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郁暖抬眼瞧着太后,有浅浅的疑惑,深棕的杏眼缓缓垂下,起身谢过,姿态笔挺,语气平静,看上去没什么不情愿的。

太后坐在上首,心情甚好,倒是来了兴致,遥遥和蔼笑道:“等你身子好了,有甚么吃不得的?”

“哪怕是山珍海味,吃星星吃月亮都成。只你现下身子太弱,只能吃些味淡的,可别不高兴,哀家可不是那个坏人。”

郁暖只得带着淡淡的微笑道:“自不会,臣妇口淡,用这些尚好。”一点都不好。

谁想吃星星吃月亮?

她想吃有人能摘吗?

两人这对话,说的那些个命妇贵女们满脸莫名,完全没体会出其中之意。

按理说,郁大小姐便是再名动长安,再是长得好,那也是过去的事体了。

照着太后娘娘以往的性格,从来不会刻意偏颇谁,待任何人都是淡淡的,甚少说些亲密热切的话。

这样做,也是为了叫那些命妇们不要从太后的态度上,来判断朝政,利大于弊。

故而虽则姜太后,做了那么些年皇太后,手里握着大权,却从来没特意命谁进宫作伴。

她像是同谁都不太亲近,疏淡的很,就连太后所出的缃平长公主,也是这个样子。

但今儿个,太后倒像是起了兴致,待周三奶奶特谓好些。

众人心中,皆有自己的判断,但都并不认为,太后只是单纯的喜欢周三奶奶。

毕竟这皇家之人,皆复杂深沉的很,一个动作能有三分意思是本心,已然了不得了。

郁暖倒是坦然受之。

太后之言,她自然能觉出些不对来。

不是太后的意思,那就只能是另一个人的意思了。

她缓缓舒了口气,眉眼慢慢低落下来。

郁暖早前就明白,陛下对自己有几分兴味在。

这点,她不至于到现在都不懂。

只是她自己从来都在逃避而已。

毕竟,这份感觉能有几分,又能留存多久,谁都不知道。

原著中,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们,各式各样,千姿百态,有活的脑子清明,极其理智的,也有爱慕他的,更有疯狂迷恋者数。

不管如何,大多数女人皆是昙花一现,只提到一笔,到原著结尾,却再没被提起,早就被主视角遗忘。

郁暖觉得,若抛开人性一面,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女人们所求的外在,和物质权利,他都有。

但偏偏,他是最不适合托付的人。

因为不论表现的再优雅绅士,又或是偶然温柔,他的眼眸永远都清醒冷淡的,看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再慢条斯理剖析他们。

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可怕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做什么不好,却要作天作地和戚寒时谈情说爱?

这样不好,不好。

郁暖想着,又慢慢回过神来,眼里也渐渐有了神采。

想通了,她也就甚么都不记得了。

统统都忘了就好。

然而看着面前的菜色,郁暖又有些犯难,实在没有丁点食欲,仿佛将将明亮多彩起来的世界,又瞬间变得暗淡起来。

她早晚是要抹脖子的,即便不抹脖子,也活不了太久。

吃什么用甚么,健不健康,长不长寿,早就不是她想考虑的了。

她本以为,来了太后寿宴,好歹可以从老年人养生套餐中脱出一回。

毕竟她还年轻,可现下,居然已经提前养老(…),实在有些令她难以接受。

那她是不是以后每天晚上都要泡脚,再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可怕。

郁大小姐本人,就是个绝食小能手,对食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她连话都不能多说一句,导致她许久都没吃过鲜辣咸甜的东西了。

想想都觉得难过。

不晓得离去之前,能不能吃上大餐,或许不能了吧,伤心。

郁暖想着,忽然发现,许多人的视线皆若有似无的往她身上瞟,她微微抬头,女人们却皆不在瞧她了,只自顾自的用宴说笑。

丝竹声袅袅,皆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她尚且顾不得管她们,只是低头,那银著一下下,戳着面前浓白的鱼汤,微微抿了一口。

里面是一股熟悉的药香味,并不令她厌恶,还有浓浓的,来自鱼肉的鲜香。

只是食物原本的味道更多些,咸度控制在很淡的范围内。

郁暖又尝尝枣泥山药糕,她本是一口都不想吃的,只那糕体制成猫爪爪的形状。

实在是……太可爱了!极可爱!

叫她忍不住动了筷子。

虽是糕点,但很明显,又是无糖无猪油版本,味道倒是清甜的,山药和枣子又是补气血养生的,只是里头仍是有一股药味。

虽然这些东西,以及她的一日三餐,皆是不重样的精致食物,但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总是让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在吃药。

不过郁暖很快,便立即接受了这个事实。

算了,无所谓,都可以。

倒不是她勉强自己喜欢,只是那种时刻沮丧感觉,多少有些破坏心情。

还是不要了吧。

人嘛,最重要的还是开心。

若是面前,有道怎样也逾越不了的高峰怎么办?

