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夫妻离开之后。
张诚表情非常不自然地看向黄素,如同犯错误的孩子。
“张诚刚刚表现的非常好,虽然问诊出现错误,不懂就问的态度非常好,这次对你们的考核,就是考察你们临床实践的能力,发现哪里不足,给以后带你们的医生一个参考。”八壹中文網
“你们不要紧张,只要将你们真实的实力拿出来就行。”
黄素在秦良、阿木尔身上扫过问道:“下一个患者,你们谁来?”
阿木尔举起手道:“主任,还是我先来吧。”
阿木尔想到,自己一名中医临床的学生,总不能排在针灸专业的后面吧!
第二位病人,走进来的是一名年轻男子。
草原市已经是初夏的季节,正是温度最适宜的时候,人们穿着多以长袖薄衫,或是外穿长袖、内穿短袖为主,男子却直接穿着短袖。
男子坐下后,一副精神疲惫,不爱说话的样子。
在男子坐下的时候,黄素明显看见患者打了一個寒颤。
坐诊阿木尔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仔细观察男子脸上的两侧颧骨处出现了赤红。
阿木尔深呼吸一下,轻轻问道:“这位病人,你哪里不舒服?”
病人懒懒地说道:“半个月前,我感觉身体酸痛,体温发热,身体发冷,头疼,一直都是晕晕沉沉的。我以为是着凉感冒了,一直在吃感冒药,可是身体没有出现好转,病情还加重了,这几天又开始嗓子疼,咳痰,今天早上我的咳痰里面竟然有血丝了,这不赶紧上医院来看了病来了吗?”
阿木尔详细将病人的病症记录下来,继续问道:“身体有没有出汗?”
有了张诚的前车之鉴,阿木尔已经从容多了
病人无力的回答道:“刚刚开始不出汗,后来吃了阿司匹林好几种感冒退烧后,身体开始出汗了,而且还出很多,我以为出了汗,感冒会好的更快了,没想到越来越严重了。”
听了患者对症状的讲解,阿尔木彻底没有思路了,疑惑地看向黄素问道:“主任,听患者叙述他应该是伤风感冒,可是患者出现了解表的情况,怎么反而更严重了?”
“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吗!证有真假凭诸脉,脉有真假凭诸舌。”黄素继续说道:“没有治病的思路,看看患者的舌苔,舌象永远是最能反映患者的病情的。”
阿木尔恍然大悟,开始检查病人的舌象。
当检查完患者的舌象,阿木尔不确定地说道:“患者舌质红,舌苔薄黄而干,这是里热证的舌象,患者是伤风感冒,怎么可能是里热证呢。”
黄素上前说道:“你仔细看看,患者的舌质是红,还是绛色。”
阿木尔吞吞吐吐地说道:“主任,对于舌淡、舌红、舌绛、舌紫鉴别界限,我还是有些分不清的。”
黄素随口问道:“教你们舌诊的教授,就没有带你们到医院实例讲解过吗?”
张诚插话道:“主任,您是不知道,教我们的教授他们没有在医院任职过,怎么可能带我们实例讲解,每次他都是照本宣科、照图宣科,图片本来就有色差,这就让我们更迷糊了。”
陈静山曾经和黄素说过中医学院的情况,但他没有想到,那些只会讲课的老师,不懂治病的老师,竟然已经成为了学校的主流。
连老师都不会看病,你还能指望他们教出会看病的学生,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然而,上世纪九十年,某医主导的中医教育改革,这样的嘴上侃侃而谈,手无半点功夫的嘴上教授充斥着所有的中医大学。
听到张诚这么一说,对于他们稀疏的临床功底,黄素也就释然了。
“阿尔木,既然知道患者现在是舌质绛,你所说患者是什么证候。”
“绛舌多为热入营血、内陷包心、热盛伤阴。”
对于阿尔木的回答,黄素还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临床能力不足,但是基础知识还算扎实。
黄素对何慧道:“何慧,你诊断一下患者脉象。”
何慧诊过病人两手的脉象说道:“主任,患者两手脉象细数,确实是内热伤阴的脉象。”
阿尔木更加迷惑地道:“主任,患者是伤风感冒,怎么会出现热盛伤阴呢?”
