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原静吩咐云麓带郁暖去里间,给她换了一身将军府婢女统身的襦裙。

粉灰的锦缎裁成,腰间系一条淡紫绸带,乌黑的长发绑成丫髻,缀了一对儿细巧的金丁香。

她站在一排婢女中间,低着头,恭敬侍立着,并没有多少存在感。

当然,如果她没有抬头的话。

即便妆容改变了一部分相貌气质,但郁暖的骨骼面相,并不曾有变化。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还是有些不满意。

她是忠国公的女儿,若是被人发现,自己没了请帖,还要坚持扮作丫鬟去崇北侯的寿宴上,不管是甚么原因,都十分没脸了。

只她不可能临阵退缩,那岂不更丢人?

于是郁暖稍稍叹口气,还是跟着原静一道出门了。

她代替了云麓的位置,故而能同原静上一辆马车,方便照顾自家主子。

然而,谁照顾谁还不一定。

原家的马车和宫里的并不一样,虽然三驾已然是较高的规制,却还是稍有些颠簸。

对于郁暖这种,身娇体贵时不时咳血头昏的姑娘来说,的确有点受不住。

她只觉头晕,昏昏沉沉的,双手松松垮垮虚握着,没有力道。

于是便自己一个人,乖巧缩在一边,半闭着眼睛,脑袋随着车子的晃动前后轻动,纤长的睫毛轻轻发颤,不吱声。

原静怕她无聊,便与她说上两句话,不成想郁暖反应慢了一整拍,顿了好久,方能答上半句。

原静才发觉她不对头,于是给她端茶,又是轻哄着喂蜜饯,还顺带给她按摩了耳后和肩胛,才叫郁暖觉得好受些,呼吸也顺畅起来。

下马车的时候,原静不得不借力,扶着她家小婢女下车。

幸尔郁暖身体轻盈,一拉就能着地,还很听话。

原静不得不感叹,自家马车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平顺不颠了,她这也受不了,那也头晕想吐,实在太娇气了些。

原夫人身子不好,将军府便只有原静一人来赴宴,交了请帖和锦盒里的礼儿,便能进去落座。

武威大将军的家眷,自然坐席靠里,虽不与男人们同席,却也是以一张长长的山水屏风隔开,又空了些距离,只能听到些那头的说话声,和杯盏相碰之音,其余却听不真切。八壹中文網

与原静同坐的那些贵妇贵女,皆是长安名流,自然不能与一般贵族女人们相提并论。

若郁暖还未嫁,大约也是要坐在那儿的。

崇北侯身为寿宴的主人,又是权倾朝野的权臣,自然是得会会宾客,不可能一人都不见。

故而女眷里,便是她们这些人受敬。

郁暖现下,身为原静的贴身丫鬟,便分了半席,与另一个大丫鬟云妍一道坐在原静身后不远处,候着主子的需求。

她和原静约好,待寿宴行至一半时,便由云妍陪着她,到男宾那头,去寻郁成朗。

要云妍陪着,也是因为原静实在不放心郁暖,只怕她受欺负。

崇北侯的寿宴,其他大员皆来道贺,当然,除了忠国公,他只派了儿子来吃盏酒,只全了礼节,旁的一概不做,只不明着撕破脸罢了。

但这也够有些打脸的,自家身子健朗着,不肯去,偏叫儿子去赴宴。

那岂不是在说,崇北侯您在我心里,只配得使这未婚的小辈来捧场,尚不算有脸子。

不过,这些微妙的事体,郁暖尚且懒得操心,她只管好自己便是。

原静一遇上郁成朗,便有些胆怯,只怕不是郁暖这个亲妹妹去请,先叫妹妹说项方能安心,而她自己若独去了,却可能,会有全然不同的结果。

这点,郁暖可以理解。

但是,她觉得,其实不管自己去不去,郁成朗的想法都不会改变,只是委婉点,和直接点的区别而已。

寿宴刚开,气氛还没到达顶点,女眷这头皆浅尝辄止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今儿个坐在主家位置上的,倒是许久不见的秦婉宁。

