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杂志在采访桑暖的时候问了她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进娱乐圈。
桑暖的回答是因为家人,只是这简单的四个字,余下的再没有多说。她不是习惯将自己私生活公之于众的人,也不习惯他人窥视她的生活。所以外人对她背景,总是多番揣测,但始终不能得之一二。
桑暖是由爷爷抚养长大的。
父亲去世后,桑暖本该是由母亲抚养。但是,她血缘上的母亲避她如同洪水猛兽,只愿意每个月给她一笔抚养费,却坚决不愿意养她。
那时爷爷摸着她的发顶,黢黑的脸上皱纹深深,他说:“暖暖,以后跟爷爷一起住了好不好?”
所以在爷爷生病之后,她才会为了那三十万块钱的治疗费,参演了她的第一部电影。
可惜最后,那三十万还是没能救得了她最亲的人一命。
此后医院的病房,多次变成了她的噩梦。
桑暖的戏份在这几天不算密集,她让舒舒和剧组去协调能不能将她的戏份一天之内全部拍完,她要空出两天,去参加母亲的祭日。
母亲得病的时候,曾辗转联系到桑暖。那个曾狠下抛下她的人,病时意外的脆弱,她想看看她唯一的女儿。
那时桑暖在拍戏,辽阔的西藏,天高地广,她的心却不一样,很窄很小。她拒绝去看一眼她的母亲。
后来小姨过来,找到了她。
桑暖和小姨的关系不错,似乎是为了要弥补母亲对她的过失,小姨对她很好,每次来看她,都会带许多东西。她会对桑暖说,母亲不是不爱她,只是很忙,没有时间来看她。
只是桑暖一直都知道,小姨说的是谎话。
那天晚上,西藏的温度很低,桑暖却穿着单薄的衬衫,一遍一遍骑在马上补拍镜头。下来的时候,腿几乎站不直。
小姨看到她,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她放下桑暖给她倒的水,显得手足无措,开口也只是一句:“我、小姨来看看你。”
桑暖笑了笑,工作人员扶着她,慢慢走过来。
“我明天请假,去看看她。”桑暖先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又在后面执拗地加上一句,“就只有这一次。”
像是验证了她的话,这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看到她的母亲了。
桑暖本来想一个人回去,可俞姐让她带上舒舒。
春天过了大半日子,温度总算升上来一点,不会让人恍然觉得,还处于凛冽的冬日。桑暖站在母亲坟前,墓碑上的字迹的笔锋还像是新刻上去一样,她看了那墓碑很久,把手中的白花放在了墓碑前。
小姨在旁边,说没想到她会过来。
桑暖说:“我也没想到。”
她蹲下来,将那一捧花整理得更好看了一点。
“也许是,和自己和解了吧。”
可能年岁日久,退去了她年少的执拗与激烈。
桑暖把衣领拢紧了一点,站起来。
小姨问她,要不要到家里去坐坐,桑暖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还要回去拍戏。”桑暖说,“下次过来一定来看你。”
小姨也知道她忙,没有挽留。
登机前,舒舒给她买了一杯果汁。
“回来一口水也没喝,我觉得你肯定渴了。”舒舒很克制,没有多问一句她的家庭情况。
桑暖抱了一下舒舒,赞她贴心。
到剧组时已经是晚上,桑暖来不及换衣服,就赶到拍摄场地。拍的是群戏,十里洋场战火纷飞,原本是官宦子弟,名流富豪流连的销金窟一夕之间变成断壁残垣。男主,也就是梅如的哥哥攥住了秦扶风的衣领,质问他:“我妹妹在哪?”
周围是肆虐的炮灰,秦扶风的军帽歪在了一边,笔挺的军装也变得凌乱。可是他的表情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他没有说话。
梅文慢慢松开了手,他穿着和秦扶风相同的军装,明明是他胁迫着秦扶风,可仍然像那个十年前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的少年。
“你们说的,只要我加入国军,我妹妹就能衣食无忧,一生喜乐。”
“可是现在,我的妹妹,她在哪里?”
