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吐出凤火,被锦鲤张嘴吞下,咕咚一声,火团进了它的肚子。它摆一摆尾,睁着圆溜溜的冒着傻气的眼睛看着凤凰,张嘴打出一个饱嗝。
“看呀,他亮了!”太白太黑一左一右坐在陆知非的肩上,惊奇地看着天。
天空中升起了一个锦鲤太阳,红彤彤的,亮堂堂的。
它会摆尾,它还会吐泡泡。最神奇的是,那根风筝线竟然还在。
太白伸手把线抓在手里,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竟然抓住了一颗太阳,轻轻往下拉了拉。天上的锦鲤便低头看他,啵,吐出一个泡泡。
太黑急了,伸出小手也想去抓。陆知非就把他们都抱在怀里,一人抓一段线。
而天上有了太阳,凤凰便不再需要发光发热,他收拢羽翼化作流光落回地面,站定之时俨然已经是个俊美青年的模样。
这大概是除了小乔之外,陆知非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一个人。头发很长,却并不似他本身的羽毛那样光彩耀眼,而是纯正的黑色。瞳孔也是黑的,身上穿着很简单的白色棉t,除了过分完美的五官,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低调。
然而就在他上前一步低头向商四问好,当阳光洒在他缎面一般的长发上时,陆知非却恍惚间看到有淡淡的金光流转。那最纯粹最低调的黑色中,藏着最奢华最亮眼的光芒。
尤其是当他抬起头来时,阳光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掠过,那一瞬间,陆知非好像看到他的睫毛变成了凤羽,白色的、染着金光的,羽毛中间还有细小的花纹。
然而这一切都是瞬间的印象,犹如惊鸿一瞥,刹那间就消失无踪,快得让陆知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四爷,好久不见。”九歌笑得爽朗,语气里带着敬重。
“是好久不见,如果不是我主动叫你回来,你是不是打算过个一百年再回来看我?”商四挑眉。
“哪能啊。”九歌讪笑,余光瞥见陆知非,赶紧岔开话题,“这就是四姑奶奶吧,第一次见面,我给您带了见面礼。”
还真有见面礼?
陆知非好奇地看过去,就见九歌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很像印第安酋长帽的东西,一圈羽毛非常亮眼。
九歌热情地把帽子塞到陆知非手里,“这是用我自己的羽毛做的,戴上就会给你带来好运!”
陆知非:“……多谢。”
随后九歌又拿出一支羽毛笔送给商四,“这是给四爷的。上次我路过爱丁堡,那儿的城堡里住着一位老工匠,我特地拜托他做的。”
商四接下了,至于城堡里的老工匠究竟是哪个世纪的人物,他明智地选择了忽略。
太白太黑却有点着急,等了有一会儿了,小九子都没有给他们礼物。好吧,再等一等。
可那边商四已经寒暄完,都说要出发去找建木了,还是没有礼物!两个小胖子就等不了了,朝着九歌伸出小胖爪,“啊、啊!”
九歌故意逗他们呢,假装没看见。
“啊、啊!九哥哥!”小胖子整个人都要从陆知非怀里扑出去,小胖爪很努力地伸出去,唯恐九歌看不见。
“好了好了,这是你们的。”九歌笑着拿了两盒巧克力出来,两个小胖子才乐呵呵地亲了他两口,奶声奶气地说谢谢。
商四无奈地看着,眼神里却多有宠溺,“走吧,时间不早了。”
“好。”九歌点头,扫了一眼柳生,说:“我在前面给你们开路。”
“我们不坐车了?”陆知非问。
“不坐,车子留在这里,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把它开走。”商四望向前方,“你听到四周的声音了吗?”