郁暖稍稍有些纳罕,却也松了口气,她真不想和秦婉卿互相扯头花了,太累人了。

她估计,是秦婉卿的身子没好,不然,崇北侯的场,尚且轮不到秦婉宁坐那个位置。

但也有些奇怪的是,女眷们对待秦婉宁的态度,颇似似从前待秦婉卿那般。

仿佛她不但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连身份,都代替了秦婉卿。

郁暖没怎么接触外头的消息,所以导致自个儿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有点懵。

待上了菜,郁暖和云妍便轮流着,弓腰上前,给原静夹菜。

这也算是时下的一点规矩,并不是说贵女们自己不能夹,但是每道菜上来,都会由身旁的奴仆们为她们样样皆夹一点,再由她们吃掉,以示对主家菜肴的欢喜,免得自己夹会夹漏,一场宴下来都没动筷子,便显得有些无礼。

待郁暖上前时,与原静相熟的一个贵女,在对面啜了一口酒,边笑道:“阿静,你换了新婢女了?”

云麓是原静从小服侍到大的,待其余与她主子私交不错的贵女们,都说得上话,许多年下来,尚算得上熟稔。

原静面不改色道:“云麓昨儿个身子不爽利,我便放了她两日空闲。”

那贵女瞥了一眼郁暖,只见她身子纤细有致,露出来的额头和手腕,却发黄略黑,于是便有些兴致缺缺,只笑了笑,不说话了。

郁暖于是平静地垂头,默默退身,坐了回去。

她听着这些女眷,又聊起了宫里的事,说着说着,便说道那日太后的寿宴上头。

在座都是贵族中的佼佼者,大多那日都在正殿内,不能说的不提,能说的却还是很有一些的。

郁暖这才晓得,秦婉卿根本就不是病了,才被留在太后宫里休养。

她根本就是被关押起来,现下生死不明。

崇北侯不是没求过,但这是太后宫里的事,皇帝不管,太后打太极,只不给他脸面,加之现下他自个儿也在风口浪尖,于是便很聪明的搁置下来,

一个鹅黄色高腰襦裙,带着明珠耳珰的姑娘,轻轻用绢子抹了唇边,才抬眸轻笑道:“她也是自作自受呗,即便婉宁性儿好,待谁都宽和,我也得说上一句,若非是她自个儿作得慌,也不至于有今日的下场呢。”

衬凭甚么时候,都有落井下石的人在,对于秦婉卿到底有没有害人,还是说,她好郁大小姐两人先后吐血犯心疾是巧合,每个人心里自有定论。

但不喜欢秦婉卿的人,注定嘴上不能饶了她,定要咬下她三两肉来,才算煞了气。

郁暖垂着眸,脑子里空空荡荡。

算了,索性就不想了。

上头秦婉宁才慢慢皱眉,发话道:“婉昀,莫要这般说。长姐现下生死未卜,咱们该为她担忧祈福才是,如何能这般说道。”

“往后可再不许了。”

鹅黄色衣裳的姑娘,于是赶忙浅笑起来,没有丝毫愧疚感地道:“好好,知道婉宁姐姐最是宽和,我再不说了便是。”

郁暖这才发觉,秦婉宁也很厉害的嘛。

一山更比一山高,秦家女儿节节高。

不错不错。

说是说,得为秦婉卿祈福,但大家都晓得,即便她回来了,又能如何?

谁都晓得,崇北侯府早晚得选一个闺女,送进宫里去。这事儿没人有定论,但可皆是这般以为的,后宫的宝地,怎么也得先占为善。

而秦婉卿出了大丑,又被关在牢里,连生死尚且未明,更遑论甚么好名声了。

横竖,除非宫里把秦婉卿,风风光光放出来,再由太后娘娘下懿旨粉饰太平,不然,她的路算是绝了。

即便活着出来,也只能随便找人嫁了。

仿佛,和那位名动长安的郁大小姐,也没什么不同了。

而秦婉宁,才是崇北侯一脉,真正适合的人选。

论长相,从前,郁暖也没觉得她多好看。

她顶多,便是清秀偏上的长相,但今儿个却有些不同。

当秦婉宁也涂上水红的口脂,柳叶眉柔和勾起,一颦一笑,都很有韵味。

她的相貌,没有到郁暖和秦婉卿那般程度,但入宫为妃,全然是尽够了。

更何况,她还长袖善舞,与什么人都能交好,即便交际不了,也不会使人对她印象欠佳。

不过,郁暖把视线移到她的胸口,顿了顿,心中惋惜。

皇帝陛下,毕竟还是喜欢胸大腰细腿长妩媚的,秦婉宁不行的。

想想自己,郁暖也觉得,自己出宫时莫名其妙觉着陛下心悦自己,还真有些不要面孔。

平胸个矮比例虽好无奈太矮腿就长不了,更加不是美艳御姐。

可能在他眼里就是块,会移动的搓衣板。

她到底为什么膨胀?

