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江坑了一把未来的楚霸王后,又与项氏一族畅饮长谈,这些族人大多见过世面,不乏有人来打探他的底细,但他一路走过赵魏韩燕楚诸地,何等见多识广,这些人没一个能说得过他,最后几乎都在钦佩他的博闻强记、学识丰广。
项氏一族如今族长项燕远在战场,剩下几个儿子还未成年,所以家中诸事,暂由项荣之妻代管。
如今儒学不盛,女子管家也是常见,但严江毕竟是外人,只住了两三天,便告离去。
项伯项梁两名少年如今只有十来岁,也挺喜欢他这个“兄长幕僚”,因为跟着他不但能吃到好吃的卤味,还能听到天下大势,他们这些将门之后,对这个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在严江离开时,两个少年依依不舍,并且保证会好好照顾家人,尤其是才出生的小侄儿,一定会好好磨他的性子,不会让他太过桀骜冲动,但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李信看着这些被骗得团团转的少年们,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但如今的他,也不见得比他们好在哪去。
李信有些委屈地想着,跟着严子又上船,把吴越会稽逛了一圈。
如今的太湖名叫笠泽,面积比后世的整个上海还大,几乎占了二分之一的江苏南部,直通长江大海,也因此,会稽的造船业超级发达。
这里山低林密,有着无数造船好木,加之有桐油产出,几乎镇镇可见船坞,人人都能行船。
其中更有供应楚国王室的楼船,远销六国,成为楚国的大宗交易商品。
严江去给了重金去一处大船坞想看看做船的细节。
这船坞是楚国管船的“舟官”治下,知道他是项家的朋友,就给了方便。
对方也没太多的保密,这大船要做起来,需要有精良的木工、懂水的船工、还有总揽全局的总工,在没有铆钉的情况下,整个船的拼合与粘接、铁箍的使用,都需要老船工的心口相传,普通人看上一年也不可能会懂,最多只能看个新鲜。
严江问起这些船可否出海时,对方神情傲然,大笑出声。
他们吴楚扬越造船自夏朝少康帝始,自今两千余年,越地各国俗习水战。曾有“故吴人以舟楫为舆马,以巨海为平道。”之言,这船工侃侃而谈,更说起了在两百年前,勾践灭吴后,就曾领舟师三百,自江水而出东海再南上,远去齐国,攻占琅琊城。
这就真让严江吃惊了,齐国的琅琊在山东半岛南方,差不过就是过了黄海去,三百舟师也是非常大的,这时的战船叫戈舟,一舟能带五十个士兵,和三个多月的给养。一万五千人的海军,这可是战国时代啊!
完全有发展海运的实力啊!
可是现在的问题——除了齐国,海边城市基本没有,严江有些遗憾地想着,现在海边都是不毛之地,这个时代没有多少房子抗的住台风肆略,所以,水泥生产很关键啊。
走了一圈会稽,严江问李信有没有兴趣玩水战呢?
然后被李信很无情地拒绝了。
陇西地长大的李家长男喜欢的是马,对水战有的只有恐惧,他甚至已经对楚地产生了厌恶,只是挂念着秦楚大战,一心想为国立功,洗刷耻辱。
严江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在李信抗拒的目光下,一路从会稽向来,去向閩越——四月到寿春,耽搁三个月在项荣那里,再花一个多月到会稽,如今已经是八月了,都来到这里,怎么能不去观钱塘江大朝呢?
太湖离钱塘江极近,不远的杭州如今还是个渔村,虽有西施故里之名,但西施毕竟是用的美人计搞事,这在战国实在上不得台面,所以也不算多出名。
等到钱塘江时,严江思考一番后,选凤凰山观潮,虽然吴越国统治时大修海塘,可当他去看了那高度只有两三米的海塘大堤后,深觉大堤观潮不安全。
就算会游泳,他一是没带花花,二是和后世的钱江弄潮儿比起来,还差得远了些。
于是八月中旬几日,严江干脆在山上一家猎户城借宿下来。
每天换着地方观潮。
没有人山人海的观潮,简直爽得飞起。
但见潮头飞驰而来,层层推拥,鸣声如雷,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就算见过暴风大浪,也不得不惊叹于天地伟力。
李信看了一次,就被迷住了,晚上都问阿江明日还可去看么。
这话让陛下听住了,于是第二天,沉睡的鸟儿就在约定的时间起来,展翅而飞,来到江面,近观潮起潮落。它上一次看到的海是里海,但那里的海,又哪有真正的大海雄浑磅礴。
严江不得不大喊着提醒它别飞远了,到时飞不回来你就只能游回来了!
