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楚源能想起最接近的一次体验,大概是有次游戏瘾上来了,为了能一次将游戏肝通关,他连喝两罐红牛,三罐浓缩咖啡,在最后一瓶用来提神的咖啡下肚时,心脏突然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起来,身体,牙齿,手指,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兴奋到了极致的同时,又恐惧到了极致,这大概就是他此时的感觉。
只是和那一次不同,那一次的恐慌是由内而外的,他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但这一次,这种恐慌是由外向内的,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种恐慌的源泉从何而来。
他站起身来,目光似乎能穿透葬蛛岭的城墙,看到那个带给他如此强烈危险感的存在。
尤利注意到了他的表现,下意识地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但一下秒,楚源就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缇娜带着一群年轻的巨鹿,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
似乎发生了什么,让它顾不得和尤利再置气,它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孩,迫切地向家长寻求庇佑。
“尤利……”它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蜘蛛里出现了。”
“好孩子,别怕。”尤利站起身来,用自己的头碰了碰缇娜的。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会和楚源一起去看看。”
它虽然失去了一对漂亮的鹿角,但并未因此折损它身上那种属于王者的威严。
缇娜的情绪在它的安抚下稳定下来,只是楚源仍旧能从它身体的一些细微之处看出她的焦虑。
说话间,尤利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它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它转过头对楚源说道:“楚源,恐怕有什么我们都不希望发生的的事情发生了。”
楚源叹一口气,心情有些沉重,对于和这群蜘蛛的战争,尤利向来是最有信心的一個人,不,一头鹿。
现在连它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局势一定发生了超出预料的恶化。
他搓了一把脸,想要搓出一个笑来,奈何脸上的肌肉实在是不允许,只能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沮丧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老家有句古话,叫做来都来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说到后面,楚源忍不住捂住了脸,我这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其实楚源很怀疑尤利到底听懂了多少,毕竟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摆在那里。
但这不妨碍巨鹿觉得很有趣,尤利甚至笑了起来,是的,楚源听见了笑声。
“你说的没错,巨鹿的朋友。”尤利的语气从严肃恢复到了楚源熟悉的那种温和。
“既然发生了,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总要去面对的。”
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决心,但楚源真没想到要面对的是这个。
“那是什么?”他指着蜘蛛潮里的那个女人问尤利。
应该是女人吧?其实他的视线本不应该有这样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彼此之间相隔了数公里的距离,别说是人了,就是黑夜里的一根火把,看着应该也很模糊才对,但他偏偏清清楚楚地看清楚了蜘蛛潮中的那个女人。
奇怪的是,看周围的其他蜘蛛,他的视力又是正常的,唯有看向这个女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像是被装了八倍镜一样,连她身上的毛发都看的清清楚楚——别误会,说的是她蜘蛛腿上的毛发。
女人穿得很原始,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什么也没穿的意思,凹凸有致的身材,放在前世少说也是闭眼能冲的类型,奈何长了一张脸,楚源实在是无法描述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视觉告诉他女人长了一张非常美艳的脸,和他想象中的蜘蛛精至少有七八分的相似,然而这样的美丽只能看一眼。
再看第二眼,就会觉得她脸上一片模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混沌感,以至于那曼妙身材带给男人的吸引力都因此降到了最低。
有没有老哥能冲我不知道,反正楚源是冲不起来。
“那是蜘蛛恶魔。”
恶魔蜘蛛,蜘蛛恶魔,颠倒一下,就成了两种形态上完全不同的生物。
不知道为何,楚源从尤利的声音中,听出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很快,尤利的话语就让他知道,这不是错觉。
“好在只是蜘蛛恶魔,看来是你和缇娜对魔渊气息比较敏锐。”
“你原以为是什么?”楚源问尤利,顺便做了一个猜测,“魔之子?”
