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过去了,邹文治的一个疗程的化疗已经过半了。
黄素在办公室里换上白大褂,习惯地向肿瘤科的住院区走去,每次化疗结束后,第二天黄素都会去看望一下邹文治。
即便今天是自己坐诊的日子,在去门诊楼前,黄素还是要先看一眼邹文治的情况才放心。
黄素走到邹文治的病房,向病房里望去,再一次看见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
邹文治的病床前,又没有了邹文治的身影,只剩下了小邹坐在凳子上,一人在看书。
黄素问道:“小邹,你爷爷呢?”
小邹放下课本道:“我爷爷吃过早饭,就去找他的棋友下棋去了。”
整个化疗过程中,自从服用黄素开得健脾益肾的方子。
邹文治的食欲一直保持着非常良好,有时候吃得甚至比刚刚接受治疗的时候还多,精神也一直处于一个极佳的状态,再也没有出现懒言少语不爱说话,身体虚弱的情况。
化疗的第二天就能四处走动,到处找自己的棋友下棋。
周围病房的患者看见邹文治的化疗的效果,对中医联合治疗肿瘤也多了一份信心,整个肿瘤科住院区的气氛都为之一新,对比初来时压抑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中医中药在化疗中的作用,能减轻化疗对人体的损伤,调理保存人体的元气。
小邹继续问道:“黄医生,你找我爷爷有事?”
黄素道:“我过来,就是看看你爷爷化疗后的身体情况,既然你爷爷还能在外面四处走动,就说明身体状况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那我就先走了,等今天我下诊以后,再过来看你爷爷。我那边有一名患者今天康复出院,我去送送他。
黄素转身从邹文治的病房出来,走向楼下张平贵的病房,今天是张平贵痊愈出院的日子。
走进病房,程建国弯腰在给张平贵打包收拾住院时的生活用品,张平贵则坐在板凳上等待。
在老人家住院这半个多月里,程建国因为要办理一件非常重要案子,就来医院看望过张平贵一次,那一次还是他路过广安门医院时,抽空过来看一眼,随后又匆匆忙忙走了。
今天来接张平贵,程建国也只是请了半天的假。
见黄素进来,张平贵先是脸色一喜,不过很快就又暗淡下去。
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听自己讲故事了,再也不会有黄医生这样人,耐心倾听自己讲述在白山黑水的抗击敌寇的故事了。
张平贵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高兴,语气低沉地道:“黄医生,您来了!”
“老爷子,您今天出院了,我过来送送您。”黄素也明白张平贵为什么不高兴,但自己终究只是个医生,不是他的家人,只能宽慰道:“老爷子,您这病都痊愈了,马上就要出院了,怎么还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想想出院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你应该高兴才是。”哼!
张平贵轻哼一声,生闷气道:“有什么可高兴的,回家了又是我自己一个人了,还不如就住在医院,还有黄医生你不嫌老头子烦,愿意听我这个糟老头子讲老掉牙的故事。”
听见张平贵的抱怨,程建国停下了手上的活,转身蹲在张平贵的面前,握住张平贵的已经干枯的双手道:“师傅,您放心,等我忙完现在手头上的案子,我一定抽出时间好好陪陪您。”
张平贵感觉到徒弟手掌的温度,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笑容,然而出于一名老警察的深植骨子里的责任感,笑脸瞬间又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你讲的是什么混账话,我还没有老到让你陪的地步,还记得你入职时我和你说的话吗,当你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属于你自己了,你肩膀上扛的是京城百姓的安全,你要对京城的千万百姓负责。”
说完了,张平贵一把拽起程建国,继续说道:“赶紧收拾东西,我们抓紧回家,你下午不还有任务吗!”
看见张平贵这么大的年纪还能一手将程建国拎了起来,黄素眼睛都瞪大了,不愧是当年杀鬼子的猛人,更不愧是干了几十年的老警察,真是老当益壮,不可小觑。
不多久,程建国就将住院的东西收拾干净,转身道:“师傅,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去办理出院手续吧!”
张平贵站起身来,轻轻捶打了一下自己久坐的后腰后,对黄素道:“黄医生,那我们就再见了,老头我谢谢你这段时间陪伴,你是一名好医生,有仁术,有仁心!”