陆知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借着锦鲤太阳的光,他能看到很远处。然而远处依旧是旷野,有些地方的草大约能没过人的腰,草叶时而颤动着,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而更远的地方,陆知非好像看到了隐约的山的轮廓,是墨色的、深青色的,看不真切。
商四双手对插在衣袖里,跟他一起慢悠悠地往前走,“这里严格来说已经不在都广之野了,是天地间一处缝隙。当年众神顺应自然相继消亡,但妖怪不会。严格来说他们跟人一样,更多时候是在与天争气运。所以那些老不死就担心他们都没了之后,大妖群起,妖怪与人类互不干扰的生存状态就会被破坏,于是他们就在这里扯开了一条缝隙,将刑罚司关押起来的凶戾之兽全部赶到了这里,派凤凰镇守于此。”
“传说中的流放地?”陆知非道。
“也可以这么说。都广之野原本就包含了广袤的十万大山,群妖聚集,人文荟萃,又勾通天界。一方面它是自古以来的福泽之地,另一方面又危险重重。你上次见过的鹿十,他就镇守在其中的某座山上,还有其他的守界大妖,有空我带你去串门。”
商四所描绘的世界,对于陆知非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北京城里无处不在的小小影妖,看多了妖怪们混迹人群努力生活的身影,可对于那副波澜壮阔的妖界大画卷,仍然不甚熟悉。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这就跟人类在人生道路上遇到的不同选择一样。
有的妖怪去往大城市,希望融入这个社会,去体会多姿多彩的妖生。
有的妖怪甘愿留在山林里,继续完成他们肩负的使命,与天地同呼吸。
“可九歌为什么能到处走?”陆知非疑惑。
“这个啊,因为他跟其他的妖怪都不一样。”商四说着,语气淡淡的,目光望向远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来自旷野的风轻轻吹着他稍稍长长了些的头发,发丝在眼前缭乱,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迷离。
这样的商四看起来有些陌生,他好似陷进了过去的回忆里,而那段过去对陆知非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他不由伸出手去抓商四的手,纤细的手指敲敲探入他的指缝间。十指相扣的时候,冰凉的风会从指间溜走,可是掌心的温度不会。
商四转过头来看他,从陆知非仰着头的角度看过去,他瞳孔里的温柔和深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身高差也刚刚好,陆知非想。
这时,前面的九歌忽然停下来,表情略显严肃地转过头来打断了两人的眉目传情,“四爷,麻烦来了。”
“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谢谢。”商四说。
“四爷。”九歌苦笑,“您就不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子又不信佛。”
两人贫嘴间,兽吼和蹄声慢慢传到了陆知非的耳朵里。他凝眸看向一个方位,还没看清楚那剧烈摇摆间的草丛里有着什么,大地就开始了轻微地震颤。
就像庞大的兽群奔腾而过,草叶断裂,被风卷着飞上天空,如柳絮般飘过散发着光芒的大锦鲤。
陆知非抬头,就见天上也有飞鸟盘旋,叫声嘹戾,目标——好像就是他们。
柳生困在猫的身体里,出于动物的本能,已经全身戒备。两个吃巧克力群众则呆呆地望着天,啪嗒一声,一颗巧克力豆掉在酋长帽上。
“呀!”两个小胖子叫了一声,就在这时,九歌甩了甩手,掌心缭绕起红色火焰,而他就在那火焰中,倏然抽出一柄长·枪!
他抬头看了看天,“四爷,我去去就来。”
语毕,九歌便又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些俯冲而来的飞鸟电射而去。
陆知非虽然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但视线还是忍不住跟随着他。就见一黑一火红飞快地在空中相撞,刹那间流光四坠,无数飞鸟来不及嘶鸣便燃烧着羽翼从半空坠落。
九歌在破开飞鸟的第一波袭击后仍然攻势不减,双手持枪对着下面奔涌的兽群用力抡下。
商四抬起袖子,替陆知非遮挡住扑面而来的劲风。
陆知非从他背后稍稍探出头来,就见一头、两头、三头四头,无数头野兽被掀飞,像是鼓面上震起的水珠,跟断草与碎土一起飞向天空。整个画面犹如一个慢镜头,在深沉的大地上,在凤火点亮的天空中,展现出一股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苍凉和壮观。
“会唱歌吗?”商四忽然问。
路知非愣住,“唱歌?”
太白太黑倒是回答得很快,“会呀!”
“那就唱吧。”商四说着,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了一个手摇的大铃铛。摇一摇,铜舌撞在长着铜绿的内壁上,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声音。
声音向四周扩散,而天边有回响。
那回响又是什么声音?陆知非侧耳倾听,里面好像有流水的声音,有树叶莎莎的声音,还有歌声。
仿佛从九天传来的,飘渺的歌声。歌声里没有歌词,只有轻声的哼唱,像是呢喃絮语,可仔细听,却又带着一股祭祀时才有的庄严。
再一听,原来是商四唱的。
他摇着铃铛,哼着歌,缓步往前走着。白色的大袖衫上绣着玄奥的花纹,此刻才彰显出不同来。而不远处的天空里,九歌还在酣战,野兽纷飞,但这丝毫影响不到商四。而那肃杀的风中有幼兽的低喃,它们瑟瑟发抖地看着被凤火点燃的天空,又被那边哼着歌的男人所吸引。
这旋律好熟悉,让人心安。
它们不由地跟随着商四,无声且虔诚。
陆知非看着这一幕,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说惊讶好像已经有点不够了。毕竟他此刻抱着太白太黑,还牵着一个用风筝做的太阳。
那只胖锦鲤还很活灵活现地躲着空中四散的流火和泥沙,虽然看上去蠢蠢的。
太白太黑则心大得多,坐在凤凰羽毛做成的帽子里,脑袋跟随着商四的旋律而左右摇摆着,嘴里已经唱出了即兴的歌词,“天呀,地呀,有条大鱼鱼。太白,太黑,就是大太阳。啦啦啦,啦啦啦,小九子呀,在天上飞,飞呀飞呀巴扎嘿……啦啦啦,啦啦啦,我们都是放太阳的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