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的一边,醉着一位斜仰着的人,白白的脸,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付眼镜快搭拉到嘴边了,脸上并无麻子的,只因当年看上了这位风情万种的桃花,常用自家炒得油香的麻子进献美人,而被同学们窥到,于是便有了这个大号。“我不管,人家那自有人心疼的,现在不比从前了,新时代了,咱想管也管不上了。”
确实,这位农业局长,真的是自顾不暇了,全身软得快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但心里却是精明的,嘴里吐出的还是那酸酸的醋味。“起来,死也要把这杯酒喝下。谁怨你当初追人家来着。这杯酒可比你那一把麻子管用多了。”
副检察长在用劲拉起对方。“咱这里边再有没有当年不读书只找对象的了?”
公路局的那位所长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节目,开始挑动了。“那还用说,这不,这位,眼下正被那个初恋情人搞得不死不活的。”
“谁不死不活了?你给老娘说清楚。”
好家伙,发威的正是那位胖妇人,一看,就是一位巾帼英雄,是县公安局办公室的主任,浑身的无情严酷。正在搞离婚呢,听说又与一位县委副书记有了一腿。这些都是陈哲昨天从一位朋友那里听到的。对此,陈哲很不以为意,现下的情形,整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谁能管得了谁呀,尤其是在这个弹丸之地,不是任由他们横行吗?温饱思淫欲,无事想是非,只要有欲望,总会想法子发泄、表现出来的。“那好呀,既然还活着就起来,来,主任,为平生第一位初恋情人干杯。”
所长不管对方的严厉,嘻嘻地笑着叫道。“那个王八蛋还是个人?你们还把他当人看啦?纯粹成鬼了嘛,我老娘算是瞎了眼了。一座房子说给人就给了,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为了那个官,可以把自己最相好的女人出卖,这还算是个男人吗?当了屁大的个官,就活不下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现在正式声明,我与他什么也没有了,希望各位以后说话注意点。”
主任有点激动了,眼里泪晶晶的,看来是真的伤痛了心了。原来多少年来,这位女公安主任与已经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同学还保持着长久的关系。也许是近来发生了感情变故了吧,看这样子,对方已把她放弃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人也罢鬼也罢,都是同学,难得一聚,来,都起杯,再来一口。”
镇书记看到有人动真格的了,就及时出来和稀泥了。“对,感谢长条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感谢省里的领导来咱这穷乡小县指导工作,来干一下。”
程松明马上冒出了一句。“什么领导,都是同学朋友,说这话干吗?来,各位到了省里,一定要打电话呀。不然,咱可是要骂娘的。”
“好的,起来,都端起来,干,为我们的友谊长存万岁。”
镇书记又补充了一句。然而,陈哲却再也喝不下去了,头疼得厉害,只稍稍沾了一点便放下了杯子。“‘长条’,你什么意思,不想让老子们去啦?啥时学会了这毛病?”
有人发现了他不规矩的行为。“什么老子,怎这么说话呢,不能喝就是不能喝了嘛,难道你要命了?”
陈哲有点不高兴了,两眼直了起来。“当了个处长怎么啦?称个老子是不对,那你那样就对得起这帮同学了?”
“就是的,怎么没几天,咱们的‘长条’也变了,这个社会也太疯狂了,不可能吧?”
“人家是省里下来的领导,自然不能与咱这土包子一样要求了。我看就算了吧,人各有志嘛,对不对?”
