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兄豁的一下站起,指着孟子安,厉色道:“胡闹!”
孟子安抬头看他。
“你是我长风门弟子,谁敢奴役你?”三师兄心中又惊又急,口吻极为严厉。
孟子安这一拜不要紧,但却无形中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宁可给一个山间少女做下人,此刻也不再是他们长风门的弟子。这叫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急?
师父最喜欢的弟子,除了叶宁,就是孟子安。送银子的差事,本来轮不着他这样的亲传弟子来,随便叫个小弟子来就是了。但师父特意点了他,叫他亲自来送,便是抱着安抚孟子安、劝慰他的目的,想要消除他心中的怨气。
如今,他不仅没有劝服孟子安,还使得他心中生了如此大的隔阂,三师兄气急了,怒容看向宋莹莹,恨不得一掌劈死她!
但他自恃身份,不肯和一个女子计较,便又看向孟子安,这次神色缓和了两分:“子安,我知你心中有气。既然你伤势不重,便同我回师门吧。此事,血鹰门的确要给你一个交代。”
他是在委婉地示弱。孟子安听出来了,心中只觉得嘲讽。这又要给他交代了?被人骂了,便晓得给他交代了?之前怎么偏叫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心中丝毫感动和喜悦也没有。
对比宋莹莹刚才真心实意又纯真热烈的维护,别人再说什么,也难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他想起自己的堕落,被人打伤,以及失忆,再想起三师兄此番来的意图,心底十分难过。
倘若不是宋莹莹的那番话,师门只怕要他忍让到底了。而他若真的跟三师兄回了师门,血鹰门道歉的事是否有下文,还是另说。
他心中一片悲凉,这也是他的师门,他从小长大的师门,一直引以为傲的师门。
“我已答应宋姑娘,卖身给她三月,我不能食言。”他垂下眼睛,淡淡地道,“三个月后,我会回去。”
三个月后,不论他恢复记忆与否,都会回去,彻底做个了断。
见他主意坚决,三师兄恼怒又无奈,终于看向宋莹莹,冷冷道:“你要如何才肯放我师弟离开?”
说得好像她贪图银钱或什么似的!宋莹莹不喜他倨傲的态度,但此时也没意气用事,她扬着下巴道:“好说。叫你们师父带着叶宁和血鹰门的门主来,向孟子安道歉。否则,别想他走!”
三师兄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大睁着眼睛,震惊极了地看着她!
“你,你好大的口气!”
她以为自己是谁?张口就叫长风门的掌门和血鹰门的门主及门主夫人来见她?
她凭什么这样说,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真是异想天开!
再看孟子安,面上淡淡,居然并未有丝毫不悦之意,三师兄的脸上也冷下来:“如此,你们等消息吧。”
说完,不再看二人,拂袖便走。
宋莹莹冲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小声道:“想在我家欺负我的人,做梦!”
她不是故意说给三师兄听的,只是自言自语一句罢了,但三师兄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登时把这句话听在耳中。他心下一阵好气,加快脚步走了。
宋莹莹见他走得快了许多,便知道他听见了,也不以为意,冲他做了个鬼脸,才转回身来看孟子安。
就见他也在看她,一脸的笑,眼里盛满了笑意,明亮而温暖。仿佛还有些她没见过的,浓郁而炽人的东西在其中,缓缓涌动。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又依稀猜到那是什么,脊背顿时一酥。立刻瞪大眼睛,凶巴巴地骂他:“你没用死啦!叫人欺负到头顶上!还要我给你出头!”
孟子安的笑容更盛几分,拱手朝她拜下,声音清朗而充满感激:“多谢小姐为我出头。”
宋莹莹见他识相,有些高兴,背着手,扬起下巴,又道:“你今天表现还不错,没有背主叛逃,很是守本分,本小姐很高兴。中午允许你多吃一碗饭。”
孟子安眼里含笑,点点头:“多谢小姐。”
他笑起来,帅得晃人眼睛,莹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瞪了他一眼,跑了。
孟子安待她跑走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敛起,眼中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下去。他垂下眼睛,将双手摊开,看着掌心干燥而清晰的纹路。
今日,如果没有宋莹莹,他恐怕要酿下大祸。
他差点对三师兄动手。那一刻,他心中对三师兄生出浓浓的杀意。
一股浓烈的愤怒与恨意从他胸口喷涌而出,几乎冲昏他的理智,就差一点,他就做出后果难料的事。
幸好,有她。
他想起她气势十足地为他出头,说他们欺负他,说他们欠他一个交代,心头流淌过一股暖融融。是啊,他是男人,心意便不是心意,感情便不是感情了吗?他一直以来的理想,便是跟伴侣携手,共闯江湖,双剑合璧,被江湖人誉为长风双侠。
三师兄却叫他“何患无妻”?他低低地笑了。
何其可笑。多么可笑。
孟子安有了银子,便打算再买几身衣服和鞋子。他正值少年,身边又有鲜活俏丽的少女在伴,自然想打扮得体面一些。
便问宋莹莹:“我要去镇上买东西。你去不去?”