秦扶风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梅文,眼神冷漠,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这是和面对梅如时,完全不一样的秦扶风,冷漠且不近人情。
饰演男主的演员演技精湛,爆发力很强,感情也能收放自如。从质问到绝望那一段的感情变化能毫不卡断地流露出来,又不显得夸张。但是解宴的表演完全不落下风,没有被老戏骨压着,秦扶风那种冷漠嘲弄处理得明显游刃有余。
统筹姐姐看到桑暖,舒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要明天回来,今天的几场就排不了。”
桑暖笑:“还好赶回来。”
今天的演员每一个都很在状态,进度顺利得不可思议,导演想留住这个状态,一鼓作气把戏都拍下来。
这一场群戏过后,剧组在收拾场地,为下一场戏布景。服装师选好衣服给桑暖,还是旗袍,在《离城》里,桑暖穿得最多的就是旗袍,各色式样的,无袖长袖,墨绿深红。
化完妆后,桑暖走到拍摄场地,导演招手让桑暖过来。下一场是拍男女主角重逢,兄妹相聚的戏份,桑暖私以为这是全剧最赚泪点的部分。
林西坞仔细在和他们讲戏,那种分离多年的无奈,绝望,拼着那一点支离破碎的希望也要找到唯一亲人的感觉,全都要在眼神里体现。
桑暖走到摄像机前站定,调整情绪时眼光扫到解宴,他坐在不远处,支着下颔,眼睫略有些疲倦地半垂着,上次见到的那个瘦高个的小陈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可他的视线,却一直注视着这里。
似乎注意到了桑暖看他,他抬起眼,眼尾自然地弯起,冲她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加油。
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都是笑着的。
或许今日的黄历要添上一句宜拍戏,桑暖原本以为这场戏要ng个好几次才能让林西坞满意,可居然是一条过,只要再补拍几个特写镜头就可以了。
补拍完镜头后,已经是深夜,气温降到了很低。
桑暖披着羽绒服,她看导演的兴致很高,看来想要一气将这一段都拍完。
舒舒困得眼皮一直在打架,可还是强撑着让自己不睡着。一滴雨水打在她脸上,舒舒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有一滴打在她眼上。
“下雨了。”她对桑暖说。
很快,雨点变得急速而迅猛,舒舒赶紧抽出伞来,递给桑暖。
因为这一场半夜突如其来的雨,打断了拍摄。
这几天的来回奔波,桑暖本该是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但是她却失眠了。她坐起来,靠在床头,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外面的雨声似乎没有任何阻碍就传进来。桑暖随手找了一件衣服出房间。
凌晨的酒店,看不到多少人。桑暖从楼梯出去,酒店一楼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她进去,转了两圈,拿了两罐啤酒,两杯酸奶,最后停在收银台旁,卖关东煮的地方。
桑暖拿过一次性纸碗,满满当当加了一碗的关东煮,拿起最后一串贡丸时,她才发觉,自己拿了这么多,但也不能放回去,只能一起结账。
外面还在下雨,如果这雨不停,今天的拍摄计划可能会更改或者取消。
酒店的大堂依旧鲜少有人,桑暖提着那一袋关东煮和啤酒酸奶来到电梯前。恰好有一部电梯上来,桑暖走进去,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人,戴着黑色的口罩。
桑暖现在能一眼认出来,他是解宴。
解宴看到她,似乎有些惊讶,只是那些情绪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他摘下口罩,看起来像是要和她打招呼,但是开口前犹豫了几秒,然后叫她:“桑暖姐。”
这个叫法让桑暖觉得有些奇怪,可能迄今为止她合作过的艺人年纪都比她大,好似还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还有一点就是,她与解宴见过许多次,竟然没有一次正式地称呼过对方。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她在为人处世上面,总显得有点笨拙。
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解宴说:“叫我名字就好。”
桑暖点点头,依言叫了他的名字:“解宴。”
解宴的唇角有了细微扬起的弧度,应该是在笑。
桑暖的房间在二十七楼,乘电梯也需要一点时间,为了不显得尴尬,桑暖主动提起自己下去的目的。
“晚上睡不着,下来买点东西。”
解宴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我闻到了很香的味道。”
“是关东煮。”桑暖拎起放关东煮的袋子,“我买了很多,当时想着这也要吃那也要吃,没留神就拿了一大堆。”
这一句才说完,电梯哐当一声,停下了,连头顶的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闪烁了两下,就彻底暗了下来。
桑暖没想到这种在电影电视里惯常出现的桥段会在这里发生,她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找到电梯里紧急呼叫的按钮。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响过之后,外面平静的女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桑暖冷静地把电梯故障的事情说清楚。
那边的女声说很快就会派维修人员过来,请她不要惊慌。
切断连线后,桑暖才注意到,身旁的解宴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