“因为患者吃了大量的退烧药。”
黄素的回答,让那日松也感到不解:“主任,这跟患者吃退烧药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西药也是有药性的。”
黄素问病人:“你除了吃阿司匹林,还吃了什么别的退烧药。”
病人回答道:“我我除了吃阿司匹林、还吃了扑热息痛。”
黄素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阿司匹林、扑热息痛都是解表发汗、散风除热的药物,然而患者因为服用量过大,解表之品过多,脱营之体,力不能胜,以致变证蜂起,坏象丛生。”
脱营之体指由于情志内伤,耗营伤精所致的症状。
《素问·疏五过论》说:“尝贵后贱,虽不中病,病从内生,名曰脱营。”
症见形体消瘦、精神憔悴、饮食无味、畏寒善惊、健忘、四肢痿废等。
黄素继续问病人:“你服用退烧后,是不是出现躺卧大汗淋淋的情况。”
病人急忙点头道:“对医生,每次睡觉,我的床单都是湿一大片,我以为发汗就会好,就没有在意,谁知道这病越来越严重。”
“患者这就是营卫不固、汗泄不止、大损阴液,是不是觉得这种情况似曾相识?”
黄素提问后,环顾看了秦良三人,见三人一脸迷茫。
这时,那日松说道:“这和伤寒论里,太阳中风表虚证,误用麻黄汤一样,都是营卫不固、汗漏不止。”
那日松再次问道:“主任,您是怎么知道西药的药性的?”
黄素解释道:“西医在研究中药有效成分的同时,我们中医也在研究西药的药性,张锡纯就是中医研究西药药性的开创者,这比西医研究中医的有效称谓还早。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中医鼎盛的时候,中医们更是对大量常用西药的药性,做过细致的研究。”
“随着改开以后,西盛中微,很多中医都开始怀疑中医理论,就更不用提用中医的理论研究西药的药性了。”
西医里,阿司匹林、布洛芬、洛索洛芬钠、乙酰氨基酚等都是属于发汗解表的退烧药。
乙酰氨基酚就是扑热息痛。
听了黄素的解释,五人的脸上变得凝重起来。
黄素见话题跑偏了又说道:“阿木尔,你在给患者看病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患者坐下时候打了一个寒颤。”
阿木尔眼睛迷茫的摇了摇头:“主任,这个我还真没有注意到,这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这种现象,中医称之为憎寒,是一种外有寒战,内有烦热的症状。主要是热邪内伏,阳气被阻,不能透达至肌表,让肌表缺乏阳气所致。”
黄素盯着三位新医生强调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中医问诊不是从病人坐在你对面开始,而是从病人走进诊室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你们要记住,一定要养成先仔细观察病人面相、动作、情绪、身形的好习惯,不要错过患者任何的一个细微的情况,以后你们要通过不断的临床锻炼这方面的能力。”
“主任,我们记住了!”