宋莹莹便道:“有银子了?心里痒了?你欠的债还没还呢!先还钱!”
冲他一伸手。
孟子安看着那白生生、软乎乎的小手,很想低头咬上一口。然而他看了两眼,也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把欠条,及一包银钱:“还以为你忘了,打算不还了。”
宋莹莹立刻捶了他一记:“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你欠我钱!”
接过欠条,算了一遍,又打开那包银子,点了两遍,一文钱也没错,她心满意足地收起来:“好了,还清了。”
煞有其事的销毁了欠条。
孟子安又问她:“那你去不去?”
收回欠款,宋莹莹的钱袋又鼓起来了,她道:“去!当然去!”
她也才一身新衣服而已!
两人便又借了牛车,往镇上去了。
宋老爹也不管他们。闺女每天高高兴兴的,他很知足了。
崎岖狭窄的小路上,衣着光鲜的佩剑少年牵着一头牛,拉着一辆破车,破车上坐着一名活泼俏丽的少女。
宋莹莹只想一想,就觉得辣眼睛,没眼看。
就不能开着漂亮拉风的跑车,带着她出去兜风吗?破牛车什么鬼?
她捂着眼睛,又羞又愧的样子,落在孟子安眼里,却以为她嫌晒,就在路边割了一把草,边走边编草帽。
“戴上就不晒了。”他编了一只绿油油的草帽,递给宋莹莹。
宋莹莹一脸嫌弃:“你给我绿帽子戴?”
亲,认真的么?
孟子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觉得好笑,将草帽扣自己头上:“你不戴,我戴。”
他也晒着呢。
那样绿油油的帽子就被他戴在头上,宋莹莹想起他头顶上还有一顶无形的绿帽,心里有点不舒服,就伸出手:“给我!我要戴!”
孟子安觑她一眼:“你要戴绿帽了?”
“再顶嘴,抽你哦!”宋莹莹瞪大眼睛,很凶地冲他甩鞭子。
孟子安好笑地摇摇头,将草帽摘下来,扣她头上了。
两人进了城。
先买了衣裳,鞋子等。然后孟子安道:“我请你去茶馆听戏?”
“好啊!”宋莹莹立刻点头。
回去也没什么好玩的,听戏喝茶多热闹!
两人去了一间茶馆。
刚坐定,就听到周围许多江湖人在谈事情,有人说:“血鹰门的门主不是要大婚吗?还从四海各地弄了好些宝贝来讨好新娘子,可惜都被人给毁了,新娘子为此不高兴,两人大吵一架,然后新娘子跑了!听说阎玉魔杀了好些门中弟子,责怪他们办事不力。”
宋莹莹听着,就去觑孟子安。
孟子安面上没有异样,反而问她:“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都行。”宋莹莹怕他其实心情不好,只是强撑着平静,就没找事,老老实实表示喝啥都行。
孟子安笑了笑,点了一壶茶,又叫了几碟瓜子花生之类,然后指着戏台给她看,讲着这出戏的背景和好听的地方。
宋莹莹心里七上八下的,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现在想起多少了?”
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这会儿居然连曾经听过的戏曲都想起来了,直是心里没底。
“你希望我想起多少来?”孟子安笑道。
宋莹莹哼了他一声,垂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面前的瓜子:“我不希望你想起来。那些事都叫人不痛快。想起来做什么?忘了才好呢。”
孟子安眼中一暖,摇了摇头,给她剥瓜子:“逃避是懦夫的行为。我现在想不起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接受。等我能接受了,一切就会想起来了。”
剥了一些,就放在她面前:“那时,我已然能够接受了,便不会不痛快了。”
宋莹莹听明白了,合着他现在还没想起来呢,顿时松了口气,抓着瓜子仁吃起来。
又推了一碟子花生过去:“还要吃这个,一起剥。”
“是,小姐。”长工孟小子本本分分地给他家小姐剥着瓜子花生。
正听着戏,蓦地旁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师兄!”
两人看去,就见一个貌美的少女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过来。她眼里闪动着泪光,看着孟子安,又喜,又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