郁暖想着,忽然有点莫名害臊脸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幸好不能崩人设,不然要是叫戚寒时看出她膨胀的想头,不晓得会不会面无表情看她一眼。

尴尬。

她们也提到了郁暖,不过不知为何,却并没有着重,只是提秦婉卿时,有人捎带了一嘴,很快便被略过。

宴席终于将半,菜肴也上完了,郁暖和云妍起身,跟着其余的奴仆一道出去,留主子们在那儿吃酒,她们在外头候着,有求必能应的。

只她们一道找了借口,往隔壁去了,却也没人拦着。

横竖主子有事儿,她们不在,倒霉的也不是旁人,爱谁谁去。

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人三两个男人与她们错肩而过,郁暖和云妍退避行礼,却无人在意她们。

郁暖听到一人的声音道:“世子好兴致,倒还要去隔壁女眷那儿讨杯酒吃,也不晓得……是在盼着谁人呢。”说着又不怀好意笑了起来。

接着,便响起许久不曾听到的,秦恪之的嗓音:“不过是尽礼罢了。”

他听上去消沉了不少,声音也变沉了。

等他们走远了,郁暖和云妍便装作是要报信儿的样子,说了自家主子的名头,从后头绕了进去。

别说,若是没有郁暖在,云妍还不定能不能从一众后背里头,寻到郁成朗。

郁暖与云妍使个眼色,叫她先在后头等着,她先去寻郁成朗。

她垂首,学着婢女的样子,两三步上前,顿了顿,还是戳了戳郁成朗的小厮。

那小厮本要说什么,郁暖懒得解释,面色淡淡,难得敏捷直接探身,使劲戳了郁成朗的后背。

那小厮怕惊扰了旁人,便不曾直接唬出来。

郁成朗正默然啜酒,坐在一角也不曾参与讨论,被戳了一记,一时回头,看是个粉灰襦裙的婢女,像是将军府的打扮。

他正欲叫她稍后,却见那婢女慢吞吞,抬起蜡黄的脸,对他轻轻眨眼。

郁成朗使劲,把酒液吞进了肚里,才顺了气儿:“……”粗重的腕力,简直要把酒樽都捏碎了。

小祖宗怎么跑这儿来了。

啊?!

陛下知道她乱跑吗??

郁暖不晓得他想什么,只面色冷淡,冲他颔首,又轻轻道:“郁公子,我家主人有事相协,望您能让个面儿。”

郁成朗却不敢停顿,只怕叫人看见自家妹妹,于是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准备起身再论。

郁暖要跟着他走,不防她在地上膝行久了,有些站不住,脚踝一疼,便没能起身,一时用无辜的眼神看了眼她哥,表示了一下自己的难处。

郁成朗要气死了,身子这样柔弱,偏生还跑来龙潭虎穴里头,小心归去被她夫君打屁股。

郁哥哥刚想拉着小妹妹起身,走了两步,便听到外头有太监高亮着嗓音道:“陛下驾到——”

然后,便是开路的仪仗声,和外头勋贵世家众的跪拜之声,甚是宏大。

郁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太倒霉了,一时间,竟生出沮丧的心情。

郁成朗不好再往外跑,与众人一道齐齐跪下行礼。

郁暖膝盖都不爽利,脚腕还是疼的,却也不得不扑通一下跟着跪,腰背挺得笔直优雅,膝前应当磨红出血了,手心的皮肉都疼。

她只觉遭罪极了。

主厅极大,他们的地方不太显眼,人又乌压压一片,上头传来乾宁帝低沉的嗓音,简略道:“平身。”

于是哗啦啦一片全是挺腰起立的声音,却仍都不能坐下,得陛下说了,他们才能坐。

郁成朗单手把她悄悄往内按,自己站回原处,又巧妙挪动身子,遮挡住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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