“谁变了?别这样说话行不行,真的是……那好,不说了,看着……”看场面到了这地步,陈哲的话还没有说完,心一横,头一昂,把那杯酒硬灌下了肚。“好……好……好。”
有人鼓掌,整个场面又是热烈的气氛。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陈哲的心里虽然有点不愉快,但想了想,也就不再发作了。其实,从他的心底里讲,他对这帮人还是很有感情的,大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子、娘的以及那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国骂也不知相互骂过几百遍了,按道理应该是不会发火的。只是近几年成为领导的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大都是恭敬巴结的甜美的好话,哪能听到这样无情直白的毒骂呢?但在这个世上,最让陈哲心里感动的就是这帮家伙,虽然行为举止粗了点,但那情绝对是真的。只是他这次回来,感觉与原来几次不一样了。是这些同学们个个有了官位,所需所求不一样了,还是都到了一定的年龄,走过了这么长的人生之路,有了自己的想法打算,相互都那么成熟精细了?表面看,好得一塌糊涂,不分你我,其实,在心底又各有小九九……是什么原因使之成了这样?他不知道。也许是自己喝醉多心了吧。有官位的众人问候、吆喊,并有车专程去送,没车的只是过去握握手,再见。那位教师就与那个卖衣服的独自在前面早早地走了。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呀。各有其事业,各有其爱憎,各过各的桥,各走各的路,相知了打个招呼,不认识了就不再回那个头,继续赶你的那--个--路……这是什么歌里唱的来,信天游,二人转?忘了。但那悠长深沉的曲调却始终在陈哲的心头回荡许久……夜很深了,吹来一股夜风,感觉稍有点凉。这里的气温就是与城市里的不一样,说冷却很热,说热也很冷。头顶那一大片繁星还一样吗?还是原来那么得明亮与欢笑吗?陈哲的眼有点花,看不清。想问别人,却无一人清醒。上次从老家回到省城没多久,陈哲又遇上了一次小小的同学聚会,来者只是几个人,他、黄雅利及黄雅利的女儿和另一个特地从郊区赶来的高中同学张玉英。黄雅利和在郊区做着小买卖的这位同学从小就是最要好的朋友,高中毕业后,张玉英考入一所地区中专,毕业后回到漪水县城,进了一家厂子。几年后,赶上改革开放,厂子效益不好,半死不活的,没几天就倒闭了。无事可做的张玉英便来到省城让黄雅利帮忙找个工作,随便什么都行。黄雅利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给张玉英找下个合适的事做,不是单位要求高,就是张玉英不愿意干。最后,没个办法时,黄雅利借给张玉英五万元钱,在省城西边的城乡结合部租了一家门店,办起了一个食品批发部,一家大小全搬了过来,开始辛勤的打拼,不到几年,便也达到了小康水平,之中自然离不开黄雅利的全力帮助。于这位诚实坦直的同学和她就成了干姊妹,两人无话不谈,亲如一体。“欢迎呀,老同学,这些年都不敢高攀了。”
张玉英的嘴快,再加这些年的锻炼,本来就私服直爽的性子,又添加了许多世故。当然,刚才对陈哲说的这句话也许是真的,分别后的十几年间,他确是鸟枪换了炮,当初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职员,娶了县委副书记的女儿,后来又到了省城,进了省级单位,当起了地地道道的城市人。而她却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一步步丢掉了政府这个金饭碗,成了一位风雨中奔波的可怜个体户,只是这几年才翻起了身来,兜里有了一些积蓄,但至今还住着平房,燃着蜂窝煤。虽然钱宽裕了许多,但地位却降低了不少,相比之下,她免不了有点自卑。“说这干吗,都是老同学,没个高低的。”
他脸红着,笑笑,客气着,“我要有你那么多的钱,我这一辈子也满足了。”
“别说这些了,上座吧,今天特意为你设宴。”
黄雅利今天比较高兴,柔曼的灯光下,很是妩媚。“看看,我这是傍上龙王吃河鱼了。管它呢,有人请就好。”
张玉英这嘴还是不会饶人的。“怎么了,不满意了,哪次请你吃得不好,还是请你请得少了?”
黄雅利笑着反问道。“陈哲可是第一次呀,对吧,老同学?”
“真不敢与你这位大经理高攀呀,来省城快十年了,每次想起来都激动半天,但第二天就平息了,不敢去打扰了。”
这是假的。他要是一高兴起来,就会有一些玩笑脱口而出,而且开得很是合情得体。他本天性开朗,无拘无束,率性而坦诚,特别是面对两个同年龄的女流,从小三人相互间就无一丁点的间隔,虽然身旁有黄雅利的女儿斯琪在,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和她们的心情。“看来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还不很重要,不然,也不会今天才见到面的。”
“不是那样的,是不敢见老同学呀。想想,好不容易壮了胆子打个电话过去,一问你是哪位?我说我是陈哲,你的同学,想请你吃顿饭,行吗?结果来一句,陈哲是谁,我不认识,我只认识陈良宇。你说,这人能丢得起吗!所以,每次都是白想呀。”
“多年不见,老同学啥时学会编故事了?”
“说说,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请我这一个无权无职的人吃饭?”
“下来省城快十年了也不露面,还有脸问这原因!我今天有事求你了,先与你联络感情,然后再向你行赌,行不行?该不会向纪检委告发吧。”
“哈哈,看,还是那脾气,就不会温柔一点,或脉脉深情地说,人家利利也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嘛,嗯。哈哈……”黄雅利与张玉英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好吧,是先说事呢,还是先点菜?”
四人依次落座,嬉笑一直不断。