾挂泪,泄愤地在他手臂上挠了几下,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非叫我生,非要女儿,只会爽,却要别人遭罪,你太渣了。”
郭尉低声哄她:“我不好。”
“下次自己生。”
他亲了亲她手背:“要不是身体结构有区别,全由我承包都没问题。”
“就因为实现不了,你才这样说的。”苏颖抹了把眼睛:“虚伪。”
“我虚伪。”
“看见你就心烦。”
郭尉说:“我把脸转过去。”
此刻不能讲道理,他轻声细语应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时间越来越晚,小孩子不能跟着熬下去,他叫保姆先带顾念晨晨回去休息。
顾念小声问:“妈妈会有危险么?”
郭尉弓身,捏着他双肩:“放心,我保证妈妈一定安全。”
晨晨也小大人儿一样嘱咐:“你要照顾好苏阿姨。”
郭尉摸摸他的头:“知道。”
只见晨晨背过身去,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口中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郭尉凑近了才勉强听清,他说:“求求了,求求了,给我个弟弟吧,千万别是妹妹……”
“.…..”郭尉哭笑不得。
凌晨五点钟苏颖才被送进产房,尽管关键时刻医生懂得取舍,郭尉还是同对方说:“万事请以我太太的平安为先。”
那道门关上,走廊里寂静无声,郭尉坐到对面长椅上,搓了把脸。
仇女士在他面前走来走去,高跟鞋发出“哒哒”轻响,听着更加心烦意乱。
郑冉坐到他旁边:“你很紧张吗?”
郭尉说:“还好。”
她递过去一瓶水,无情拆穿:“也没好到哪里去,嘴唇脱皮了。”
郭尉扭头瞧她一眼,把水接过来,握在手里,却没喝。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泛青,远方挂着鱼鳞状的云彩,两只喜鹊停在窗沿,片刻又飞上枝头。
产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异常闹嚷声,惊动等候在外的家属们,有个产妇大出血,医生拿着同意书出来找人签。
郭尉心脏跟着提到嗓子眼,一时回忆苏颖进去多久了,紧跟着又幻想出一堆不好的事。他无法保持冷静,找护士询问情况,问她改为剖腹产是否可以缩短痛苦。
护士进去后很快又出来,说产妇不同意,并安慰:“快了,快了,再耐心等一等。”
郭尉如坐针毡,站起来走到窗边,两手撑着窗沿看外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不知过去多久,迎着晚秋第一缕朝阳,产房里忽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尖锐而嘹亮。
郭尉蓦地抬头,这种感应很奇妙,他笃定那一定是他的孩子。
又等片刻,护士抱着裹好的婴儿出来,喊苏颖家属,并恭喜:“六斤二两,母女平安。”
那一刻,郭尉心跳加速,两腿酸软,竟怯懦地不敢迈出第一步。
……
苏颖睁眼时,最先看到郭尉。
四目相对,两人都出乎意料地没有说话。
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感受到他掌心湿凉一片,他面带倦意,下巴上泛着青茬,不似平常那样精神奕奕。
仇女士笑容挂在脸上,和郑冉靠着沙发椅背瞧那孩子,见苏颖醒了,赶紧抱过来放到她身边。
苏颖扭头打量皱巴巴的小丫头,很久后目光才转向郭尉,虚弱地笑笑:“是个女儿。”
半刻,郭尉嘴唇贴了贴她指尖,低声说:“谢谢你。”
“我棒不棒?”
“很棒。”
正说着话,俩小孩从门口进来,邓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保温桶。
顾念和晨晨几步冲到病床边,叽叽喳喳同苏颖打招呼。
老太太连忙“嘘”了两声,“都轻些,小祖宗们。”
两人这才抿住嘴,凑头去看旁边那个小婴儿。
晨晨赶紧问:“弟弟还是妹妹?”
郭尉:“妹妹。”
一瞬间,晨晨表情很扭曲。
顾念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却不厚道地嘻嘻笑了,没工夫安慰他,只小心翼翼凑近了看妹妹,半晌,有感而发:“好丑。”
所有人都笑了。
郭尉被两个孩子挤到后面,换坐到床边,仍是握着苏颖的手,目光也若即若离跟随她左右。
说话声不断,苏颖默默听了会儿,扭头看向窗外。
阳光洒满桌面,枝头的影子在托盘旁轻轻摇摆,光束下跳跃着细小尘埃。
天空蔚蓝,是个充满生机的早晨。
苏颖心满意足,人生大起大落,感恩还能得一个圆满。
她所失去的,都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