黄素客气道:“老爷子您谬赞了,这都是我们医生应该做的,不仅要关注患者的病情,也要关心患者的心理健康。”
从黄素进屋以来,张平贵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望着黄素眼睛带着喜悦道:“黄医生,那你就再陪我这个老头子走一会儿,我再最后给你讲一段故事。”
黄素欣然同意道:“老爷子,今天我就是特意来送您出院的。”
黄素搀扶着张平贵的胳膊,两人一起先走出病房,身后面跟着程建国拎着两个兜子。
这一路上,老爷子讲述了自己的部队如何攻克津门,如何从傅将军手里接收京城,自己如何如何成为大典方阵的一员,自己又如何脱下军装成为了一名警察。
黄素一边搀扶着张平贵,一边看着老爷子表情,从攻克津门的高兴,到接收京城的骄傲,再到参加大典的自豪,最后到脱下军装的不舍。
半个多月里,内科的医护人员都知道黄素用爱心治愈了一名孤独的老人,却不知黄素自己何尝不是被张平贵的一个个故事治愈,他们那代人用牺牲和鲜血诠释着对这个古老国家的热爱。
黄素听了张平贵的故事后,最近也开始思考,上天给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自己能为做些什么,能为中医事业做些什么。
治病救人,能救得人体的疾病,却救不了一些为了铜臭甘愿做奴隶的人心。
老百姓还会在他们谎言的宣传下失去对中医的信任,多少人掉进终身服药的陷阱中,最后导致人财两空。
这时黄素不由地想起老师,想起老师正在努力将母校的中医系独立建院,或许自己应该做一名栽树的园丁,为中国的中医事业都填几块瓦片,黄素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起老师的建议。
程建国在收款处结清费用后,走到黄素和张平贵身边道:“师傅,我们走吧。”
沉思中的黄素,也被被程建国的声音唤醒。
“那我们走吧!”
黄素搀扶着张平贵走出住院处,走向停车场。
三人一起走到停车场,程建国握住黄素的手感谢道:“黄医生,谢谢你这段对我师傅的陪护和照顾,从今以后你是我程建国的朋友了。”
程建国松开黄素手,走到汽车后面,将行礼放入汽车的后备箱。
看见程建国就要带着张平贵开车离开,黄素及时叫住程建国道:“程警官,你稍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程建国见状对张平贵道:“师傅,您去车上等我,我和黄医生说几句话。”
张平贵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等候程建国。
程建国问道:“黄医生,您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稍等,程警官!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黄素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日记本,就是那本记满了张平贵前半生抗日故事的日记本。
黄素将日记本递给程建国道:“这是这段时间里,张平贵老爷子讲的故事,我全记录在这个笔记本上了。”
程建国也不明白黄素为什么要把这个笔记本给自己,只好打开笔记本翻看起来。
看着程建国认真地翻看,黄素继续说道:“和老爷子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我能感觉老爷子内心是孤独的,他一生无儿无女,老了也是孑然一身。在老人心里,程警官您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
说着黄素就给程建国讲起了张平贵对床出院时,张平贵看着林阿姨孙女挪不开的眼神的事情。
黄素继续道:“有些事本来不是我这个外人该说的,但是考虑老人家的身体健康,我还是要说的,老爷子的这次急黄昏迷就是常年肝郁化火所致,如果不让老人解开心情,这种疾病还是有复发的可能。”
程建国一听这种病还能复发,焦急地问道:“黄医生,我们该怎么办?”
黄素道:“老爷子的病机就是因为他的孤独所致,如何让老人家没有孤独感,就是你们家人要做的了。”
程建国道:“黄医生,您不知道,为了我师傅的事情我们什么办法都想了,甚至我们都想到给我师傅找个老伴,可是我师傅一直忘不了我师娘,就是不同意重新找个老伴,我们也没有办法。”
黄素指着程建国手中的笔记本道:“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要把这个笔记本交给你的原因。老人再讲那段历史的时候,我能感觉老人的心事充实的,也许是对那段烽火岁月的追忆,也许是对曾经战友的怀念,老人家讲故事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说到这里,黄素稍微停顿一下,给程建国一段吸收消化的时间,继续道:“我知道程警官您的工作很忙,但是我还是建议您和您的家人每天哪怕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听听老人家讲的故事,把它记录下来,我想有你们半小时的陪伴和这里面的故事,多少能抚慰一下老人孤独的心。”
程建国紧紧握着手中的笔记本道:“谢谢您,黄医生!没有您跟我说的这些话,我一直还蒙在鼓里,以为给师傅吃好喝好穿好就够了,却一直忽略了师傅的心里怎么想的。”
黄素道:“程警官,您不用自责,您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让我敬佩了。”
“我也是要感谢您的。”
程建国与黄素再次握手告别,开车离开。
黄素挥手和车里的张平贵告别,直到汽车驶离了医院,黄素才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发现马上要到坐诊的时间了。
黄素急忙向门诊楼跑去,希望时间还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