秦良三人齐齐点头,感觉自家的主任比自己学校的教授讲的都好,而且还有用。
“我们说回患者,可见患者并非风寒感冒,而是病人本就是里热之证,却因为误用了解表的西药,阴液大伤,导致实热加重,所以说,患者得的并不是风寒感冒,而是春瘟。”
张诚不解问道:“主任,怎么可能是春瘟呢,这已经入夏了。”
黄素说道:“草原市本就处在中国的极北,春季本就比南方迟缓,五六月份正好是发生春瘟的季节,以后你们参加草原巡诊就知道了,五月份的巡诊主要防范的就是风寒感冒和春瘟,今天由于五月降雨较多,气温本就偏低,春瘟的发作自然就有了延迟。”
何谓春温?发于春季,初起即见里热阴伤或表里同病的温病,称为春温。
由于春瘟初起即以里热见症为特征,故与一般温病有所不同,所以前人把它归于伏邪温病范围。
其发病之因,一般认为是冬令精气失于固藏,感受寒邪伏藏于里,郁久化热,迨至春日阳气开泄,伏热外溢,或因再感新邪引动伏热而发。
临床常以伏热自发和新感引发分类。伏热自发型则在发病之前,多先有肢体倦怠,夜寐不适,口干咽燥,小便短赤而热或腰膂酸痛等前驱见症。发病后则出现发热头痛,心烦不安,口渴溲赤,舌亦少苔或苔黄,脉象数疾等症;新感引发者,则在上述里热见症的同时,伴有恶寒、无汗或少汗、脉浮数或咳嗽等表卫见症。
黄素继续解释道:“春瘟的症状和太阳中风、太阳伤寒的症状极为相似,一见到寒热无汗,很多中医知识不扎实的人,就会误以为伤寒感冒,会用桂枝汤、麻黄汤解表治疗。”
听到黄素的话,阿尔木缓缓地低下了头,因为他正准备给病人开麻黄汤。
开麻黄汤就跟患者吃退烧药一个效果,误汗开泄,伤津耗气,以致变证蜂起。
阿木尔语气带着不确定地问道:“主任,那是不是应该给患者开清热解毒的药物。”
这时,那日松、何慧也望向黄素,对于误用变证,让病情变得复杂的疾病,两人现在也没有把握。
黄素解释道:“病人是温病伏热之证,转为热极伤阴,治疗要分两步,先以清热为主,注意保护津液,再以生津养阴,清除余热。”
秦良非常识趣的将处方单递给黄素。
黄素接过处方单,坐下写道:太子参10g、生地黄12g、熟地黄12g、天冬9g、麦冬9g、女贞子6g、旱莲草6g、石斛9g、竹叶9g、黄连7g、牡蛎(先下)15g、鳖甲15g。
黄素将方子递给病人叮嘱道:“此方回去先服用半个月,服用方子期间,每天最好吃梨两个,可以清热祛痰,如果有榨汁条件,最好是喝梨汁。”
黄素重点叮嘱道:“以前你服用的退烧药就不要再吃了。”
“谢谢,黄医生!”
病人接过方子,缓缓起身鞠躬,动作和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病人其实误用解表之药,其实已经是门户洞开、汗泄不止、舌绛苔黄、咳嗽痰血,已经出现危机,若是误用退烧药下去,那就是真的随时都有病危之险。
等病人走后,黄素对三人说道:“你们现在也看到了中医四诊合参的重要了,这两个患者不看舌象、脉象,身体症状几乎形同,一个却是以辛热解表的药物治疗,一个却是以清热滋阴的药物治疗。”
说道这里,黄素稍作停顿语气严肃说道:“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学校学的如何,从今天起,你们要重头跟着你们的带队医生学起,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中医的四诊合参最基础东西必须掌握。”
“一年之后,我会对你们进行考核,如果达不到我的目标,那不好意思,我只能让你们离开。只要有莪在中医科一天,我就不允许中医科有医生不会四诊合参,只会开西医的化验单,开着中医的药,这样的医生不仅败坏中医的声誉,更是对患者的生命健康不负责任。”
秦良三人也严肃地回答道:“主任,我们明白了!”
夜晚,黄素坐在沙发端着一本医书仔细阅读,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黄素拿过手机一看是陈静山打过来的电话,急忙接通。
“老师!”
手机里,陈静山询问道:“黄素呀,那三个毕业时应该到你们医院上班了吧,他们的表现如何呀?”
黄素没有回答陈静山的话,而是问道:“老师!我才毕业两年多,咱们中医系的教育,何至于堕落至此呀!”
哎!
手机里传来陈静山的一声无奈的长叹。
许久,电话里面传来的陈静山的声音:“黄素!中医系不会永远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