或许有人会选择努力硬刚,卧薪尝胆奋起反抗,头破血流,在所不惜。

但郁暖并不,她选择在高峰下面搭个安静小巧的木屋。

就这样过日子吧,挺好的。

跨不过去就不跨了吧,太累了。

郁暖想开了,便又不难过了,继续把这些全都一键删除,塞进回收站。

她认真吃着菜肴,嘴唇红润润的。

然而,她还没安生多久,身旁的秦婉卿却站了起来,此时她已然面带红晕,美眸盈盈像是能滴水。

秦婉卿朱唇微启,笑着举盏,对着上方仰首道:“婉卿只愿,太后娘娘福寿双全,安享太平。”

秦婉卿体态风流,胸口的一团细腻,因着醉意,变得愈发膨胀,呼之欲出。

她不知怎的,吃的极醉,有些失了仪态,却还是笑着给太后举杯,仰头吃酒,酒樽里的酒液,缓缓从玉润的下巴流下,再流入衣襟里。

前胸有一块湿透了,紧紧贴着雪白娇嫩的肌肤,她含着媚意,手指轻轻勾着抹胸,仿佛有些热了。

太后略一蹙眉,却并没有多说甚么,只是平和道:“你有这个心甚好。”

又命令道:“去,给她端些醒酒茶来。”

郁暖在一边看戏,撑着下巴吃茶,一双眼睛,慢慢看着秦婉卿发癫。

横竖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猜现下太后大约,对秦婉卿只是不喜欢,还没到往后那种厌恶的程度。

而且看在秦婉卿是崇北侯的女儿这一重身份的份上,她都不会当堂发火的。

却不想,秦婉卿又含着醉意,又抖着手腕,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液撒得到处都是。

她跌跌撞撞站起身子,促不防脚一滑,跌在郁暖身边,露出半片雪白的大腿,满当当的酒液撒了一地。

有一部分也撒在郁暖的裙角上,呈出焦黄的色泽,慢慢酝出一股奇怪的香味。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这趟寿宴之前,她并不了解这位崇北侯的嫡女,现下看来,竟是个没规矩疯疯癫癫的。

同她爹爹是一副模样,仗着身份,能当堂撒酒疯,只怕是觉得,她这个太后碍于种种原因,不敢发落了她。

不过,太后到底是太后,并没有多说甚么,神色还是平静自若。

她只是叫宫人来,给秦婉卿灌了点醒酒茶。

经验老道的宫人,动作并不粗鲁,却紧紧握着她的下颌,把茶缓缓灌了进去。

嬷嬷又拿冰湃打湿的巾子,强硬贴住她的脸,倒是叫秦婉卿似是清醒不少。

她面上的醉意,也缓缓淡去了。

秦婉卿慢慢睁眼,缓缓跪下,启唇道:“是……臣女方才失态了,请太后责罚。”她说的很干脆,面色还算镇定。

由于被擦了脸,脂粉都擦没了,秦婉卿露出一张略带病意的容颜,唇角惨白惨白,眼下略有青黑。

当众卸妆这种事情,简直像是公开处刑。

原本在长安,排的上号的娇媚容颜,现下瞧着其实也不丑。

就是没了那份惊艳动人的魅意,更添了几分颓废和糜i烂。

不晓得秦姑娘私底下做了什么,大好年纪的姑娘,怎么擦掉脂粉成了这幅模样,竟像个年长的妇人。

上好新鲜的甜瓜,郁暖却没了吃瓜的心情。

因为她觉得胸口很闷。

不知为何,秦婉卿方才往她身周撒的酒液,带着一股浓烈奇异的香味,混着果酒的味道,叫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连喘气都变得细弱,胸口起伏着,嗓子无力,说不出话,锁骨都汗湿了,却无力动弹。

可是现下,所有人都看着秦婉卿,整个殿内寂静一片。

郁暖用尽全力,有些艰难地打翻了面前的银著和玉碗,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之声。

太后立即注意到了她,蓦地站起身,不顾仪态,两三步下了台阶,有些急切道:“这是怎么了……阿暖,孩子?”

太后以雷霆之速叫人来,把郁暖安顿,侧头命亲信宫人去唤太医。

郁暖只觉得很懵,面色苍白的倒在案上,连话都说不出。

她委屈的很,眼泪竟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淌在桌上小小一汪。

关她甚么事啊?

秦婉卿真是疯狂到命都不顾了。

说好的没人敢宫斗呢……!

还是说,秦小姐觉得,有男主护着,就能随意残害无辜了?

郁暖听了想打他。

太后陪着她一路,郁暖忍不住小声无助抽噎,额角都汗湿了,求生欲极强。

她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一瞬间,脑壳又开始疼了,她只觉世界一片混沌,头顶的钝痛变得尖锐无比,像是有十万根银针戳在脑袋上。

她细细喘息着,转眼撑不住,蓦地昏厥过去。

下一瞬,外头便有太监的嗓音,仓促高亮道:“陛下驾到——”

她被几个宫人小心翼翼的护着,不敢叫她多颠簸,只能搬了一个绣榻来,把她抱上去。

郁暖额角的碎发贴着苍白的面颊,唇瓣已然白得吓人,脆弱的像是下一瞬便会死去,一副娇气的身子无声无息躺在那儿。

她在昏迷中,细弱的咳嗽一声,唇角流下一丝鲜血,惊心动魄的冶艳柔弱。

榻上极美病弱的少妇,仿佛已然死去多时,毫无声息。

一时间,殿中人心惶惶,却寂静无比。

只闻一人的脚步声,稳重却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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