陛下非常不悦地吻了他一下,飞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悻悻地回来了。
回来时,一双翅膀都在抖,非常委屈地在他怀里扑腾,仿佛生无可恋。
严江看笑了:“早让你多飞多捕猎多减肥,就不信,这世上哪只枭鸟如你这般飞半个时辰就飞不动了,还是得花花撵着你啊。”
陛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哼了几下,睡觉,回去处理政事了。
接下来几日,他们看到大潮退去,这才顺着杭州南下,入了闽越国。
八月的浙江极为湿热,谁去谁知,闽越是还未开发的江南地,人烟稀少,尽是是深山与越人,在楚国灭越之后,越国勾践的子孙们四散入闽丘,其中一位带着财富与文化下“嫁”了这里的山民,自立闽越国。
闽丘这座从浙江到福建的巨大丘陵,让两地的耕地极少,部族多以采集渔猎为生,闽越国王说是王,其实和酋长的区别不大。
严江非常好奇这里的文化与图腾,他想去拜访这里的越王驺睦。
但驺睦虽然是酋长,礼制却依然学着中原,并没那么容易见到,好在,他们得到一个消息,越王病重。
于是严江既没有楚国的身份,也没有用秦国的身份,而是挂起了巫医的身份,先在闽越基层人民里混起来。
他懂一点治伤消炎止血的草药,就这,在这山越之地,就已经是很不错的名医了。
一路带着李信翻山越岭,把李小将渐渐培养出一身熟练的野外生存技能时,他们被召见去见闽越王驺睦。
这时的闽越都城只是一处小小山城,离杭州不远,严江觉得他们应该是还起得想夺回故土的心思。
但可能性太小了,农耕文明哺育人口的能力远远超过了这种渔猎采集的文明。
华夏先民们,也是靠着农耕爆发出来的力量,把夷戎之族一一驱赶灭杀,这才点出东方文明的火焰。
山城里的驺越王身穿的丝绸很旧,家里的摆设也像个普通的中原富户,这个中年汉子眉宇间都是死气,腹大如鼓,已经是很明显的血吸虫晚期,不仅如此,他还得发冷发热,口唇起疹,是很明显的疟疾症状。
严江对着请他来的少年人微微摇头,太晚了,于是去采了河塘水边采了臭蒿,绞成臭水,让老越王能走得轻松点。
那少年面色苍白,只是抱着父亲哭泣,好在这个时代对医者要求不高,并没有因为他治不了而产生医闹。
这种瘴气之病,便是再厉害的巫医也无法,只有秦地传言有神药可医,但他派去的使者到如今也未回来,他们这小国,又哪给得出能让强秦赐药的财物呢?
严江留了几天,看到了老越王遗憾如今秦楚大战,是天赐良机,他却因病不能夺回故土,愧对先主,悲伤而去。
然后又看到越王的葬礼,和年轻越王无诸的登基。
他收集了越国礼制,又补充了越国这些年的大事迹,这才满意地带着李信向回程走去。
虽然他还想顺着闽丘去岭南,看看两广之地,最好再走走横断山脉云南打一逛,再向北去蜀地就是美滋滋的路了,但——但他得顾虑男朋友的心情啊!
看自己越走越远,陛下已经快气疯了,天天叨念着他无情无义,抛夫弃子。
“抛夫我认,弃子是哪回事?”严江对此不以为然。
他以为陛下会说扶苏,结果陛下提起的子,居然是花花。
陛下说花花最近可憔悴了,又被黑虎欺负,又想念主人,肉都不怎么吃,瘦了快一百斤,你一个人倒在外边快活,便不心虚么?
严江瞬间就心疼了,他的花花就没离开过他那么久,于是答应这就回去。
陛下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严子画出了闽越一路的山川地图,只用了十来天就回到会稽,又探望了项氏的年轻人后,就搭着项氏又征召的一批江东子弟,走上了回楚国的船。
船到吴江时,严江在船头钓鱼,钓到一杆大鱼时,然而大鱼被一只更漂亮的猛兽咬住。
严江忍不住惊呼起来:“白鳍豚?”
水面的小怪兽轻轻叫了两声,仿佛在打招呼,就要下水。
遇到这种后世只在传说里的野生大宝贝,当了十年野生动物摄影师的严江哪忍得住,立刻将桶中钓的鱼一一丢下水。
那漂亮的淡水鲸第一次受到这种优待,没忍住,便被严江勾搭在船后,任他左右凝视,观察记录。
于是陛下晚上起来时,不但没吃到应有的鱼松,还看到满屋子的怪鱼画像,还有一只沉迷画鱼的阿江。
这才一天啊,又是哪来的妖怪?
它心中一惊,落到阿江手臂上,想要阻止他继续画下去。
但阿江手臂极稳,碳笔落下时的线条毫无波动,如此便罢了,更过分的是,他还有空小声地问:“亲爱的~我想晚两天回去,你看,要不你把花花送到王翦大营里,我在那照顾它,便不回咸阳了,如何?”
猫头赢……猫头赢震惊得都要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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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
又是侍者们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出的一天。
秦王喜怒无常之名这些年早就响彻秦国,他们又不明白,为什么王上会突然之间心情急转而下,虽然不会因此迁怒,但就是这样已经让他们心惊胆战,感觉人都要少活几年。
这世上,也只有严次卿才有胆量不惧秦王雷霆雨露,在他面前谈笑自若。
心情阴鸷的秦王最直接的表现是,奏书之中,诸臣若有不对,秦王当罚则罚,绝不留情。
这阴暗心情一直持续到有一日,秦王招来尉缭李斯,让他们准备銮驾。
他淡然地告诉自己的重臣们,他要巡游去楚国郢都和陈县,立即准备。
一时间,诸臣跪了一地,李斯更是冒死谏言,说上次巡游遇刺未久,王上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寡人便是大局,”秦王神色平静起身,“这巡游之事,诸卿还是早些习惯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