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江画了一副秦军入城图。
在古代,没有什么人权和私人财产不受侵犯的观念,提出这个观念的杨子之学倒是在秦宫典籍里有收藏,但传人嘛,严江在学宫混了那么久,当真是一个都没见过。
所以士卒入城后烧杀抢掠,是将领默认给下属的补偿,或者说冷酷一些,这是战争福利。
而战国时期的民众们大多已经被抢出经验,一般不会反抗,要什么给什么,活下来才是紧要,士卒们也会抓紧时间抢了就走,因为时间有限,等长官点兵集合的时候,若是没有及时赶到,秦法可不会给人解释的机会。
至于说砍人头冒功,那就最好不要被人发现举报,否则就是给别人做嫁衣。
严江帮着秦吏整理了人口户籍,没有去和桓齮将军接触。
他已经发现了,桓齮生性高傲,这两年又屡屡立下大功,是秦王身前红人,只要保持势头,他就会是军中一第一,所以甚是看不起自己这种“宠臣”,可以理解。
他细化了图中的赵国街道图,又开始想念自己已经挂掉的相机手机。
唉,这个时候就会想念诺基亚了,他家的手机一定不会用个两三年就坏。
大军攻下平阳后,桓齮没有冒进,而是加强防务,处置城中赵国士卒,然后收刮一波粮草,准备去攻旁边的武城。
平阳和武城都离邯郸不远,大军两天能到,是邯郸的门户之城,桓齮的打算是端掉邯郸周围的城池,逼赵军主力来找他决战,而他以逸待劳,靠城收割。
可惜的是赵国的军队反应的真的太慢,在这个时代,赵国还是封君制,平阳武城之类的城市都是封给王公贵族,封在平阳就叫平阳君,封在武城就是武城君,君是什么,是“主人”,如平阳君为例,赵王想要处置平阳城中的一个犯人,得先通过平阳君允许。
所以赵国动员兵力的速度可想而知,等一个月后桓齮围攻武城时,赵军大将扈辄终于带着十万大军赶来了。
就严江在秦王那所看的报道,扈辄是庞煖的用心培养的继承人,先前数年征战都把他带在身边,大战之前都得先问问他该如何做,扈辄总能把老师的心思猜的**不离十,所以赵国上下也算用得放心。
严江带着猫头鹰,在远方观看了这场大战。
陛下少见地白天升空,直接围观了这一场大战。
然后两者一起给出结论:有时候名将之间,差的就是那么“离十”的一点。
扈辄虽然有经验,但打得太畏首畏尾,舍不得士卒;桓齮正相反,他以一部分士卒引开敌方大军主力,用秦军围攻赵军粮道,更是狠心点燃了东武城周围的城邑。
而扈辄收到消息后,果断放弃了剩下不多的小支秦军,调兵回头去救人灭火。
桓齮早就设兵在附近埋伏,在赵军救人救火时,他带大军冲入混乱的阵营,见人就杀,赵军士气大损,纷纷逃亡。
这一仗一直杀到月升日落。
扈辄战死,头颅被十几个秦军争抢,十万赵军被秦人杀得所剩无几。
飞累了的陛下缓缓落在严江肩头,看着硝烟战火,神色平静。
然后它展开左翅膀,轻柔地拥住了阿江的后脑,以示安慰。
“看多少次都会讨厌。”严江叹息一声,“无论是在波斯,还是在西域。”
可是这世道都是如此,从西到东,罗马还在和迦太基撕,埃及和塞琉古打出狗脑子,孔雀王朝倒是安稳,但阿育王也没几年活头,他一死印度就要再分裂,西域月氏和匈奴都打得火热,至于中原大地……正一统六国,不以前边的差。
倒是美洲那边去不得,印加文明这时候依然喜欢活祭,而且东西伯利亚的高山冻土不比青藏高原好过,所以还是只能在秦国苟住。
陛下伸头,在他唇上蹭了一下。
“饿了吧,去吃饭。”严江抚摸着陛下,终是忍不住思考,这个统一速度能不能快一点。
但他随即又想,十几年就一统天下,已经是个开挂速度了,自己带了良种增粮,这个速度应该能更快些,至于能不能消化——他转头看了一眼陛下。
陛下歪头,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这天下,就靠你了。”他转头亲了一下它。
这是陛下表明身份后第一次得到主动亲吻,整个羽毛都舒展起来,心情愉悦无比。
当然,这天下,除了他,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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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辄战死,桓齮大军威逼邯郸,赵王迁使人求合,毕竟是十万人对十万人,秦军损失不小,便攻下武城修整,严江随军做着记录时,也客串了一把战地医生。
他在阿尔沙克那就靠着半吊子的外伤治疗技术得到部族上下拥护,如果不是想要回国和阿尔沙克闹翻,将来安息建国史上搞不好就有他的名字。
所以他的治疗技术也是被诸多斯基泰牧民练出来的。
大战之中,伤口带来的后续往往会占到减员的三分之一,而这一次,大蒜也加入了军用物资。