“是的,魔之子。”尤利说道,“如果是魔之子,那我只能让塞萨尔先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了。
“那不是我们能应付的存在,你或许可以,但现在不行。”
楚源没有问为什么现在不行,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要是没有巨鹿,别说什么魔之子蜘蛛恶魔了,就眼前这感觉无边无际的蜘蛛潮,都够给他吃一壶的,如果真让他按照游戏里的经验那样去清理蜘蛛巢,被这暴走的蜘蛛弄死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只能说有时候个人的努力很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啊……
巨鹿也好,狮鹫也罢,都让他有一种被安排好了的感觉。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取得成功呢?
哎,没办法,命运安排好的软饭,不吃也得吃。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尤利。
“这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尤利的语气中竟然透露着几分轻松。
“?”楚源小小的脑袋上有着大大的问号。
上一秒你还这么严肃,下一秒你跟我说这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那谁来思考?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他听到了一声嘹亮的鹰唳。
这声音明显不是杨过的,自己养的鸟自己知道,杨过的声音比起这道鹰唳,还少了几分霸气。
那种“老子驾到,通通闪开”的气场,他只在一种生物身上见到过,那就是狮鹫。
果然,他抬头看向天空,看见了一道巨大的阴影,正以一种遮天蔽日的气势,朝着蜘蛛潮中的蜘蛛恶魔扑去。
楚源看见了那蜘蛛恶魔脸上的惊惶,那是一种“你他妈怎么在这里的”绝望。
像是月初发了工资去洗头,刚刚交了钱发现警察破门而入——我甚至还没摸上一把!
“伯莎它们不是说……”他还有点没转过弯来。
尤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它稍稍解释几句,于是他就明白了狮鹫出手与不出手的界限在哪里。
它们原来不出手,是因为担心它们的气息暴露,恶魔蜘蛛觉得此战必败,来个鱼死网破——届时这一片的恶魔蜘蛛倒是清理干净,魔渊裂隙大开,吸引来更多的魔渊种族,那时可就不是蜘蛛不蜘蛛的问题了。
而如果只是人类和巨鹿联手则不然,二者的战斗力加起来和蜘蛛大概是相当的,能给蜘蛛制造出一种“再加大一点投入就一定能赢的”错觉,毕竟团战嘛,大家等级相近,经济相差无几,不打打看,怎么知道谁输谁赢呢?
事实上,正式开打前,连楚源自己都是没底的——巨鹿信心满满,是因为人家就算打输了也没事,对于它们来说,维护自然的平衡而死,是一种光荣,但楚源不一样,我拖家带口的,背后几百号人指望着他吃饭过日子呢!
他不能输,他要是输了,死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已经排序到两百多号的领民和他们的家人们。
它们现在出手,则是因为蜘蛛恶魔出来了——在此尤利向楚源科普了一个魔渊裂隙的小知识,通往魔渊的裂隙对有无智慧的生命有着完全不同的限制,像是恶魔蜘蛛这种,基本上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像是蜘蛛恶魔这种就不一样了,作为魔渊里的有智生命,她能降临此界的前提是,恶魔蜘蛛为她制造出了足够无序的环境。
只有这样的环境下,才能承载她的智慧与意识一起降临,才有足够的行动力。
才能指挥着只凭本能行事的恶魔蜘蛛们大举推进,为后序魔之子的降临铺路。
如果这场战役只有巨鹿参与,恐怕此时尤利它们已经成为了蜘蛛恶魔的资粮,为魔渊对现世的侵蚀添砖加瓦。
像是之前巨鹿远程传讯狮鹫的手段,在此时的环境下,早已被锁死,根本不可能让你传出任何的讯息。
唯一的传讯方式,只有巨鹿们的死亡,因为它们的死亡会牵动亲族的感应,这种感应并不以距离遥远而分割。
但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只是三五天的时间差,已经足以让一头智慧聪明且野心勃勃的蜘蛛恶魔,制造出一条足以容纳魔之子降临的魔渊裂隙,而魔之子一旦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这一切,不管是蜘蛛恶魔,还是其背后的魔之子,都计划的很好,恶魔蜘蛛对他们的指令执行的也非常到位。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了?楚源看这那一脸“你不要过来啊”表情的蜘蛛恶魔,猜她心里也一定在想这个问题。
恶魔蜘蛛们选定的这个开拓地不可谓不好。
虽然临近海边,但对于镇守着大陆中部魔渊裂隙的狮鹫们来说,却是自己的大后方,世界的腹地。
因此谁能够想到,恶魔蜘蛛竟然会在这个地方作妖,试图打开一条通往魔渊的裂隙?