蒜的消毒效果很好,在没有双氧水典伏红药水等东西的古代,能有效抑制细菌生长,就是捣汁外敷时痛了一点。
严江让人把包扎用的麻布都用开水煮过,然后烤干再用,他缝伤口非常熟练,也不拒绝军医来学习,很多士卒都感激他,连桓齮都对他感观好了很多。
想到大王那个“我”的回答,严江想了数日,终是没有忍住,抽空时间,严江还带鸟去秦吏治下的赵地走了走。
秦占敌国一地便会派去秦吏下乡,通晓此易主,需要注意和改变的事物,比如赋税口钱如何缴纳,摇役如何摊派,交税的度量都要换成秦制……秦吏人少,语言不通,但陛下和严江都混过了赵地,这个时候的语言又简单,常用的就那么些,所以听得懂大半。
秦吏不懂赵语,想要下乡传达秦法,当然就要找翻译,而赵人里懂双语的,那必然是士族出身,要想蒙蔽个秦人,还不简单么,就算秦吏带了几个如狼似虎的秦卒又如何,一样能一边应付着他们,从容将土地隐匿,财产转移。
很多畏惧秦法、不懂秦语的庶民在大户的恐吓下,自愿以仆人自居,成为了他们的隶臣妾,而这些过错,都算到秦人头上。
陛下在严江的带领下围观了全程,却没有生气,他从不会对人性有过高期待。
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不少新占之地都要耗费时间,清理旧有贵族,大秦一向是这么过来的。
“若你一统六国,难道也要如此治理?”严江问它的同时谆谆善诱,“你现在觉得治理国家应该靠什么?”
陛下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回答是,将关中男丁迁入六国,将六国贵族迁关中,断其根基。
严江被这种操作惊呆了:“这是六国,不是一地。”
占一城一地当然可以这么玩,但这是六国,面积比你秦国还大的六国!
难怪秦灭时关中老秦人都没什么火花,原来你自己把自己的梯子给拆掉了啊!这灭的真不冤。
陛下似乎也觉得不妥,但依然很有自信,表示有我在,这些人翻不起风浪。
严江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那你不在怎么办?”
醒醒,你一凉,大秦可是和你一起凉的。
陛下猛然顿住,看严江的表情犀利而凛冽,仿佛在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亚历山大记得吧,”严江伸手指在他眉心戳了一下,“根基不稳,你平衡力再好有什么用。”
陛下整个鸟都陷入一种深思中。
严江还要再问,便见陛下倒地就睡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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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
冷风凛冽,明月别枝。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沐浴殿堂,也照亮了秦王政英武俊美的容颜,他在寝大殿中静坐。
沉香缭绕,寂寞空庭,只有一人,横照古今。
他随他从波斯一路归国,自然也听过百年前,西方那位几乎要打入西域的帝王。
可惜一朝身死,家国泯灭,子嗣断绝。
可,那又如何。
他依然有万世功业,惊世绝伦,为世人谨记。
再者,你都半点不急,与我纵论六国泯灭之事,我又如何会如那亚帝那般短寿。
欲要寡人爱民如子?
以能吏服民心?
莫行□□?
他轻笑数声,他那阿江,行事再如何残暴,内里却真是从未变过——我大秦,终是你心心念念的故土。
何需心急,这长夜漫漫,你尽有时间,说予我听。
若一次听了,你必转身就走,再难寻觅。
这般蠢事,寡人如何能做?
他以手支颐,遥望明月,突然之间,又想见他。
……
天明时,秦王上朝。
“寡人收到奏报,桓齮灭赵军十万,斩扈辄,立大功,寡人欲亲至东郡嘉奖。”秦王傲然于丹陛之上,“诸卿可有异意?”
场下的诸卿先是振奋,然后各种恭喜。
然后就分成两派,大部分都建议大王别折腾,远游耗费颇大,您在咸阳听捷报就好。
小部分臣子称王上威临天下,东郡新收,应该去看看,让六国旧民们臣服听令。
秦王政嘉奖了小部分愿意他出游的,斥责了大部分反对的。
于是很快,秦国臣子便动起来,为王上准备车架随行。
随后,秦王政又留下李斯与尉缭,让李斯减少秦吏的考核标准,收更多吏员交予尉缭支使。
两位名臣皆懂其中奥妙,与秦王讨论了其中一些考核标准后,结伴自去商讨细节。
只留下秦王一人。
遥想了阿江见他王驾亲临会何等感动,他愉悦地端起一碗冷茶,缓缓饮下。
既然欲扰我心神,寡人便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