一二塔还没掉呢,你把高地塔给我偷了,还讲不讲道理?
但恶魔们要开挂,狮鹫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还真就来偷了。
只是运气不很好……遇到了楚源。
又或者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命运的安排?
想到这里,楚源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微妙。
从拐哥手里获得发育不良的狮鹫蛋,与巨鹿交友找到铜铁矿,又通过巨鹿与狮鹫结识,甚至凭借着孵化器让两头成年狮鹫驻扎在了华夏领地……一件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却组合起来,构成了今天这一幕。
如果不是没有点亮人像绘画这个技能,他怎么着也得给对面的蜘蛛恶魔女安排一副世界名画。
狮鹫一出场,对于楚源和尤利来说,这把游戏瞬间从你来我往的生死晋级赛,变成了大佬带躺局。
但对于对面的蜘蛛恶魔来说,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他认出了落下去的狮鹫,那是伯莎。
母狮鹫伯莎比起公狮鹫塞萨尔来说,要枯瘦许多,哪怕这些天迎来了孩子即将孵化的喜讯,它的身体情况也并未因此好上多少,和羽毛油光水滑的塞萨尔相比,仍旧显得憔悴。
但此时它的身上完全看不出那种被人生折磨的神经质了的样子。
或许它仍旧是疯狂的,但这种疯狂成了它战斗的加持。
它从空中扑向那蜘蛛恶魔,对方几乎没有多少反抗之力。
只是几次快速的啄击,和翅膀的鼓振,那蜘蛛恶魔就败下阵来,抵抗也从一开始的有条不紊镇定自若变得混乱,伯莎快狠准地一啄——
尖尖的喙自蜘蛛恶魔的眉心穿过,叼出一道黑色的,张牙舞爪好似蜘蛛的黑影,然后一仰脖,将其吞了进去。
“唳——唳——唳——”
什么叫杀人诛心,算是被伯莎给玩明白了,将蜘蛛恶魔啄击到死后,它振翅而起,在恶魔蜘蛛的上空盘旋,发出清亮的鹰唳,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是在嘲讽,又似乎是在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这和楚源印象中那个虽然有些神经质,但脾气还算温和的母亲伯莎不同?
此时在天空盘旋的它,是一位母亲,更是一名战士。
既然已经出手,它也不再留情,几次落地,都啄击在了一些在我楚源眼中血条非常长的敌人身上。
显然,它在柿子挑硬的捏,与此同时,尤利也兴奋起来,它号召起那些还能行动的巨鹿——
楚源从没见过它如此畅快过,连温和的声音都变得豪迈起来,“兄弟们,姐妹们,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孩子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去迎接战争的洗礼!去血与火中成长!”
我不是抬杠,楚源心想着,等尤利说完,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确定现在就让缇娜它们上战场?外面还有着那么多蜘蛛呢!”
蜘蛛恶魔是被伯莎给解决了,可城墙下那乌泱泱的恶魔蜘蛛,看起来可没变少。
“绝对的安全只能培育出温室里的花朵,既然想要成为森林之子,总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尤利看起来并不在意,甚至对他发出了邀请:“楚源,一起来吧,和入侵者的战争,都会得到自然的奖励。”
楚源大概知道它说得奖励是什么,只是想着外面那乌泱泱的蜘蛛,心中总有些退缩和犹豫。
但当他抬起头,对上尤利温和目光,和那对断裂的角时,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袭来。
“妈的,干了。”他骂道,“你蹲下来一点,这个高度,我爬不上去。”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